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这一下社长脸上有了笑容:“啊,到底是老朋友,够交情。” 温经理:“正如社长先生所言,我们是商人,以谋利为重。” 奥平为雄:“我有个要求,请温经理打听一下,上海棉纱同业公会对日本洋行 的不合作态度,是否代表了政府的意思。” 温经理为难了:“这……恐怕很难打听。” 社长见状,说道:“奥平,政府的事情,我们不必多管。” 奥平为雄坚持道:“可是社长先生,明白政府的态度,可以调整我们洋行的生 意决策。” 社长:“政府的态度不如温经理的态度,对我们洋行来说,后者更为重要。” 奥平为雄:“可是社长先生……” 社长:“好啦,别给我噜里噜苏的。” 奥平为雄低下头去:“嗨!” 泰和洋行的人和顺和纱厂的人走出饭店。 温经理走到门口,与吴家祺告别:“吴先生是中日贸易必不可少的人才,与其 说你是泰和洋行的首席翻译,还不如说是我顺和纱厂的翻译,因为,本来我也是要 请日文翻译的。”吴家祺笑笑:“早知如此,我就到你纱厂来了。”“现在来也为 时不晚,反正奥平为雄先生的中文也可以将就。”吴家祺:“多谢温经理器重,但 愿日后有机会投到你麾下。”温经理:“我随时恭候。嗳,吴先生,什么时候我请 你到堂子里听戏去,你看怎么样?”吴家祺:“我不大习惯在堂子里听戏。”温经 理露出诡秘的笑:“不会吧?我可是常逛堂子的人,还见过你呢。”吴家祺:“温 经理误会了,我是去那里找人的。”“一个单身男人在外头,嫖妓是很正常的事, 吴先生何必矢口否认呢?”吴家祺:“我说的是实话……” 书寓房间宽敞但不够明亮,厅堂布置极尽奢华。雕花大床,罗帐银钩,床上锦 被华丽、洁净;妆台上奁具齐整,案几上青花瓷瓶,自鸣座钟;带衣镜的大柜,藤 躺椅、罗汉烟榻靠一壁而排列,中央置一张红木八仙桌,案几桌椅一尘不染,四壁 张挂名人字画对联。 紫纶淡妆素抹、文雅俏丽,怀抱琵琶,几条丝弦在她的妙手下交织成一片莫名 的仙韵。但她弹着弹着,就没了兴趣,停下来长叹一气,放下琵琶,起身走到桌前, 抽出香烟,用打火机点燃,狠吸了一口,慵懒地倚在窗口。 房门一开,温经理开心地叫进来:“紫纶!” 紫纶无动于衷。温经理上前一看,见她眼中泪光闪烁,急忙扶着她:“你怎么 了?是不高兴,还是身体不舒服?” 紫纶抹泪道:“你让我当住家书寓,与我结成临时夫妻,我按例不再留其他客 人,可你倒好,一星期也来不了一次。” 温经理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笑了:“原来是为这事呀?好,好,我认错。别 哭了,来,来,把泪擦干。”他掏出手帕为她抹泪,被对方一把夺了去,自己抹着。 “这两天我又是苏州又是南通的,跑了个马不停蹄,实在忙得不可开交,来这 之前还在和日本人谈生意,事情一完就赶来看你,你以为我不想你呀?”温经理咬 着紫纶的耳朵,嬉皮笑脸地说了几句。 紫纶故作愠怒的样子:“算了吧,人家可是黄花闺女,南通纺织大王的千金小 姐。我算什么?我只不过是书寓里的先生,卖嘴卖身兼而有之的妓女,哪里比得上 你的文艳小姐。” 她推开他,欲走开,被温经理抱住。“你看你,又吃醋了不是?来,今天我一 下午都陪着你,让我好好疼疼你。” 紫纶:“我不光要一下午,还要一晚上。” 温经理只是瞬间的犹豫:“好,再加一晚上。”他亲了她一下,然后将她抱起, 走到大床前,一起扑进去。两人滚在床上,神情迷离…… 在霞飞路的一家法式西餐馆前,一支红衣乐队将一首进行曲吹得沸反盈天。衣 着光鲜的中外来宾鱼贯入内。马路上观者若堵。 大街对面的人行道上,又脏又饿的张忠良和素芬有气无力地靠在墙根下。面前 一只铁皮罐,内中仅有一枚硬币。 趁素芬不注意,张忠良忽然一伸手抓起罐头,扔得老远。素芬几乎要哭出来: “你这是做什么嘛?”张忠良:“我们不是乞丐,也不想做乞丐。”素芬叫起来: “不做乞丐又能怎么样?总不能活活饿死吧?”张忠良:“饿死我也不做乞丐。我 不是到上海做乞丐来的。” 素芬哭起来:“谁想做乞丐了?难道我想吗?难道我就不怕难为情吗?可这又 有什么办法呢?”她抹着泪站起来,走过去拾回罐头,放在原处。“忠良,上海不 是我们呆的地方,依我看,不如回去的好。” 张忠良忍着痛:“回去?回去又能怎么样?吴老太爷是不会饶过我们的。” 素芬:“回不了枫桥,我们可以在钱山漾边找地方落脚,以打鱼为生也是好的。 在乡下过日子,要比城里容易多了。” “好马不吃回头草,既然走到这一步,就该走下去。”张忠良顿了顿,缓和了 语气,“素芬,你别灰心,我们现在落魄,将来总有时来运转的时候。你看对面那 些有钱人,我就不信他们一生下来就个个是富人,凭什么他们能过好日子,我们就 不能?总有一天,我也要像他们一样,带你到对面的外国饭店吃洋饭。” 话音未落,一路人无意中将他们面前的铁罐头踢走,咣当咣当滚到街上,被飞 驰而过的汽车压成一片铁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