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旧情人 星展百货外面的休息椅。 暑气已褪,秋光正上,很多人都无拘无束的伸长腿,脸上写着惬意,在闪烁的 秋光中言谈甚欢。 星展百货处在这个城市最高端的聚集区,斜对面的丰茂广场是一组三幢的高级 写字楼。下面的丰茂购物中心,会同星展百货一起,构成了奢侈品斗艳的地方。这 里几乎囊括了世界顶级品牌,自命不凡的星巴克居然傻乎乎的在这面积并不大的地 方开了两家店。不远处,据说是世界上最贵的车之一的体验店开业在即,小小的门 脸看着却并不精神,与车的名气有些不符。星展百货的东面是丽庭酒店。乳黄色的 酒店,海青色的丰茂,和偏蓝色的星展一起将主路上的喧嚣挡在外面,只留下安静 与精致在中间。 李乐桐什么也没叫,她正左手托腮,右手半屈,叩在木制的桌子上。风吹过她 的短发,便有些调皮的微微动起来。 今天是第三次见程植,李乐桐想,大概,是最后一次了。 她选择在这里,纯粹是因为她知道这里是免费坐。假设想喝点什么,无论是背 后的星巴克,还是不远处卖饮料的小亭子,都方便得很。之所以确定,是因为熟悉, 她就在斜对面那三幢写字楼中的一幢上班。 程植终于来了,三次无一例外的都迟到。而第一句话肯定是,“抱歉啊,路上 堵车”,然后似乎是满头大汗的坐了下来。 李乐桐无声笑了笑,她轻声说了句,“没关系。” 程植第二句经典不变的话来了,“喝点什么?” 李乐桐又笑了下,“谢谢,我不大想喝。” 于是,程植第三句每次都没有新意的话就是,冲着服务生喊,“可乐,健怡的。” 然后是一个人喝几口,之后会看着李乐桐说第四句话,“你早来了?” 李乐桐会说,“刚好才到。” 程植便会点头,“那好那好。” 从来如此,三次见面,没有一次是变化的,两人接下来就是沉默一阵儿,接着 就是没话找话,程植会说,“前两天有一个特别热的片子,看了没?叫XXX ?” 李乐桐摇头,她很少看电影。于是,程植说,“哎,那个XX乐队出新唱片了, 那效果,真赞。”李乐桐只是笑笑,她也爱听音乐,只是不是摇滚那一路。 之后,两个人就没了话题。程植会一口一口的喝可乐,李乐桐则会仔细的盯着 桌子不知想的什么。 程植是同事介绍给李乐桐的,说小伙儿很精神,人也热心,是某机场的维修工 程师。人巨帅,可居然要三十了还没结婚,于是给李乐桐牵个线儿。 坦白的说,程植是很帅。在如今奶油小生遍地的路上,程植真的已经算是为数 不多的男人了。略方的脸,有棱有角,嘴唇厚而有形,鼻梁直而挺。单眼皮下遮着 的眼睛神采风扬,眉骨高而眼球陷,以致于李乐桐第一次见他以为他是混血民族的 人。程植也酷,车上涂的乱七八糟,很配得上他身上那种锐不可挡的气息。抽烟, 喝可乐。可乐杯上的吸管是在可乐上桌后的第一时间被抽掉,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烟 去拿杯子,仰头喝一口,居然有一种奇特的狂放。 可是,帅又怎么样呢? 天下有无数个帅的人,但我们为之动心的,可能只有一个。 或者,无关的是帅,有关的是能不能让我们动心。 他不能让自己动心,显然,自己也不是让他动心的那一个。 程植的那瓶可乐显然是要喝完了,似乎应该说下面的话了。 “最近忙吗?” “嗯,还成。”程植握着可乐杯,一边溜一口一边回答,喝着的同时,眼睛还 在往四处瞟。 “噢。” 李乐桐认真的点点头。按道理,接下来程植会问,“你怎么样?最近忙吗?” 但今天,程植没问这句话。 他的手一直没放下来,胳膊似乎僵了,可乐杯子一直放在唇边就没拿下来。僵 硬的还有他的眼神,一直斜在某个地方。李乐桐跟着转过头去。 一个女人。 长发,没有做任何烫染,阳光照在头发上,闪着自然的光泽。风吹过,头发很 软,随风荡漾。偏弱的身材,穿了一件黑色上衣,黑色的窄腿裤,越发显得脸很白 皙。她背后是古奇的巨幅广告,绚烂的颜色、夸张的造型给她这单一的黑做了很浓 重的背影。 她似乎是等什么人,安安静静的站着。显然,她没有注意到这边。 李乐桐把视线重新移回程植的脸上,他的手无意识的把可乐送到嘴边,喝了一 口,然后又喝了一口。 女人拿着手机,按了几下,终于抬起头,在看到这边的时候,她定住了。 两人就隔着不到一百米的距离互相对望,中间不断有人来来往往,或一二个, 或三四个,或空手,或拎着东西,却隔不断她和他的眼光。 终于,程植回过头,把空了的杯子随便扔到桌上,突然拉起李乐桐的手,包在 自己的手心里,望着她的眼睛,“你刚才说,一会儿去干什么?” 他的手很热,手心中略带潮气,李乐桐没有动,微微的笑了下,“刚才你好像 建议看电影?” “哦,对。看电影。”他盯着她的脸,眼神看起来却很空洞,“电影院在哪边?” “西边有一家。” “噢,好,那我们走吧。”他站了起来,忽然又停了下来,“哪边是西?” 李乐桐略略扬了扬下巴,“你身后。” “啊,”程植并没有动,呆了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了,“我想起来了,我的 车放在那边。” 李乐桐明白,他说的“那边”是哪边,她并没有戳穿他,“那是放在丽庭酒店 下面?” “啊,对,对。” 李乐桐转过身,左肩忽然一紧,一只手揽上了她。她看了一眼,他正半低着头, 她便再也没动。 这边到丽庭酒店有一点小距离,李乐桐对这片儿很熟,她不喜欢下面机动车的 吵,不声不响的顺着石阶,进了一片下沉的小广场。 这里算是酒店的一方没有篱笆的小花园,来逛星展商场的人并不多走到这里。 正是秋天,银杏叶黄,中间是木头铺的过道,两边是潺潺的水声,虽是人工所造, 但也有一方幽静。 程植的手早放了下来。他沉默的走着,完全不像以前的飞扬模样。李乐桐两手 抄在上衣兜里,仰头看一只小鸟蹲在不远的树枝上唱着歌。两人顺着石阶走上来, 前面就是酒店的拱廊,不断有车驶来,门僮打开车门,让下客人,又驶去。程植回 过身,几分钟都没动,李乐桐也跟着回过来,伊人独立的地方,早已空无一人。 她什么也没有说,直待程植重新回过头来,才又迈开步。程植不声不响的跟着 她,一面从兜里摸出烟。 又一辆车驶来,劳斯莱斯。据同事们说,这辆车是酒店所有,专门用来接贵宾。 每天中午的饭后散步时经常会见到它闲摆在那里,她还曾经凑上去,特意的看看究 竟传说中的车是什么样子。今天,她终于见着这车的车轮在转了。 车上下来一个人,李乐桐一见,立刻转过身,正在点烟的程植直待吐出第一口 青雾才说,“怎么不走了?” “嗯,看看风景,你看,这下面多好看。” 程植又吐出一口烟,“是吗?是挺好看的。”夕阳西下,透过建筑物照在树尖 上,使已经变黄的银杏叶子更有一种金色。下沉的那片广场里,草还是绿的,落了 黄的银杏叶,黄绿相交,是很美。 两人不说话,似乎是真的在欣赏这景色。 一个清冷的声音轻轻响起,“李乐桐。” 程植一愣,回头,是一个男人,深蓝色的休闲夹克,浅色的休闲裤,瘦削,像 白杨树,头发修剪得体,一幅无框的眼镜,给冷清的眼神镶上了道文雅的边框。他 没有看他,只是看着她。 胳膊让人攀住,程植两边看了看,伸起夹着烟的手,把李乐桐的头发往耳边后 别了下,“其实这样蛮好看。” “是吗?”李乐桐转过来,面色苍白,她笑了笑,“好看吗?” “要不,我们去星展买个头夹?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好,”她笑了,眼睛里却没有光,“你说的不会错的。那我们下去?” 程植笑了,他忽然把嘴伸到李乐桐的耳边,像是亲密之极,实际却只是动了动 嘴唇,什么也没说。 “李乐桐。”那个男声高了点儿。 程植以为李乐桐不打算答应,没想到,她忽然转过来,挎着他的胳膊,笑着说, “啊,韩远径,是你啊。” 喷水池在哗哗的喷着水,很吵。韩远径没说话,眼睛扫过程植。程植抽口烟, 夹着烟卷的手一扬,“hello 。” 韩远径点点头,眼睛却看着李乐桐。李乐桐继续浅笑,言语轻柔,“韩师兄, 别来无恙。” 韩远径面无表情,慢慢走过来,站定。程植觉出李乐桐抓着他胳膊的手在轻轻 的抖,他又吐了口烟,伸出胳膊,改搂上她的腰。 韩远径的眼睛从那只手上掠过,眼神仍旧定在她的脸上,“桐桐,别来无恙。” “嘿嘿,”是程植在笑,“乐乐,他叫你桐桐。” 李乐桐闻言也笑了下,“是呢,以前的同学都叫我桐桐,只有你叫我乐乐。” 韩远径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李乐桐,他也笑了笑,“也不是所有人都叫你桐桐, 能叫桐桐的人,都和你关系很近。” 程植笑,“不管怎么说,叫桐桐的终有几个,叫乐乐的只有我一个。” 韩远径浅笑,“桐桐,如果你中间那个字读le,叠起来更好听些。只可惜,你 非要叫yue 桐,而不是le桐。” 李乐桐把头靠在程植的肩上,“行啦,你都叫了,还要拿我这名字去和别人比。 什么好听难听的,干嘛?你以后不叫了?” 韩远径的脸变了,程植吐出烟圈,憨厚中带着狡猾的说,“我哪敢儿呀。你的 旨意一下,让我叫你李李,我也得叫呀。” 李乐桐笑了,然后直起身,两只手环住程植的左胳膊,笑吟吟的对韩远径说, “韩师兄,我们有事,先走了。” “把你的电话留下。”韩远径对眼前的风光无动于衷。 “不用了吧?” “如果不想让我闹得全世界都知道,你就留下。” “哦,那不必了。”她报了一组数字,然后说,“不过,我今天让他从被子里 揪起来,匆匆忙忙的没带手机。” 韩远径盯着她,拿起自己的电话,一声不响的拨了几个数字。 程植开口,“乐乐,我妈还等咱回去吃饭呢。” “噢,对。韩师兄,我们得走啦。”她要迈上,韩远径一伸手,抓住了她的肩 膀。“你骗我?” 程植转过身,刚要说什么,李乐桐先他一步,刚才的笑容荡然无存,“对,我 骗你,以你的聪明,你该很明白,我是故意这么做的。” 韩远径的脸有些发白,他看了眼程植,终于对他说了一句话,“这位先生,能 否回避下,我和她有话要说。”他说的很客气,语气却不容置疑。 不待程植说什么,李乐桐先抓住他,“他是我男朋友,一步都不能离开,抱歉。 程植,走。” 程植的手上一紧,李乐桐便半入他的怀中,他一笑,“这位韩师兄,我老婆很 有魅力,是不是?”然后大笑着拥着李乐桐走下台阶。 上了车,程植搓了把脸,摆了下脑袋,“靠,今天真算犯邪。” 李乐桐呆坐着不说话,程植说,“既然我们互相扮演了一通,总得为我们辛勤 的劳动庆祝一下吧?吃点什么?” 李乐桐瞄了他一眼,“你请客?” “切,那是必须的。下次如果再碰上这么乌龙又狗血的事,由你来请。” 程植猛的一打方向盘,SUV 倒了出来,李乐桐的头靠在车门上,看着挡风玻璃 上粘着的那个表情奇状的大头人偶,随着车,一晃一晃。 这么狗血又乌龙的事,再也不要遇到了。 菜上来了,一大盆上面覆着红彤彤辣椒的水煮鱼,程植举着筷子,“吃吃吃。” 服务生说,“先生,我们先帮您打下辣椒吧?” 程植摇着头,“不用了。这样入味儿,你们忙去吧。”一面夹起一大块辣椒往 口里吃,“水煮鱼就得这么吃才有劲儿,光吃肉有什么意思啊?娘娘死了。吃啊, 李乐桐,你吃啊。” 李乐桐的筷子连动都不动,看程植在一个劲的吃辣椒。 “好吃,好吃。”程植旁若无人的拿着餐巾纸揩着脸,辣椒源源不断的进了他 的嘴里,仿佛那真的是再好吃不过的水煮鱼肉。 她让服务生上了扎酸梅汤,刚一倒上,程植立刻仰头灌下,然后继续吃辣椒。 两人默不作声,周围的人不断往这边看,程植的眼里却只有辣椒。一筷子接一筷子, 毫不犹豫,直到他再也吃不动了,才抹了抹嘴,“爽!爽啊!爽!真爽!” 李乐桐看着那张被辣得脸、嘴唇、眼睛和眉间无处不红的人,站起来,“既然 爽了,走吧。” 出饭店的门,李乐桐说,“你回去吧,我从这里打车。” “我送你。” “不用,打车很快的。” 程植突然笑了,“李乐桐,天不该绝我们的缘份。看在我们互相帮助的份儿上, 今天不是最后一面吧?” 李乐桐耸肩,“这个笑话真冷,真不幽默。” 程植说,“我最近需要一个女人和我说说话,你怎么样?最近需不需要一个男 人说说话?” “好。”李乐桐说了一个字后,拉开出租车的门坐了上去。 韩远径居然回来了。 是啊,他怎么会不回来? 徐葳的家在这里。 他和徐葳结了婚,回来也是应该的。 回来了。 回来吧。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