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顾庄(上)(10) 存扣出了门没命似的往北河浜跑去,他心中像郁积一团烧着的火球,头脑混 沌着,如一只受了惊的小兽,一路狂窜,撵着几只大鹅拧着方屁股慌不择路跩进 了一家人的院子,而那些在灰堆里觅食的鸡婆们则咯咯咯扑腾着翅膀飞上了墙头 和猪圈,有一只居然落在高高的泡桐树杈上,鸡毛乱飘,慌乱中遗下了青绿的稀 屎。狗们随即闻风而动,纷纷窜出来汪汪狂吠,一声接一声没命地炫耀着破嗓子。 安静的小巷里一时间被畜生们搅得空气都震颤起来。 存扣奔到河边一棵大榆树下,一屁股坐在地上,背倚着树身大口喘气,好长 时间才平复下来。他真不敢相信他刚才看到的一切,虽然他心里已朦朦胧胧有所 准备,但这突如其来的景象还是大大地震惊他的心。他想不到他哥和月红姐真的 和狗子一样“受窝”,哥那劲头真比狗子都要拼命,简直像个疯子。月红姐也是 的,屁股撅得那么高,羞不羞!被哥捣得哇哇的,又像好过又像难过的,有意思 吗?疯了,大人们都疯了,大人们都这样啊?为什么这样才能养宝宝呢?多丑啊, 要捣几回才会养宝宝呢?我长大也要这样吗?我和谁捣呀……存扣想得一头糨糊, 使劲地搔着头皮,好像恨不能把这些乱糟糟的想法掏出来扔到河里淘洗理清爽才 会痛快。这时他小卵子突地钻痛了一下,忙伸手从一只裤衩筒下面把屌屌捉出来, 把卵皮拽成油老鼠翅膀那样薄薄的,他看到一只淡黄色的蚂蚁锔在嫩皮上,就小 心捏下来,扔在地上用指甲狠狠把它碾得四分五裂。他站起来往回走,却发觉屌 屌硬起来了,掏出来一看,细直直像半截铅笔头,他有些吃惊,用手往下捺,却 顽强挺上来,如此几次,他恨恨地拎起裤衩,任凭它拱着,甩开脚往家跑去,在 离家两篙远时慢下来,低头看时,嘿,瘪了!他咧咧嘴,盯着哥洞开的店门翻一 眼,心里说:我才不像你们那么贱哩! 二 保连的妈妈巧英上吊死了。存扣听到这话时真是有点呆住了,就在昨天他和 进财在东桥上扳虾罾时还见过她呢,挎着一个盖着青布的竹篮儿,笑眯眯问他 “你妈哪天回呀”。好好的人怎么今天就死了呢,而且是寻死。可这是真的。早 上存扣上街买豆腐,看见油条店的苫棚下面围着一圈人,忙凑上去。炸油条的老 富贵一面手不住脚不停地忙活着,头上汗淌淌的,一面唾沫喷喷地在作报告: “我真浑啊,我咋就没看出蹊跷呢?一大早她就拎着小麦来换油条,头梳得滑滴 滴地,身上穿得光鲜鲜地。我刚支好锅,油还没热透呢,她就在一边等。我问她 咋这么早,她说,早点吃,吃点好的好赶路。我问上哪儿,她灿着白牙笑,说, 赶亲戚呀。她在蒙我,我应该想到的,巧英平时粗茶淡饭过日子,吃个虱子都怕 响,省惯了,从没见她舍得换几根油条吃吃的……”有人就打断他:“她穿的那 套新衣裳你该认得的,她上次也是穿的那身。”老富贵就说:“她说她走亲戚呀 ……唉,多好的人,说没就没了,不吵不闹的!”围着的人就说:“老富贵你别 悔,她终归要走的。”“这是第三次了。”“她就是太好了,被那些鬼带走了。” 保连的妈妈是被鬼带走的,这话存扣有点相信。她是出名的大好人,信佛, 行善,庄上人家有个红白喜事她都过去撮忙,办事又细致又精到。特别旁人不愿 意做的为死人洗澡穿衣都是她来,替你弄得熨熨帖帖的,也不要人家一分钱。别 人赞她,总是回一句:“阿弥陀佛,应该的。”在庄上极受人尊敬。去年夏天一 个晚上,一家人高高兴兴吃过晚饭,她替家人在院子里搁好竹床,让大家乘凉, 说澡还没洗呢,进屋关上了门。不一会儿就听见里面东西哗啦一响,保连怕妈跌 了,连喊了两声“妈”,但不见声响;他爸又问了两声,还是没应声,便趿着拖 鞋去往门缝里瞅。灯光下面,大桶毛巾放得好好的,往左一斜眼,天!人在房门 框上晃呢。双手一破门,冲进去一把抱高,喊保连拿剪子,保连一看,腿都软了, 他爷爷踉踉跄跄跑过来,拾个镰刀一下割断了麻绳。外面各家乘凉的人听见喊挤 来了一屋子,有人忙去喊赤脚医生种道。种道还没到,这边已悠悠地醒了,望一 屋人,疑疑惑惑地问:“我这是咋啦?”又望自己一身新衣裳,惊道:“哪个跟 我穿的!”就有老年人说:“是沾上东西了,存扣他妈正好在家,快请她来送鬼!” 存扣妈来了,先跟巧英叫魂,声音怪怪的,喊一声“巧英家来啊”,答一句“家 来了喽”,一声接一声,越来越快,到后来快得像催命似的,听得人寒毛都竖起 来了,这时候堂屋那张二十五瓦的电灯突然眨了几眨,大家吓得直往外挤,只听 见存扣妈大喝一声,拿一把筷子满屋游走,解下裤腰带把筷子一绕,牢牢扣在大 门铁搭子上,到茅房里拖出一把大扫帚,没命地朝那把筷子上拍打,一面喊道: “看你还敢不敢来!看你还敢不敢来!”头发都打散了,像个疯子,罩裤也掉下 来半边,露出红花花的内裤,可大家都没有笑,个个觉得打鬼打得解气,有几个 还帮着喊:“打!打!狠狠地打!”最后大人小孩一齐跟着节奏喊起来,是那种 发自内心一致对敌的怒吼,很像在大会堂开批判会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