第14节:一双锦鲤分东西(1 ) 第四章一双锦鲤分东西 五更时分,宫门大开。 百官下了车马,踏着晨曦昏昏沉沉地向重霄殿走去。他们三三两两地步入重 霄殿,惊讶地看到殿中早已屹立了一个绛红色的身影。 一个身着绯袍、衣绣孔雀纹样的三品官员点头哈腰,带着微笑,轻步上前, 讨好地开口道:“钱丞相,早!” 绛红的身影缓缓回转,只见他面色惨白,寒若冰霜。刚才还一脸谄媚的官员 定睛一瞧,吓得低下头去。他偷偷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心中暗骂:这下好了, 没拍到马屁,倒拍到马腿了。如今幽国朝堂,钱丞相是一手遮天,连王上都要让 他三分。先前钦天监那个老匹夫就因为卜出韩柏青之女是天下主母的命格,被抄 了家流放边关。这会子莫名其妙地触了钱丞相的霉头,还不知道要怎么遭罪呢。 这人心下惴惴,冒出一身冷汗。忽地听到一声高喊:“王上驾到。”吓得立 刻跪倒在地上,壮胆似的大叫道:“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位爱卿平身吧。”上头传来懒懒的声音,幽王睡眼惺忪,坐在御座上, “钱爱卿怎么还跪着?” “王上!”钱乔致手持象牙笏,哀嚎一声,俯首向地,“请王上为老臣做主 啊!” “爱卿有何委屈站起来说,今日冬至地上寒凉。”幽王向贴身内侍使了个眼 色,全福急忙跑下,搀起了钱丞相。 “王上,臣的独子,王后娘娘的亲侄……”钱乔致抽泣道,“小犬钱群在昨 夜,在昨夜……” 幽王直了直腰,忙问:“怎么?” “昨夜被人给活活打死了……” “啊!”殿内一片抽气声。 “谁?是谁那么大的胆子?!”幽王一拍御座,厉声问道。 钱乔致恨道:“是韩柏青韩大将军的儿子,韩月箫!” “韩柏青的儿子?”幽王思忖了一会,问,“他们怎么会结怨?” “昨夜小犬新纳了一房小妾,乃是韩家的一个丫头。小犬心软,挨不住新妇 软磨硬泡,便带着她去韩家回礼。谁知还没进韩家,就被韩氏兄妹乱棒打出。自 韩将军殁后,这兄妹俩一直对王上和娘娘耿耿于怀,连带着对我钱家恨之入骨。 韩月箫怒骂此妇不知廉耻、投奔‘仇人’,此妇羞愤交加,一头撞死在大门上。 小犬一时悲痛,言语了几句,怎知……”说到这里,钱乔致掩面大哭,“怎知那 韩月箫痛下杀手,一拳将我儿打死……” 殿内一片低语,众人一脸愤愤。 钱乔致喉头颤动,扯袖痛哭,“我儿去后,那恶徒仍不放过他的尸身,硬是 将他的脑袋砸了个粉碎啊!” 幽王一拍御座,噌地站了起来,“韩月箫好大的胆子!” “王上!”洛寅从众人中闪身而出,持笏而立,“臣有话要说。” “洛卿有何事?” “王上!昨夜之事,并非如钱丞相所说。”洛寅毫不畏惧地看一眼脸色铁青 的钱乔致,抬首直视座上。 “哦?”幽王慢慢坐下。 “昨夜臣在天阁府办公,时至二更韩少将军前来报案,说是家中女眷在青龙 道走失,望府衙能尽快受理该案。可鉴于天阁府的其他官吏早已归家,臣便答应 他今日开审。四更时臣路过玄武道,看到五门都统率兵疾走。臣心中疑惑便跟了 过去,到了韩府,才发现钱丞相之子卧倒在地,身边韩氏兄妹面色惨白。韩家小 姐的脸部红肿,明显是被人打伤了。” 百官微疑,三五成群地开始讨论。 洛寅无视周围异样的眼光,继续道:“臣下车询问,原来钱公子在青龙道强 抢了韩家的女眷,并玷污了此女。此女自觉无颜,一头撞死在门前的石狮上。韩 家小姐一时悲愤,想要和钱公子理论。谁知钱公子不念其年幼,伤了年仅六岁的 小姐,还出言侮辱已去的韩夫人,韩少将军这才一时失控误杀了钱公子。” “洛寅,你休得胡言!”钱乔致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若是误杀,那为何在 我儿死后,还不放过他的尸身?!” “如果钱丞相的母亲被人污蔑成残花败柳,钱丞相又将如何对待此人?!” 洛寅声音颤抖,愤怒大吼。 “残花败柳?”幽王看向钱乔致。 “王上,不要听洛寅的一派胡言!”钱乔致两腮微抖,撩袍跪下,“请王上 为小儿做主,为钱家做主!” “王上!”洛寅上前两步,猛地跪地,“这是韩少将军情急之下的误杀,请 王上念在韩氏一门忠烈报国,对韩少将军从轻发落!” “王上!韩氏一门虽然忠烈,但这韩月箫却不是个忠君爱国的主!”钱乔致 急道。 幽王秦褚瞪大眼睛,“哦?此话怎讲?” 钱乔致挺直腰板,道:“韩将军战死之后,韩月箫延缓了两个多月才回到繁 都。回程的时日拖长了一倍,此情可疑。” 幽王低下头,叹了口气。 钱乔致向前膝行了两步,再道:“韩将军大葬之后,韩月箫对王令非但颇有 怨气,更在交出兵权之后教唆旗下参将、都尉、亲兵解甲归田,其心可畏。而且 ……” “而且什么?快说!” “臣听说韩月箫打算带着家眷前去东边,随行的还有几位参将、都尉。”钱 乔致仰起头,眯起眼,“王上,东南四州可是韩氏的族地,韩家军子弟兵的亲眷 多数都在那里。就算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军权大事关乎社稷,王上不 得不防啊。” 幽王攥紧拳头,目光复杂。 “王上!”洛寅大喝一声,打破了殿内的诡异气氛,“臣对丞相之言,实不 敢苟同。” 幽王静静地看着座下的洛寅。 “王上!”洛寅一脸沉痛地说道,“八月初八,将军战死干城。此后,少将 军带着不足两万的韩家军,几经波折才逃出了荆雍两军的围剿。这四十多天,驻 守边关的刘忠义将军未曾援助,未曾接应!”他深深地看了钱丞相一眼,“此后, 他们好不容易回到幽国境内,人马困乏,历经月余才回到了繁都。怎能因此说少 将军怀有异心?而收回帅印一事,臣以为不可怪罪韩家。”洛寅叹了口气,“回 到繁都韩家一双小儿女忍着悲痛为双亲下葬,哀痛尚未过去,王上就要收回韩家 兵权,这让人实难接受啊。” “洛寅,你好大的胆子!”钱丞相回过头,阴恻恻地开口,“你这是在说王 上的不是吗?” “王上!”洛寅瞪大眼睛,“臣不是在指责王上,只是从常情分析。韩家军 是幽国支柱,是我王的利器。韩氏一门,三代一共一十六个男子,全都是战死沙 场,其忠心天日可表。将军尸骨未寒,就褫夺了韩家的兵权,这怎能让他们不心 寒啊?” 幽王拧着眉,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洛寅继续说道:“再说韩氏举家南迁一事,臣略微知晓。韩少将军曾找到臣, 希望臣能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照顾一下他们京都旧宅。少将军说此次离开, 实在是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幽王念道。 “是。”洛寅颔首,“自从上月被夺了帅印,少将军的军职也被罢了。这半 月以来虽然家仆散尽,仍是入不敷出。少将军决定先回族地,那里好歹还有一些 田产可以度日。此次东迁,实属生计所迫啊。” “原来是这样。” “韩将军生前就是出了名的清廉。” 朝臣一片低语。 幽王沉思了半晌,方才开口:“既然这样……” “王上!”钱乔致目光里带着几分冷色,“韩家确实忠烈,可是我们钱氏才 是国之支柱!”他向前膝行两步,紧紧地盯住座上幽王,“如今韩将军已去,支 撑着幽国江山的不都是我们庆州钱氏?先不说臣为了王上为了朝廷鞠躬尽瘁、白 发丛生,就说我的表兄刘忠义,他麾下十万西北军正好填补了韩将军离去的空缺。 再说幽国的粮仓庆州,那里可是我们钱家五代苦心经营的结果。” 百官停止了私议,面露惊色。这,这不是在威胁王上吗? 幽王登时从御座上站起,见状,钱乔致急道:“王上!臣一门忠烈,全都是 为了王上,为了太子啊。想臣唯一的妹妹嫁入宫中,二十年如一日地伺候王上, 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太子已经成人,臣作为舅舅,一心一意只是想为王上,为 太子保住江山啊。” 他以袖掩面,抹了一把辛酸泪,“如今,臣的独子惨死,臣不求什么,只求 一个公道!”说着他猛地抬起头,手脚并用地向御座爬去,“王上!欠债还钱, 杀人偿命,这是自古的规矩啊!” “王上!”洛寅一脸焦急。 “好了!”幽王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谏言,“不管韩氏如何忠烈,韩月箫 残杀钱群是不争的事实。” “王上!”洛寅惊叫一声。 幽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看向朝臣,“天阁府卿何在?” “臣在。” “孤问你,此案若按例处置,韩氏一门该当何罪?” “启禀王上,按照《幽法》,韩月箫虐杀钱群钱公子当属死罪。其家人应判 连坐,流放荒境,做二十年的苦役。” 幽王沉思半晌,面上有一丝不忍。钱乔致膝行上前,一把攥住了幽王的黄袍, 目光灼灼。 “王上!” 一记女声拉回了幽王的神思,正殿帘后钱王后跪倒在地凄凄低泣,“可怜我 那短命的侄儿,我钱家自此绝后了啊,王上……请王上为臣妾一家做主!” 幽王秦褚叹了一口气,看向座下的天阁府卿,“就按例严办吧!” “王上,不可啊!”洛寅急道,“韩将军泉下有知,必死不瞑目!韩氏一门 不可断根啊!王上!” 幽王有些烦躁地挥手,“孤已决定,洛卿不必再言。” “王上!”洛寅还想继续恳求,只听帘后一阵骚动,只听宫女惊呼道: “王后娘娘!王后娘娘晕过去了!” 幽王起身怒喝:“来人啊,将洛寅杖出殿外!从今日起洛寅罚薪半年,不得 上朝议政!” 洛寅被乱杖打出殿外,朝臣一个个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幽王顺 了顺气,慢慢坐下,向全福挥了挥手,“带丞相下去歇息一下吧,召太医给王后 瞧瞧。” “是。” 幽王按了按太阳穴,“众位爱卿退下吧。” 一个白胡子老头咽了一口口水,颤颤开口:“王上。” “嗯?”幽王面色不耐。 老头抖了抖身子,快速说道:“青国已派特使前来迎质子回国,三日之后就 将离开繁都。” “哦,这件事就交给沈爱卿了。”幽王靠在椅背上,长叹了一口气,“如今 荆雍两国虎视眈眈,孤不能再和青王生分了,此次送青国王子归国,一定要办得 风光隆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