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南蛮船(2) 铃姑所寄居的哀尔难度神父的天主堂,建筑在码头附近的海边,占地半亩。 教堂之外有三间住宅。 夕阳映得海面通红,远远近近荡漾着教堂的钟声。是晚祷的时间,市民们陆 续走进天主堂,跪在圣坛上的玛利亚的圣像前。妇女们的头上罩着白布。在她们 之中,铃姑也恭恭敬敬地双手合掌,跪在当地。 哀尔难度神父的祷告,教友的唱和,最后是神父的讲道。晚祷告毕,信徒们 静静地离去了。也有妇女请神父替自己的婴孩祝福的。 “铃姑!”哀尔难度神父叫道。 铃姑答应着走上前去。 已经没有人了。夕阳西沉,幽暗的圣坛上摇晃着蜡烛。哀尔难度神父温柔地 微笑着,以虔敬的神情,把手放在铃姑的头上。 “主哟,请你降福给这个迷途的羔羊!” 哀尔难度神父先用日本话这样说着,再用铃姑听不懂的西班牙话替他祷告。 祷告之后,相偕进入餐室。那里摆着没有装饰的柜架和餐桌,铃姑点燃了烛 台上的洋蜡。日本佣妇——一个年老的妇人,送上来汤和面包。 在餐桌上,神父温柔地望了铃姑一眼,铃姑受不住良心的苛责,不觉红了脸。 她对自己的身世,编了一套美丽的谎言,对武藏的事也随口而出,欺骗着这位善 良的神父。 可是哀尔难度神父却对铃姑的话毫不置疑,全盘信以为真,从那天以来,便 爱如自己的女儿了。 这过分的善意,虽以铃姑那样的女人,也觉得过意不去,感到内疚。 “神父,您老离开本国有几年了?” “这个——离国二十多年了,在日本就已经十年。在本国,我有一个同铃小 姐上下年纪的侄女儿,跟你很像。” “啊,侄女儿——” 铃姑张大了眼睛说道。她像了解了哀尔难度神父爱己逾恒的那种心情。 自幼死别父母,在孤儿群中长大,但气高性刚,在人间的荒涛中奋斗过来的 铃姑,是很少眷念已死的父母的。而今,因自己与他在本国的侄女相像而竟垂爱 逾恒的,哀尔难度神父的满含着情爱的眼光,想不到竟煽动起铃姑的乡愁,对他 惹起慈父般的温暖。 铃姑的信教,当然只是为了一时的权便,决不会对上帝有理解,有信心的。 她更不会了解哀尔难度神父,为了传播主的爱,离家别土远到数千里外的日本, 忍受着不自由的生活的那种心情。 “可怜的老头儿!” 铃姑的心里,像见到不幸的父亲一般,反觉得神父是太可怜了。 那天夜里,以赤鸳号的船长为首,来了四五个西班牙人。他们在天主堂里集 会,像有什么重要的会议似的,把铃姑打发出去。待他们叫铃姑进去时,已是更 深夜沉了。 “铃小姐,你那位同道的武士,不晓得什么时候可到?” 船长又提起白天一样的问题。 “这个,虽不能确定,明天应该来了。” 铃姑所说的同道,是指鸭甚内;但船长为什么对于甚内如此关心,就非铃姑 所能了解的了。看情形绝不是单为了武藏的问题。 “似乎有什么不寻常的大事将要发生了?” 铃姑望见哀尔难度神父和列席的来客们,脸上都含着沉痛的神色,慢慢地起 了疑心。五位来客:是较哀尔难度年轻的另一位神父,两个年约四十的中年商人, 赤鸳号的船长和同样束装的另一青年。 他们叫铃姑替他们烫酒,直呷至拂晓才兴辞而去。 客人走了之后,哀尔难度神父凝视着铃姑说:“铃小姐,我们更艰苦的试炼 时期,终于到了。我们将被驱逐出日本。” “唉唉,神父!谁呀?” “日本政府。不,背叛教皇,传播邪道的新教徒们。还有,英国和荷兰。” “不过,假如被日本驱逐出境,神父不是可以回国,与家人聚首了吗?” “啊啊,故乡……可是我是献身于主的。而且这里有许多信徒,我们是非得 留在日本,勇敢地迎战不可的!” 哀尔难度神父说着,随即踏着坚定的脚步,走进了礼拜堂。 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后,西欧各国向全世界瞪大了贪婪的目光。那不仅是为 了发现新天地而跃跃欲试的探险家,为淘金致富而冒险犯难的贸易商,连天主教 也与之呼应,奋然而起。要把全人类概括于一“神”之下的天主教本来的性格, 此举是必然的。当然,在这三者的幕后,各潜伏着国家的权力为之后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