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这样吧 见了程植的父母,李乐桐知道程植那在长辈面前的规矩是谁树起来的了。 程植的父母很有知识分子的感觉,戴着眼镜,花白的头发完全没染,皮肤保养 得很好,很有光泽,没有特地的打扮,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却有一种自然的吸引 力在其中。 程植的父亲有些威严,瘦脸,线条分明,看人第一眼时,眼神凌厉,然后就悄 然抹去光芒,归于平静。幸好在飞机上,程植已经大体给她讲过,他父母都是公务 员,父亲是公安局的,母亲是宣传部的。 程植进了自己家,就没了正行,而且,显然不大搭理父亲,和母亲更投缘。 “妈,我那身在家穿的衣服呢?你给我收拾哪儿去了?” “妈,我今晚想喝酸辣鱼汤啊。” “妈,这几天有没有人来找我啊?” 李乐桐规规矩矩坐在那里,程爸爸和她聊着天。可能是心理作用的影响,她总 觉得像是领导讲话,自己就是那小学生。其实,程爸爸也没讲什么政策问题,只是 语速很有领导风范。 于是李乐桐就私下问程植他爸到底是多大的官儿。 程植满不在乎,“退休前是政法委书记。” 李乐桐伸了下舌头,“这么大官儿?” “嗯。”程植更不在乎地说,“你以为普通的孩子,玩的了乐队?还是折腾得 了祸?” 李乐桐只好点头,“这个的确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不惹事就好,谁敢去主动 找事儿?” 程植嗤了一声。李乐桐说:“你爸妈不在乎我这平常人家的?” “我爸你甭理他。”程植不耐烦,“仙女下凡,他也想去查查来历。我妈嘛, 也不用理她,反正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李乐桐笑了,“看你似乎和你爸关系一般。” 程植恢复了不在乎,“儿子都这样,和当爹的都关系紧张。”说完,赤着脚去 拉窗帘。 “你要干嘛?” “没啥。前两天我一朋友做了个DEMO,让我帮忙看看。” 于是,屋里就是音乐声,很吵的那种,还有程植拿着可乐罐,对着电脑专注地 投入着。 李乐桐觉得自己被关在程植的世界外,她难以想象,许和薇是怎样适应了这样 的程植。程植的确是一个被惯坏的孩子,虽然有规矩懂礼貌,但还是太由着自己性 子了。对于他来说,世界永远都是明亮的。 只是有一个小黑点儿。 李乐桐正想着,程植的电话响了。程植伸出两个脚丫子把电话夹过来,然后面 不改色的放在耳朵边,“胖子?……明天?你和谁?老二也在啊?行啊。几点?行, 十一点,不见不散啊。”他要放电话,看见坐在旁边的李乐桐,然后又把电话拿到 嘴边,“喂?挂了。” 程植转过头,“哎,我说,明天我要出去,你和不和我一起去?” “什么事?” “几个老同学聚会。你去不去?” 李乐桐本能的想退,“我?不去了吧?” 程植沉默了一下,“随你。”转身又看电脑去了。 李乐桐想了想,说:“要不我明天和你一起出门,我随便逛逛?” 程植秒了她一眼,“我可不保证我什么时候回来。” “你……”李乐桐有点词穷,“你就不能为了我早点儿回来?” “不是不能。”程植振振有词地说,“问题在于,我喝多了的话,怎么掌控时 间?” 李乐桐大吃一惊,“你还喝?” “老同学见面,哪能不喝?” “程植,你还要不要命了?!” 程植竖起手指头,做了个“嘘”的动作,李乐桐只好闭上嘴。 “死不了。”这是程植给李乐桐的回答。李乐桐就坐在那里,再也没有说话。 如果是韩远径——哪怕是现在的韩远径——李乐桐也敢骂他,也能劝他,韩远 径会听。但是程植呢? 程植仿佛发现了李乐桐的不高兴,在第二天出门时说:“我最晚就喝到下午三 点,绝不通宵。如果三点我还没找你,就给我打电话。”大约程植对自己的信心也 不是很足,又加了一句,“你也可以先回家,我家的地址你记好。”然后报了个地 址,让李乐桐记下。 李乐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程植,我一个人回家没什么要紧的,问题是 你胃才闹腾没多久,你干嘛呢?” “没关系。”程植还是满不在乎,“能喝的,不是什么大病。老同学聚会,我 一个人跟娘们似的在那儿坐着喝饮料,这太过了吧?” 话说到这份儿上,李乐桐只好说:“那你少喝点儿。” “没事儿。”程植宽慰地说,“不会怎么样的。我们就是喝着玩儿。” 李乐桐找了个咖啡馆坐下,程植一个人走了。才是初七,咖啡馆很冷清。服务 员也只有一两个,咖啡馆里很安静。 李乐桐从架子上随便挑了本书看了会儿,午饭是在对面的小店吃的,然后回来 继续坐着。好容易挨到下午三点,程植果然没有来电话,李乐桐等到三点半,还是 没来电话。她有点沉不住气了。 程植的胃不好,这是她最担心的。而且,她也的确不大想一个人回到别人家去。 正在这个时候,服务员过来说:“不好意思小姐,因为是春节期间,我们这里 要打烊了。” 李乐桐只好结账出来,她站在街口打程植的电话,程植喝的明显很多,“哎, 我还要一会儿,要不,你来找我?” 李乐桐忍耐着说:“你在哪儿?” “乐天府桂花厅。”程植就挂了电话。 这样的场合,是李乐桐第一次见。 一屋子的烟雾,烟味刺鼻,盘子基本是在酒瓶缝中陈列,几个男人喝得满脸通 红,看见有人进来,都暂停了动作,夹着烟的手半举在空中,那一缕缕的青烟不断 地发散到空中。 “哎哟,这就是新嫂子?”一个男人站了起来。 “去,什么新嫂子,会不会说话你?”程植还没大糊涂,他向李乐桐招了招手, “乐桐,来,这边儿坐。” 李乐桐过去挨着他坐下,立刻有人上来添酒,“嫂子,您喝点什么?” 李乐桐看着瓶中晃荡的白酒,“不了,我不喝。” 来人立刻换上啤酒,“要不,您喝点儿啤的?” “算了算了。”程植挥着手,“你别管她,她不喝。” 李乐桐在酒令声中坐了会儿,忍耐不住地说:“程植,天要黑了,回去吧?” “行,等我会儿啊。”然后依旧是划拳行令。 一屋子的吵吵嚷嚷,一屋子的烟气,呛得李乐桐心里憋闷。她借口去洗手间, 出来透透气。 外面有人要进来,服务生拉开门,李乐桐便站在旁边等那人过去。一进一出的 时候,两个人都抬了头,然后都停了下来,“你?” 居然是许和薇。她的头发盘在脑后,衣着还是简单的低调,似乎有一点憔悴。 “你,在这儿啊?”许和薇的眼睛立刻环视了一下周围。 “啊,你来吃饭?” “是的。”她看了看李乐桐,“你是……” “程植在上面喝酒。”李乐桐言简意赅。 “哦。”许和薇低下头,稍微迟疑了一下,低低地说,“那我先进去了。” “嗯。” 许和薇上了楼,李乐桐的心莫名的烦躁。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回到包厢。 “程植!”李乐桐并不进去,只站在门口,“伯母刚才来电话了。” “啊?她说什么?”程植的舌头明显硬了,拄着酒瓶口,目光呆滞的看着李乐 桐。 “她让你回家。” 短暂的沉默,程植忽然笑了,“李乐桐你骗我,我妈要找我,为什么不给我打 电话?你骗我,啊?” 李乐桐有点恼羞成怒,“你走不走?不走我要走了!” “你——告诉她,我一会儿就回去。” 旁边有个瘦的,大约喝得不大多,扬着手对李乐桐说:“嫂子,你别管了。程 哥有我们呢。一年就回来这么一回,跟我们喝点没什么。” “他胃不好。”李乐桐的脸色很难看,“程植,你是不是忘了在医院躺着的日 子了?” “没事。”程植呷了一口刚倒的白酒,“我今天吃东西了,不会像那天似的。” 李乐桐拿不准,现在自己是该一走了之呢,还是该进去把程植拖出来。旁边那 些人有抽烟的,有劝酒的,再也没人理她。 李乐桐孤零零地站着,只好又劝了一遍,“行了,程植。” 服务员过来要上新酒,李乐桐扫了一眼推车,十瓶啤酒,两瓶白酒,李乐桐当 时就B崩溃了。 “程植。你到底走不走?” “要不你先回去吧!” “你都喝了一下午了!” 有人把她推到一边,一面进包厢一面还回头,“站这儿干嘛?堵什么路啊?” 一身的酒气让李乐桐直皱眉。 “程植!” “都说让你先走了。”酒又满上了,李乐桐再也忍不住了,摔门而出。她下了 楼,站在大厅里,不知道自己是该走,还是该怎么办。 这座城市于她,是完全陌生的。程植的那个家,期望看到的也不她——她是那 家的什么人呢? 她站在那里,心里开始怨恨程植。所以,当许和薇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的 心情不像刚才那么烦躁了。 许和薇显然是刚去完洗手间,还没看见她,李乐桐稍一抿嘴,拨了程植的电话。 程植晕晕乎乎地接起来,“喂?” “下来,走了,程植!”她眼角的余光看到许和薇上楼的脚步停了下来,她赶 紧把头偏过去,“程植,你别太过分啊。你都喝了六个小时了,你还要不要命了? 你的胃穿孔,是才好的,是吧?” 程植果然还是说没事儿,李乐桐说:“行,那你就使劲喝。程植,我可告诉你, 医生说了,你这胃半年内再喝酒,肯定要进医院。我再也不给你打电话了,就在这 儿等着,好送你去医院!” 说完,李乐桐便挂掉电话,抱着胳膊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眼角瞥见站在楼梯上的许和薇停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抬步往前走,然后就消失 在自己的视野中。 她找了张靠门的空位子坐了下来。外面已经黑了,不远处有放烟火的,带着鞭 炮的脆响,给黑夜带来一些绚丽的色彩,让李乐桐觉得仿佛是在家中,继而她想起 了他——她不允许自己想下去。 她一心一意地看烟火,直到身后响起了喧闹声,“慢点,慢点。” 李乐桐转过头看了眼,程植东倒西歪地下来了,旁边是脸色有些尴尬的他的酒 友。 李乐桐一声不响地站了起来,等着程植走到跟前,端详着他,“喝完了?” “走吧。”程植有些垂头丧气。 “嫂子。”几位点着头。 “麻烦你们帮我把他扶出去,打个车。” 两个人在前面架着程植出门。刚才包厢里面相最老实、劝李乐桐别担心的那一 位正好落在后面,两个人并排往外走,李乐桐不经意地说:“许和薇找着你们了?” “啊——啊?”前后重音不同的两个“啊”,已经回答了李乐桐的问题。 李乐桐笑,“还是许和薇本领大,几句话就把程植拉下来了。” 这人自知失言,嘿嘿笑了两声,“嫂子你也别介意,谁都有几个朋友。” 李乐桐笑了笑,没有说话。在就要出门时,她像是不经意的回头,果然看见有 一个身影站在楼梯拐角处。 程植父母对喝成这样的程植丝毫不觉得奇怪。只是看得出来,程植父亲很不满, 看了眼儿子就进了书房,还要重重地关上门,以示不满。还是程妈妈心疼儿子,送 走了帮忙扶人的狐朋狗友,程妈妈帮李乐桐把他扶到床上,李乐桐犹豫了一下,还 是有些忸怩,“阿姨,要不,您给程植换换?” 程妈妈一愣,“哦,好。” 李乐桐便退了出去。 程妈妈过了一会儿才出来,李乐桐便打起精神,站起来,“阿姨。” 程妈妈自然而然地坐了下来,“累了吧?” “没有。” 两个人随便聊了几句。在程家的这三天,李乐桐很拘束。程家的家务是请小时 工来做,饭是程妈妈亲自下厨,烹蒸炸煎,无不精通,李乐桐只能抄着手呆在那里。 程妈妈说话轻声细语,却句句到位,父母、爷爷、姑表亲、小学、中学、大学、工 作、房产、经济都用最不经意的语气和看似最无意的问题问过了。她也不知道哪些 该答,哪些不该答,索性就采用实话对答,是什么,就说什么。 程妈妈说:“今天你把程植劝回来,也不容易。他每年一回来,就喝成这样。” 李乐桐笑,“也是高兴。” 程妈妈叹气,“唉,男人啊,他们高兴,怎么不管女人担不担心。” 李乐桐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宣传部长今天露出了慈母本性了? 程妈妈拿着橙子,李乐桐忙说要帮忙切,程妈妈拦住了。橙子被切成两半,每 人一半。 “你和程植,吵架吗?”程妈妈忽然问。 “不,不吵。”李乐桐有些局促地说。 “哦,你让着他吧?” “没有,阿姨,程植心眼大,一般也不生气。” 程妈妈点头,“那倒也是。程植这孩子……”她没有说下去。两个人默默地吃 了橙子,程妈妈又说:“程植和他爸脾气太像,倔,又重感情。” 李乐桐嗯了声,就这样过去了。 这天晚上,李乐桐借口累,睡得很早。黑了灯的房间里,她睁大眼睛看着天花 板。 程植不是她的。 尽管她不知道许和薇是怎么劝的,但是在明显不过,程植就是许和薇劝下来的。 爱与不爱,差距就是这么大。 每一个男人都有他在乎的人,就要看,是谁,值不值。 许和薇永远都是程植的命门,哪怕时至今日许和薇远嫁他人。 许和薇为什么就不嫁给程植呢?明显她爱他啊。 李乐桐带着这疑问,在这漫漫的黑暗中躺着。她不知道在许和薇身上到底发生 了什么事,以至于她一定要离开她爱的也爱她的程植。而后,她忽然想到,自己呢? 韩远径爱她,她也爱他,可一样地,要分在两地。 她和他中间,隔的是徐葳。 那许和薇和程植之间?她看到了自己。 睡了一夜的程植第二天近中午才起床,起来就喊头疼。李乐桐没好气地瞪了他 一眼,他头疼事咎由自取,但昨晚她听到好几次轻轻的开关门声。真是可怜天下父 母心。 旁边没有人了,李乐桐问:“程植,昨天喝得还痛快?” “嗯。”程植一边喝着汤,一边回答。 李乐桐恨恨地说:“怎么没喝死你?” 程植嘿嘿道:“谢谢把我弄回来啊。” 李乐桐想说“你要谢的不是我”,但她只是把这话说到了自己的肚子里。 在程家的最后一天,就在程植的安安分分中度过了。晚饭程植说出去吃,程妈 妈呵斥他,“昨天都喝成那样了,还出去吃什么?” 程植就老实了。于是,晚饭就很清淡,一桌子的芦蒿青菜,满眼青翠。 第二天要回东海市,临行前,程妈妈执意要给李乐桐压岁钱,李乐桐不要,程 植在旁边说:“拿着吧,这算是及格证。” 李乐桐愣了下,脸就红了。程家父亲这次一反常态,“小李,程植脾气倔,有 时你多让让他。” 李乐桐赔着笑,“伯父您说的哪里话,我也不懂事,还是得你们多提醒。” 两个人在机场候机时,李乐桐把红包又还给了程植,“我爸妈没给你,我也不 拿你的了。” 程植看着被塞在怀里的红包,拆开看了一眼,数了数。“八百八,我妈真会挑 数。”他又塞了回去,“给你就是你的,想不要,刚才在我家怎么不说?” 李乐桐想了想,收起来,“那我回头还你八百八十块。” 程植“哼”了声,“随便你。” 回到东海市,又休整了一天,程植嚷着去领结婚证。 “这就领结婚证?” “父母都见过了,还不领?” 李乐桐沉吟了下,“程植,你想好了?” “啊。”程植一副愣模样,“想好啦,不早就想好了吗?”然后看了看李乐桐, “你反悔了?” 李乐桐又沉吟了下,还是决定说出来,“程植,你真的能放弃许和薇?结了婚, 就没有希望了。” 程植垂头不吭声。 “许和薇是爱你的,对不对?” 程植还是不吭声。 “程植,你好好想想,要不要再坚持、再努力一下,许和薇既然爱你,你还有 希望。” 程植叹了口气,“算了,没戏了。”愣了一会儿,他又枯死般地说,“我已经 等了好几年了,等得我都没啥念想了。” 许和薇一出现,就是程植的镇静剂。就像那天,当许和薇推开包厢的门时,他 本来拿着酒杯在和人家说一口喝到底,却石化在那里。 许和薇并没有走进来,而是柔和地说:“程植,别喝了。”他的手一抖,酒洒 了出来。 大家都愣了。座中人无不认识许和薇,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倒是程植说:“来 来来,干干干。” 他在许和薇的目光中把酒喝下去,然后迅速地满上,许和薇一动不动地站在那 里,没人再和程植喝了。程植要自己喝,许和薇接着说:“程植,不能再喝了。” 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不知谁起得头,包厢里的人借口抽烟、上厕所, 都走了,只剩他俩。 她望着他,他忽然发现,那眼神里有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爱怜。他以为自己的眼 花了,却见许和薇已经转身要走,他站了起来,吃力地叫:“薇薇。” 许和薇稍停了下,“你女朋友在下面等你呢,我过去了,他们在等我吃饭。” 程植的思绪又回到了现实中。他们?许和薇的老公吧?他一个人呆坐了好久, 直到各位酒友从各自躲藏的地方返回,才结束酒宴,打道回府。 许和薇每一次出现都给他很大的刺激,但之后,便还是失望。他在这反复的刺 激与失望中逐渐变得难以忍耐。或者,放弃是他唯一的出路,只是,他凭着自己的 力量,还放弃不了。 所以,只能求助于李乐桐。 “程植,我劝你还是想一想。你和许和薇,和我和韩远径不一样……” 程植粗暴地打断,“没什么不一样的,都一样。” 李乐桐愣住。 程植说:“她说她都嫁人了,也不可能离婚——说白了,还是为了钱。”程植 说完了这话,就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不动了。 “那你好好考虑吧。两个星期后,如果你还觉得我们要结婚,就再说。”说完, 李乐桐起身离开。 节后上班,李乐桐就遇到一盆冷水。 先是见了马一平,照她的惯例会和人微笑,打招呼。没想到马一平把下巴一扬, 似乎是没看见她。 李乐桐站在原地愣了两秒,然后笑着往前走。 之后她遇到胡双林。和那天莫名其妙对她好一样,现在又莫名其妙对她不好, 见了她眉毛紧皱,仿佛李乐桐欠了他多少钱。 李乐桐也无所谓,恬淡地走过,仿佛当他们都不存在。 曲晓红召集部门会,在总结上一年的工作时,曲晓红说:“在这里,我要批评 咱部门的有些同事——名字我就不提了——压了大客户部十二万的付款,延误了他 们的业务,这是咱们的失职。” 李乐桐的头“嗡”的一下,她要辩解,抬头看曲晓红,镜片后是冷淡的光。她 咬着嘴唇,低下头,一声未吭。 曲晓红后面的话她没听,她刻意地不听,因为,她知道那都是谴责和所谓的 “鞭策”。 “这次是比较严重的事故了。”说到最后,曲晓红总结陈词,“李乐桐,你是 不是应该表个态啊?” “哦。”李乐桐说,“公司说什么,我都接受。” “什么叫你接受啊?本来就是你做错了连累大家,还得咱们受胡总批评,不是 吗?乐桐,我觉得你态度有问题。” “我和您解释过了。”李乐桐面不改色,“真是那三天没有钱,不到十二万。” 她还是把林阳省了没说,因为她知道,说了比不说更乱,林阳不会承认的。 “你这是和我硬顶是不是?”曲晓红的脸色很不好看。 “没什么必要,曲总。”李乐桐冷笑,“曲总,您不必这么说我。只要年终奖 发了,我就不会占着这个位子了。”说完,起身而去。 财务部全体同事面面相觑。 这件事很快就传了出去,人人都以怪异的眼光打量着她。她很坦然,在徐铁成 和她单独谈完话后,她就知道,她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原来想的是好聚好散, 低调退场,反正也没有多长时间了,没想到他们这么明着来,于是,李乐桐就把自 己对韩远径的全部怒气发了出来。 反正离发年终奖,也不过一个月时间,发了年终奖,就可以走人了。也就是说, 她在这公司,最多也就呆两个月。 这个日期比李乐桐想的要提前的多。和曲晓红发飙没几天,人力部忽然要找李 乐桐谈话。才在会议室坐下,人力资源部的同事王辉萍说:“乐桐,听说你提辞职 了?” 李乐桐聪慧,立刻知道了她的来意,便说:“咱们公司的辞职,是要书面的吧?” 王辉萍皮笑肉不笑,“那你这不是向曲总提出来了吗?” 李乐桐也装笑,“您这是见着书面的了?” “全公司都知道的事,还用书面的吗?” 李乐桐甜笑,“哟,我记得,即便是全公司都看见我九点在上班,但我没打卡, 您不是也得算我迟到啊?” 王辉萍的脸阴了下来,“考勤和这个,可不是一回事儿。” 李乐桐懒得搭理她,便坐着听下文。果然,王辉萍说:“今天我是来和你做离 职谈话的。” “抱歉,”李乐桐说,“我现在没有正式提离职。” 王辉萍扔了笔,“哎哟,我说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呢?你都嚷嚷的满公司都知道 了,还怎么样啊?” 李乐桐说:“如果把上一年度的年终奖发给我,今天发给我,我明天就不来了。” “发年终奖,可不是归我管,我只管做离职谈话。” “那不好意思,我现在没有正式提离职——要不,您把我的离职申请表拿给我 看看。” 王辉萍不耐烦了,“你这么扛着有意思吗?” “我不明白我怎么是扛了?我做错了什么吗?” 王辉萍语塞,然后恼羞成怒地收拾了笔本,“那你看着办吧。” 李乐桐一个人在会议室呆坐了很久。早知道这公司黑暗透顶,可自己一直苟延 残喘着。今天真轮到自己身上,她感到彻骨的寒意。 她的年终奖真没有多少钱,也就两万左右吧。这钱是她理直气壮应得的。难道, 现在就连这么点钱,都不给她?凭什么? 不凭什么,凭你在人家屋檐下打工。 王辉萍几天后又来找李乐桐,看似为李乐桐着想地提供了两条路,“……一呢, 你现在离职,公司给你开离职证明……乐桐,这个对你就很好了,真的。”李乐桐 冷冷打断,“另外呢?” “另外啊。”王辉萍的面孔像是被鞋底拍过了,又臭又黑,“就是公司把你辞 退。” 李乐桐心里一跳,“理由?” “理由就是你工作不得力,给公司造成了损失。” “什么损失?” “大客户部的业务没做成。” 李乐桐冷笑,“辉萍,你我都是给别人打工的,你这么做,有意思吗?” “我和你可不一样。” 李乐桐笑,“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受这个待遇?” 王辉萍就是一个长嘴八卦的女人,“唉,乐桐,我其实也很同情你,你到底得 罪了谁?” 李乐桐哈哈笑着起身,“无可奉告。另外,年终奖是我应该得的,我是绝不会 在没拿到年终奖时主动离职的。对不起了。” 这段日子,李乐桐和程植来往的很勤。有时在程植家里做饭,吃了饭再回去, 两个人都没有提领结婚证的事,相敬如宾,倒也很快乐。 李乐桐的坚持并没有给她带来好运,和王辉萍谈话三天之后,她收到了辞退通 知书。辞退原因一栏写得很简单:违反公司劳动纪律,不能适应公司工作。 “我违反公司什么劳动纪律了?” 王辉萍的声音是从鼻孔里哼出来的,“你上班的时候没有浏览与工作无关的网 页吗?公司规定不允许,你不知道吗?” 李乐桐气得笑了出来,“公司就是不要脸了是吧?” 王辉萍斥责,“你说话规矩点儿。” 李乐桐看着那通知书,“你先回去。” “辞退通知书是一发出,就要发生效力的。” 李乐桐忍住火,“那我收拾收拾东西,好吧?东西总让收拾吧?” “你的电脑口令已经被清了。”王辉萍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你只能带走你 的办公用品。” 李乐桐这次是真怒了,“你说什么?” “所有离职的员工,都要被清零密码。” “上面还有一些我个人的东西!” “按公司规定,个人的东西就不能放在单位的电脑上。” 李乐桐气得浑身发抖,“就是针对我,对吧?” 王辉萍不语,李乐桐点头,“行,我也不说什么了。王辉萍,你记住,你们做 过什么。” 她着手收拾东西,王辉萍还站在跟前,她便问:“你还有什么事?” “监督你别拿公司东西。”李乐桐正拿着一摞文件,听了她这话,“咣”地扔 到了地上,踢得纸片四飞,紧接着,把桌上的文件全都推了下来,人踩在上面,她 面色冷峻。 王辉萍先是吓了一跳,转脸接着耍赖说:“你冲着谁耍威风?今天你不把这儿 收拾好,你别想走。” 李乐桐咬着牙说:“别蹬鼻子上脸。我还就看着,今天说要把我怎么样!”话 音才落,更多的东西从她的办公桌落下。 多数东西都让李乐桐扔了,因此,当她离开时,只带了一个小箱子,还是她网 购时用来装货的。 王辉萍还算识趣,在第一次嚷嚷着要李乐桐收拾地上的文件被瞪了一眼后,再 也没要求。李乐桐便在下午三点半,捧着小箱子昂首挺胸地离开公司。 出了大厦的门,李乐桐打了韩远径的电话,“韩远径,你可以啊。” “什么事?” 李乐桐冷笑,“我被公司辞退了,你的下属,现在已经向你报告了吧?”不待 韩远径说什么,李乐桐又说,“韩远径,我发现我每次相信你,都只能证明自己的 蠢和傻。错了,我不该相信你,我更不该离你近。离你近,我是咎由自取地倒霉。” 话说到这里,泪水没来由地涌了上来,“我傻,我笨,我认识了你,我把我的一切 都给了你,你走了,和徐葳结婚了。我谴责过你吗?我甚至连愤怒都不曾向你表示 一下,你……你……”泪落了下来,“韩远径,你太过分了!” 她想躲着他,他非要贴上来。这家公司无论如何都是她曾经的避风港,以这样 的情况离开,总是让人心情不好。 “韩远径,你能不能再无耻一点?你要追刘佳楠,没问题。我都打算辞职了, 就差一个月,就差个年终奖,你至于那么找人赶尽杀绝吗?韩远径,你有那么恨我 吗?我怎么对不起你了?” 电话那头很沉默,沉默到李乐桐几次把手机拿离耳朵去看是不是还在保持通话。 时间在跑,只是那头依然没有声音。 “韩远径,你去死!永远不要再让我见到你!我恨你!我恨你!”李乐桐几乎 是平足了力气,把最后这句话喊了出来,随即挂了电话,失声痛哭。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