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起 1. 马超龙先乘汽车到了郴州,尔后又换乘去海星市的火车。他坐在临窗的座位上, 小心翼翼地把那一捆树苗放在座位下面。 春天的原野上,一条不知名的小河泛着波光,在车窗前一闪而过。 一股冷空气扑进车窗,马超龙起身将车窗放下。车轮飞速旋转,列车驶过一座 铁桥,紧接着就钻进一个漆黑的隧道。 2. “你找谁?”林建林打开房门,隔着防盗铁门上的格栅,望着马超龙,问道。 马超龙拿出自己原来的学生证给林建林看,说道:“新年好!您就是负责花圃 管理的林建林老师吧?我是去年在中文系就读的马超龙,对不起,打扰您哪!” “哦,你是那个卖血求学,后来摔伤腿的马超龙同学?” 林建林热情地打开防盗铁门,让马超龙进屋。 马超龙手里拿着一捆柑桔树苗,拄着双拐走了进来。 林建林:“坐,坐!你是来找徐老师的吧,她不在,到学校开会去了。” 马超龙递上树苗,说:“不,我是专门来找您的!去年我在这里读书期间,受 到了学校领导和全体师生员工的帮助与关心,为了感谢学校给我的这份厚爱,这次 回家我带来了一百棵柑桔树苗,送给学校,请您接受这份薄礼!” 林建林:“学校果园是要扩大种植一些果树,准备去采购树苗,你的这些树苗 来得正是时候。不过我跟你说清楚,公事公办,你是花多少钱买的这些树苗,我按 市价给你结账!” 马超龙:“林老师,我是送给学校的,不要钱!” 林建林:“你的困难大家都知道,怎能要你花钱?明天我到总务处结了账,就 把钱送给你。你现在住哪?” 马超龙不好意思地:“还是住在荔枝园里那个小木棚。” 林建林一脸严肃地:“这恐怕不行!” 马超龙苦笑地说:“我暂时也没地方可去。您看……”他提了提那条伤腿。 林建林沉默了一会,说:“那就先住着吧,慢慢再想办法。” 马超龙拉着林建林的手,连说谢谢。 林建林请马超龙在沙发上坐,给他沏茶。马超龙站着没动,迟疑地说:“林老 师,还有件事,我要请您帮忙!” 林建林:“噢,什么事?” 马超龙:“自从去年摔伤之后,学校就因为我没有正式工作和擅自住进学校而 取消了我的学籍。其实,我明白学校的真正理由是因为我已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残 疾人,交不起学费。我这次回学校,就是向学校请求,我的腿已基本恢复正常了, 生活能够自理,我要求继续读书,学费我也可以通过勤工俭学自己解决。我想请您 跟您爱人徐老师说说,她是中文系主任,只要她点头同意,这事就有希望了!” 林建林望着马超龙,笑着说:“嗬,小马,你把公关学用到我这里来啦!我看 这样吧,你自己写一个请求读书的报告,我帮你交给徐老师,看她的意见怎么样, 然后再去找校长,你看呢?” 马超龙欣喜地:“这样很好!”他向林建林要了纸笔,趴在茶几上写报告。 他写了几行字,停了一会,看了看,觉得不满意,一抬手就撕掉了。然后重写, 又不满意,又撕掉……反反复复撕了四五张纸,最后终于写成了。 林建林拿着报告看了一遍,说:“好吧,我一定帮你交给她。” 马超龙起身告辞:“林老师,那就拜托您了!” 林建林:“读书是好事,大家会支持你的,放心好了!至于树苗的钱,明天结 了账就送给你。” 马超龙:“林老师,树苗钱真的不要给了。” 林建林:“那怎么行?就这样吧,呵。” 林建林送马超龙走出房门。 3. 马超龙在果林里的小道上练习走路。他将两枝拐棍提在手里,一步一跳地来回 走着。 林建林从果林那边走过来。 马超龙抬头看见林建林,停了下来:“林老师你好!” 林建林来到马超龙身边:“马超龙,树苗的钱已经结了,按市价计算五块钱一 棵,一百棵,一共是五百元钱。”他从身上拿出一叠钞票,塞到马超龙怀里:“你 数一下。” 马超龙不知所措地说:“林老师,这钱我不能收,要收也没有这么多啊!我们 那里是一角二分钱一棵,总共才用了十二元钱。” 林建林笑了笑,说:“山区里的树苗怎么这么便宜?这里是五元钱一棵啦!那 没办法,这钱是你赚的。” 马超龙用双手推辞道:“林老师,这钱我真的不能收,就算我为学校作点贡献 吧!” 林建林将钱硬塞到马超龙的衣袋里,说:“收下吧,一开学你的生活费还没有 着落吧!这不正好可以抵挡一阵了?”他扶着马超龙的臂膀往前走,继续说:“你 的报告徐老师已经签了字,中文系同意接收你复学,你自己再去找兰校长吧。” 马超龙高兴地说:“好的,我这就去!” 他们一起向果园外走去。在他们经过的地方,惊飞起一群觅食的麻雀。 4. 校长办公室设在月亮湖边那一栋白色的有着现代风格的七层大楼上。 兰校长见马超龙拄着双拐站在门边,客气地招呼他进来,笑着说:“马超龙同 学,你来得好,我正要派人去找你呢!中文系的系主任徐华老师已经将你的求学报 告交给我了。读书无罪嘛,我非常欣赏你这种求学精神。”兰校长说着走过去瞧着 马超龙的伤腿说:“但是你的身体情况究竟怎么样?能不能坚持正常学习和日常生 活?” 马超龙激动地甩掉双拐,昂起头,走着有些别扭的步态,兴奋地说:“兰校长, 你看,我已经好多了,再锻炼一阵子就全好了,学习和生活都没有问题!” 兰校长看着马超龙,点点头说:“看来是好多了!好吧,我同意恢复你的夜大 学籍,学杂费减免一半。根据你目前的身体状况,到学生食堂勤工俭学恐怕有困难, 那就暂时看看果园吧,反正你已经在那里住下了,学校就不另外安排住处,你这也 是特殊情况嘛。怎么样?具体工作由林建林老师负责。” 往往有这种情况,看起来你的眼前一片迷茫,危机四伏,似乎已经到了无路可 走的绝境,你感到孤立无援,甚至近乎于绝望。可是,假若你咬咬牙再挺一挺,坚 持一下,说不定转眼间峰回路转,你的面前又是一幅春光明媚的景象。正如一句著 名的古诗所描述的那样:“山重水履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马超龙眼下的情形就是这样。 当兰校长同意接收他复学就读,并且答应让他享受优惠待遇的时候,他感到眼 前豁然开朗,好像一根枯藤适逢甘霖。他喜出望外地向兰校长鞠了一躬:“谢谢兰 校长!”便操起双拐高兴地走出校长室。 5. 马超龙满面喜悦地从办公大楼里出来,在花繁叶茂的校园里走着。他在一座用 石块雕刻而成的巨大的仿古日影计时仪雕塑前停下来。 他抬头看看天空,好像蓝天白云从来没有这样的美丽;他环视着四周,仿佛春 天是突然间出现在眼前的。他觉得一切都是这么新鲜、奇妙,充满生气和希望。他 的脸上流露出得意的笑容。 马超龙信步来到路边一个小卖部前,买了两条最好的香烟,要店主给他用塑料 袋装好。他提着烟,一甩一甩地向林建林家走来。 6. “老林,这个马超龙确实有一股锲而不舍,坚忍不拔的钻劲儿,要是别人,早 就被那场意外打击给整垮了。我想写写他这个传奇人物!”徐华腿上摊着一本书, 对丈夫说。 林建林坐在桌子前写着一份材料,听妻子这么说,就停下笔,若有所思地: “是的,现在就是要提倡这种奋发向上的创业精神。你没有看见社会上许多人正沉 迷于行贿受贿,赌博嫖娼和走私行骗里去了吗?还有的人就干脆吸毒贩毒,哪里还 想到去求知创业呢?前几天我在外面听到一首顺口溜,是这样唱的:大款不怕喝酒 难,千杯万盏只等闲。茅台五粮腾细浪,生猛海鲜加鱼丸。桑拿洗得全身暖,麻将 搓尽五更寒。更喜小姐肤如雪,三陪过后尽开颜。你看看这都成什么样了?” 徐华:“哪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扯得太远了。我是说马超龙,在他身 上有一种传奇色彩,有一些值得思考的地方……其实他的专业成绩并不怎么样。据 了解他的同学说,他的家庭生活也非常糟糕。去年他摔伤住院,妻子千里迢迢地来 照顾他,他没有给过他妻子一天好脸色,最后还是把妻子骂走了。” 林建林:“这些又属于另一个问题了,他也不是完美无缺的伟人,毕竟只是一 个连生活都很成问题的普通人嘛!作为一个传奇人物,他自然有许多与众不同之处 吧。你说是不是。” 他们正说着话,门铃响了。 徐华走过去开门。 马超龙站在门外:“徐老师您好!” 徐华:“是你呵,请进!” 林建林转过身子:“怎么样,说好了吗?” 马超龙笑着说:“说好了。兰校长同意恢复我的夜大学籍,还说要您安排我在 果园里守园子哩!” 林建林:“噢,是吗?那没问题!” 徐华:“来来,在沙发上坐吧。是喝咖啡,还是喝茶?” 马超龙伸手拦住徐华:“徐主任,不要,不要,我就喝白开水。”他将香烟放 在茶几上,对林建林说:“林老师,今天您给我那么多钱,我确实感到心里不安! 你们为我上学的事费了很多的心,还这样照顾我,实在使我感动。我没有别的东西 来感谢你们,只好买两条烟送给你,请你不要介意!”他说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茶,就站起来拄着拐棍要走。 林建林走过去,将香烟塞给马超龙:“你这是干什么?拿回去!你怎么把钱用 在这上头呢?自己买些营养品吃也好嘛!” 马超龙忙说:“林老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呀!你……” 林建林:“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东西拿回去!我们什么都不缺,不信你来看看, 柜子都是满满的。哦,徐华,把那几包麦乳精拿来。” 徐华从组合柜里拿出几包麦乳精,放在马超龙提来的塑料袋里。 林建林一边推着马超龙往外走,一边说:“你心里不要有什么不安的。走吧, 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们。” 马超龙无可奈何地提着东西走出林家。他来到马路上,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笑了。 7. 经过一段日子的锻炼,马超龙已经可以脱开拐杖行走了,虽然开始几天走路时 那条伤腿还有些吃力,步态显得很难看,向辉等一些同学笑话他“不能就这么狠心 一脚踹了与他朝夕相处的木头情人”,马超龙还是在同学们为他举行的生日野餐晚 会上,毫不犹豫地把那两根拐杖扔进了篝火里。他望着那燃烧的火苗笑着对大家说 :“我马超龙又复活了,这一刻标志着我新生活的开始!” 这天,马超龙抱着一大捆旧报纸走进小木棚,顺势用脚把破木板钉成的小门带 着关上。 他嘴上哼着小调,用面粉糊糊将旧报纸贴到木板墙上。不一会儿,木棚内的板 壁上就贴满了报纸,看上去整洁了许多,明亮了许多。 马超龙从墙角拿出一支毛笔,蘸上墨汁,在靠“床”的墙板上“刷刷刷”地写 着“卧薪尝胆”四个字。然后他把一张旧报纸铺在那只当桌子用的木箱上,写下 “励志斋”几个大字。他提起这几个字瞧了瞧,便把它贴在门板上。 马超龙做完这一切之后,就往那张破旧的竹铺床上一躺,默默地欣赏着自己的 杰作。 8. 马超龙被桥生接到姑妈家过年,家门都没进就直接回到海星大学去了,这是尹 丽萍所始料不及的。当时她只想治一治马超龙,现在他真的一声不响地离开了这个 家,她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尹丽萍坐在厨房门口,用手搓洗着盆里的衣服。她搓了一阵,就直起身子,怔 怔地发呆。 马艳望着尹丽萍:“妈妈,爸爸到姑奶奶家,怎么还不回来?” 马海波白了妹妹一眼:“你真蠢。爸爸早就到学校去了,还这样问妈妈,烦不 妨?” 马艳半信半疑地看着哥哥。 尹丽萍又搓了几下衣服,对马海波俩兄妹大声说:“你们不要再提那个没良心 的爸爸,他已经死了!” 马艳:“妈妈,你别生气,爸爸读完大学就会回来的。” 尹丽萍冷笑道:“哼,别指望他会回来管你们,只怕有朝一日他死在哪里都不 知道!” 几个人都沉默不语,屋子里只有尹丽萍狠劲搓洗衣服的声音。 9. 尹丽萍还是登上了去南方的火车,她并不是要看望丈夫,她对马超龙才没有那 份柔情呢。她要到学校去吵得马超龙读不成书,吵得他至少拿出一笔钱来给两个孩 子上学。像她这种女人考虑问题都比较实际,她不看重人之间的感情,而更注重的 是来自肉体和客观的需要,就是生活最起码的要求,包括衣食住行性等等。她所喜 欢的男人也就是能在这些方面给她以满足的那种,康道阳就属于这种知道如何让女 人开心的男人,在她那个层次来说这当然无可非议。事实上大多数人都是停留在这 个层面上的高等动物,什么情感不情感,爱不爱恨不恨的,那不都是吃饱喝足之后 找乐子的玩艺儿吗!尹丽萍是很容易满足的。 尹丽萍就希望马超龙守在她的身边,给她一些实质性的安慰,尽一个做丈夫的 责任,而马超龙却偏偏做不到这些。 当尹丽萍绷着面孔径直往校园里面走的时候,值勤的保安叫住了她。 保安:“喂,这位同志,您找谁?请登记一下!” 尹丽萍不乐意地:“我是马超龙的老婆,来找你们校长!” 保安发现尹丽萍的脸色不善,说:“嗬,马超龙的老婆,找校长?请您登记吧!” 尹丽萍:“登记就登记!你们也给我评评这个理,一个对家庭,对孩子不负责 任的人也收进你们学校读书,这是不是破坏我们的家庭关系?”她在登记本上胡乱 签了字,丢下笔就往里面走。 保安忙拦住尹丽萍:“唉,你不能进去,就在这个会客室里等着吧!我给你联 系一下。” 尹丽萍并不理会保安:“我已经登记了,还要干什么?”她气呼呼地推开保安, 继续向里面走去。 保安大步追上去,拦住尹丽萍:“这是学校,外人是不能随便进入的。您还是 在这里等着吧,我这就给您联系!” 尹丽萍大声叫道:“我又不是小偷强盗,我大老远从东江来到这里,要你们学 校归还我丈夫,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校门口马上聚拢了一小群围观者。 尹丽萍越发扯开嗓子嚷道:“哪有这样的男人?一点责任心都没有,一不顾家 庭,二不顾孩子,你们的学校还收留他……” 马超龙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人群外,他听见尹丽萍的声音,就拔开人群,走上 前去拽住她的手臂:“哎,老婆你来啦?”马超龙做出很亲密的样子,拥着她往校 门外走。 尹丽萍一看是马超龙,正要张口大骂,马超龙已将几张百元大钞票塞到了她的 手里。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莫明其妙的旁观者,脸上堆着笑容对尹丽萍说:“好老 婆,别说了。我正准备寄钱给你哩!” 马超龙将尹丽萍拥出了校门,尹丽萍甩开他的手,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马超龙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没有我你不是也过得很滋润吗?到这里来想 干什么?” 尹丽萍哼了一声,说道:“你可以不要老婆,不要家庭,但那两个孩子总要管 吧!你丢下家庭和孩子,一个人躲到这里享清福来了,心里真的安稳吗?今天我到 这里来,就是要跟你有个了结,要么你跟我回去,要么我们离婚。” 马超龙:“现在离婚是不可能的,跟你回去更是办不到!不过我告诉你,我出 来求学就是为了那个家,为了孩子们,也为了你!你回去给我好好照顾孩子和我老 爹,其余的事就不用管了!” 尹丽萍:“哼,鬼才相信你的话呢!” 马超龙:“相不相信随你的便,现在你要的东西已经拿到了。请回吧,我还要 上课。”他转身就向校园里走。 尹丽萍追上几步:“马超龙,你给我站住……”她的眼睛里充满非常复杂的表 情,是动物发情期常有的那种。 马超龙回过头去冷冷地望着她。 10. “马超龙!”木棚屋的门外传来李月冰的声音。 马超龙放下手中的书籍,应道:“哎,来啦!” 他走过去拉开木栅门。李月冰手里抱了一个大布包站在门边。 李月冰走进木棚,将布包放在地板上,说:“这些都是我们系里的男同学和老 师捐赠给你的衣服,昨天我要向辉告诉你来拿,你怎么没有来呢?” 马超龙不好意思地:“我昨天去了,你不在办公室。” 李月冰:“哦,什么时候?” 马超龙:“晚上下课以后。” 李月冰:“谁叫你那么晚去?那时我已回宿舍了。”她弯下腰解开布包,拿出 一件件衣服,说:“你看,都是挺好的衣服。你穿着一定合适。怎么样,该不会嫌 弃吧!” 马超龙感激地:“不,已经很不错了,我谢谢还来不及呢!落魄之人哪里还敢 挑剔?” 李月冰帮马超龙将衣服一件件叠好,说:“怎么是落魄之人呢?你不是已经走 出那场灾难的阴影了吗?情绪还这么低落。” 马超龙叹声说道:“李老师,论年龄,我可能比你大一点,应该称你妹妹,但 是论学问,我就没法跟你比了,还是称你老师吧!其实,一个人要走出自己的阴影, 不是那么容易的。你也许早就想到过了,我这么大年纪的人,还舍妻离子地来到异 地他乡上夜大求学,背后一定有一个不同寻常的原因或者故事!可是,其中滋味, 谁人能解?跟你说实话吧,我并不满意我的婚姻和家庭,但又无法逃避现实的困扰, 因此,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通过读书来改变自己的状况,怎么说呢,不管结果怎样, 搏一搏吧!” 李月冰以一种欣赏的目光看着马超龙:“你给人的感觉确实与众不同。看来这 ‘卧薪尝胆’几个字也不是你一时心血来潮的肤浅之举!一个人是应该有志气,有 追求,应该发奋图强,我相信你会达到自己的目标的!对了,我还给你带来了一份 参考资料,马上期末考试了,你好好准备一下。我走了!”李月冰将一份油印资料 交给马超龙,返身走出了小棚屋。 马超龙跟了出来,他以一种异样的目光望着李月冰,轻声叫道:“李老师……” 李月冰停下脚步,问道:“还有事吗?” 马超龙窘迫地:“没……没什么,我是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她跟你很像!” 李月冰笑了笑:“是吗,那么你把我当成她了?真有意思。”她一边笑着一边 沿着林中小路走出荔枝园。 马超龙郁郁地站在小木屋的门前。 11. “马超龙,听说你妻子曾经闹到学校来了,我们怎么不知道?”向辉与马超龙 并肩在校园里散步,他不经意地问马超龙。 马超龙用脚踢着路上的一颗小石子,说:“是的,那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 向辉:“是为什么事呢?” 马超龙:“不为什么,只为了钱!” 向辉:“又是钱,看来这是困绕现代家庭的首要问题,你说是不是?” 马超龙:“钱不但是家庭生活的基础,也是左右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砝码。我越 来越明白了,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意义就是弄钱。身边没钱,腰杆不硬!” 向辉:“要真是这样那就太悲哀了,我宁可不结婚,省得有人来追着我要钱!” 马超龙:“真是笑话,你不结婚就能绕开孔方兄吗?你这是所谓浪漫诗人的幼 稚病!” 向辉退着身子往前走,听见马超龙这样说,就一纵身跳到路旁的水泥围墩上, 学着基督教神父祈祷的口气:“苍凉的世界,可怜的人类,快敞开你的胸怀吧,让 缪斯的光芒给你们照耀迷途。阿门!” 马超龙一把将向辉拖了下来,说:“假如你的缪斯无钱买一日三餐的稻粱,还 能发出光芒来吗?” 向辉有些不高兴地:“老工人,你是不是被钱给吓怕了,对它崇拜得五体投地 的,一口一个钱,真是庸俗不堪!算了,我们不谈这个了。今晚没有课,我们不如 到海星大剧院去看意大利国家歌舞团的音乐演出,这可是世界水平的高雅艺术!” 马超龙停下脚步:“看这样的演出,门票都要一百多块钱一张吧,我可潇洒不 起!” 向辉失望地:“真没劲,一个美好的夜晚葬送在金钱的烦恼中了。我还是回去 看书吧,再见!”他迈着匆忙的脚步消失在校门外的人流里。 马超龙踱到校门外面,在一个报摊前站下来。他用一元钱从老报贩手里买了一 份晚报,蹲在路边看着。 老报贩起身将自己的长凳往一旁移了移,对马超龙说:“老师傅,坐在这里来 看嘛!” 马超龙站起来,对老报贩感激地笑着说:“谢谢你!”便在凳子上坐下来。 马超龙把报纸卷在手中,与老报贩聊了起来。 马超龙:“老人家,您贵姓?” 老报贩:“免贵姓任。” 马超龙:“呵,任大叔。您是哪里人?怎么天天都见您在这里卖报纸呀?” 任大叔:“我是河南人,来海星已经三年了,一直就在这校门口卖报纸。除了 卖报我还能干啥呢!” 马超龙:“这卖报能赚多少钱一天呵?” 任大叔:“说不准,有时报纸好卖略赚一点,有时不好卖就要亏本。” 马超龙:“哦,这倒挺适合您的,坐在这里不要走动。” 任大叔:“我是占了个好地点,要不然也得背着报纸满街走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任大叔开始收摊回家。马超龙起身谢过任大叔,便拿着报 纸返回校园。 12. 天色灰暗,蒙蒙的雨雾笼罩着大地,荔枝园沐浴在淅沥的雨水里,显得凝重而 漂渺。 马超龙和向辉用衣服顶在头上,一路小跑地从果林小道上跑过来。 马超龙:“你是不是诗兴又发了,非要到这破木棚来找灵感?” 向辉:“眼看就要毕业了,同学这么多年,我还没有来过你的修练圣地呢!” 他们跑到木棚门口。 向辉看了一眼门板上的字:“嗬,还挺会标榜的嘛。”他推门走了进去。 向辉一面抹着头上的雨水,一面说:“嗨,这就是你的励志斋呀,简直就是山 林中的道观,清寒之中带些妖气。” 马超龙将书本放在木箱上,在竹铺上坐下来,说:“别磨磨蹭蹭地了,开始复 习吧,把你的笔记本给我看一下。” 向辉也在竹铺上坐下了:“这里倒是个清净之地,难怪我们的老工人念念不忘 这间破棚屋!” 13. 李月冰带着向辉,马超龙等几名同学在忙着布置毕业典礼会场。 向辉和另两名同学正爬在梯子上,将一幅“海星大学首届成人勤工俭学大专班 毕业典礼”的会标挂在主席台背后的枣红色金丝绒纬幕上。 李月冰站在教室后排指挥着:“哎,还高一点,再高一点,好!” 她环顾了一下教室,看还有什么需要整理的。 她的目光落在主席台前的花卉上,便大步走过去,将那些盆栽的植物挪动了一 下位置,又退回来审视着。见没什么问题了,她就走到正在擦拭座椅的马超龙身边, 也拿起一块湿抹布擦拭着座椅。 她一边擦一边抬头问马超龙:“马超龙,三年夜大结束了,毕业之后有什么打 算?” 马超龙:“我想在海星市找份工作。” 李月冰:“你是说要留在这里。那么你的家怎么办?” 马超龙:“事业未成,何以言家啊!再说家里也有我不多,没我不少。我已打 定主意在这里打天下,有了事业,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李月冰:“这里的工作也不太好找,你想找份什么样的工作呢?” 马超龙:“我也不知道想找份什么工作,能找到什么工作就干什么工作吧!像 我这种人,能有份工作也就不错了。” 一个女同学从教室门外跑进来,喊道:“李老师,系主任叫你!” 李月冰直起腰应道:“好,我知道了!”她扔下抹布,迈着轻盈的脚步走出梯 式教室。马超龙抬头望着李月冰匀称而丰满的背影,一副傻愣愣的样子。 14. 毕业典礼刚刚结束,同学们三五成群地从梯式教室走出来,大家互相打着招呼。 似乎有许多话要在这一刻说完一样。 向辉拉着马超龙的手,站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说着话。 向辉:“老马,我已经跟一家广告公司签订了聘用协议书,下个星期就去上班。 你有什么打算?” 马超龙阴郁地:“狗东西,你的行动真快。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漫漫找吧。” 向辉:“我的通讯地址你已经知道了,今后要保持联系呵!” 马超龙:“会的,如果我无路可走了就去找你!” 向辉:“废话!你要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尽管来找我。” 马超龙:“好吧,没有事我就找你聊天!” 另有几名同学走过来与马超龙打招呼。大家握手,签名,留地址,忙得不亦乐 乎。 当同学们在彼此话别的时候,马超龙从人群里悄悄走了出来。他独自一人默默 地走着,回到荔枝园里那间破烂的小木棚……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