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天人义加班到十点,出办公楼时碰上老胡,老胡按中国传统的礼节问人义吃 了没有?人义才想起还没吃晚饭,就让老胡陪他吃。人义不想喝酒,要了一瓶好酒 叫老胡慢慢享用。老胡搓搓双手寻思着如何把这瓶免费的好酒干掉,后来他把酒分 成三等份,并把其中两份藏在左右口袋,这两个地方不容易被自己发现但又不会丢 失,想喝时就会想到口袋里的酒,不想喝酒就随人回到家。人义不喝酒,这顿饭会 结束得很快。想到这一层,老胡喝酒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三倍,人义吃完一碗饭时他 已喝掉了三份中的一份。服务员给人义打来第二碗,老胡便掏出第二个三分之一。 随着人义吃完第二碗饭,老胡也完成了第二份。这时老胡开始出现喝高的迹象,他 的舌头不按正常制造声音那样跳动,思维断裂;他从厕所回来后还坐到别的桌上。 人义说,老胡你醉了,快速喝下一瓶酒(人义只顾吃饭,不知道老胡干了些什么, 以为他老胡已喝掉了一瓶)很少不醉的。醉了就好好坐着,不要大声说话,不要随 意走动。老胡说,我没醉,再来一瓶也别想把我灌醉。不信你试试。人义说,喝点 茶,我送你回家。老胡双食指形成一条线分别掏耳朵,他听没听见人义的话,不得 而知。老胡耐心地掏完耳朵,说段美信在你家的表现怎么样?她不听话就叫你岳父 用拳头教育,他可以踢她的膝盖,她最怕别人踢她的膝盖,一踢她就像面条一样软 下了;他也可以扯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少,也怕别人扯。人义说不要胡说八道,我 们回家。 第二天晚上,段美信走进人义家。与最初不一样,段美信不是来告状或要求增 加工资,而是为了她那对双胞胎儿女社会实践而来。可传西不想让自己家庭因为老 父而与段美信一家扯在一起,不要搞什么扩大化深入化。传西说,你的一对儿女长 得都很俊俏,也很能干,可是那么能干的人为何偏要到畅通公司搞社会实践?段美 信说,我的儿女是能干的,可我和老胡不能干,没有别的办法叫他们去到一家单位 去调查实践。传西说,门路是跑出来的,没跑过怎么知道不能去实践?段美信说, 老胡说过就让儿女上畅通公司,儿女经常给畅通的叔叔阿姨们写信,那里的人对儿 女很好。老胡一辈子没说过一句精彩的话,可这句话说得好,说出了他的水平。这 还要感谢畅通公司的栽培特别是赵总的培养。传西低声说,当初人义就不该招老胡 进公司,不然就没有现在的事了。段美信说,赵总是个不错的人,他业务能力强, 心地善良。传西打断段美信的话说,不要背后拍赵人义的马屁,等他回来了你再拍, 想怎么拍就怎么拍,想用多大力就用多大力。段美信说我不想拍谁的马屁,拍不拍 赵总都得帮我这个忙。传西招着手,不耐烦地说,随你便好了。 传西把段美信丢开,想下楼去打她的牌。段美信把传西堵住,说你不要用这种 态度对我,我们可以像亲戚一样。传西冷笑,说,美得你!我们之间是金钱关系, 不是亲戚关系,请你划清界限。 传西下了楼。段美信坐下来看着电视等人义。这也怪段美信和老胡对人义、传 西不了解,她以为办这件事也要像社会上一样,只要把主事人的太太搞掂就基本成 功了。她不知道传西管不了人义,人义要办什么事从来不跟传西说,在家里两人从 不谈论公司里的是是非非。传西也不主动过问畅通的事。 这晚人义回得早。段美信说明来意后,人义说这点屁事,叫老胡给我说一声就 行了,没必要亲自上门。看,还买了水果,太破费。你们那对双胞胎正是用钱的时 候呢。段美信说,我们全家都担心你不同意,所以推选我来求情。我们这些像蚂蚁 一样任人踩踏而没有反抗力的小人物,每件事都想得很大,想得很复杂。而且刚才 传西还泼了我的冷水,我就更没信心了,如果你再晚点回来我就要离开,打消这个 念头。人义说,到单位搞社会调查算什么,就是去实习我也热烈欢迎。段美信说, 你们夫妻俩思想境界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我现在就回去把好消息告诉我的儿女, 然后好好为你岳父服务。 胡萍胡鹏姐弟俩就这样来到了畅通公司。关于姐弟俩在公司的表现,不用我赘 述相信大家也猜得出,他俩像考上重点大学为父母争气一样在公司里为老胡争气。 人义也很满意,他常带他们姐弟俩下馆子,作陪的有萌子。萌子负责管理胡鹏胡萍, 人义叫上她是一举两得。现在只有有很充分的理由,人义才能把萌子叫出去与自己 同桌吃饭。按惯例像接待实习生这类事萌子挨不上边,叫她来管理胡萍姐弟俩人义 是有目的的。萌子当然不拒绝陪两个大学生吃饭,每次她都能从他俩身上找到当年 大学生活的影子。 人义带胡萍姐弟俩吃饭的地点不尽相同,这天中午他无意中竟把他们带到了老 胡曾常光顾的那家小酒馆。 段美信突然出现在辟地巷口。她手里提着一只菜篮,款款地朝街头走来。胡鹏 发现了他的母亲,他大声叫他的母亲。胡萍也看到了,她也大声地叫。人义说,嫂 子,你怎么在这里?难道这里的莱更便宜?你手里还提着菜篮?现在谁还提菜篮? 都提塑料袋了。段美信说,我怎么不在这里?人义说,你头脑发热吧,你工作的地 方不在这里,难道你不记得你的工作地点?人义想提醒段美信不要说出她工作的地 方。可是段美信的脑子哪里转得那么快?她说,赵总,我工作尽职尽责,始终保持 着清醒的头脑,我怎么会记不得我的工作地点? 人义不想再大声提醒下去,把她拉到一边说,胡鹏胡萍都在,你非得说出在哪 里上班才舒服?段美信说怎么办?后来她又说,是谁想到来这里吃饭的?一定是你! 你这不是在“挖银子”(来自“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人义说,别说了,以后我 们都要小心翼翼。 下午上班,人义把中午发生的事告诉了老胡。老胡说,我的儿女天下第一聪明, 他们会按照普通人的思维误会段美信和你老爸,怎么办?人义想了想说,只好另外 租房。 人义开车带上老胡在小街小巷转悠。他俩像准备搞假冒伪劣产品的不法商人, 寻找安全庇护所。至天快煞黑他们仍没有找到理想之地。人义回去跟传西商讨如何 安置段美信和老父,传西却说,既然有胆量搞家政还怕什么子女发现,这种人活在 世上干什么?谁有闲心管这个闲事?你爱怎么管就怎么管,不要来烦我。 人义急匆匆地去到老父住所。老父的邻居们对人义的到来还是那般热情和自豪, 纷纷走出门来与人义说话。老父听得院子里的声音,走出家门。老父趾高气扬的样 子,他在这个圈子里的地位就可想而知了。 段美信不在,人义问老父段美信上哪儿了?老父说,给我买酒去了,她现在的 表现我很满意。人义说,段美信的一对双胞胎儿女放寒假回到了桂城,他们聪明的 脑袋会把你们当成一对野鸳鸯。所以你们必须搬家。可是往哪里搬?我和老胡找遍 了桂城,没有一处是令人满意的。我想过了,只好委屈你,请你回老家。段美信的 儿女们放假了,你不也该放假了吗?老父说,舒心的日子能放假吗?不能,不能! 人义说,就这么定了,你不听也得听。明天我就叫人来搬运你的东西,叫房东 收回他的房产,叫段美信缩在家里。 老父说,人义你就这样孝顺你岳父大人?就不怕雷公劈打? 搬家公司很快进入。老父用木棒阻挠,用打火机烧他们的眉毛。但这些无济于 事,他们像消防员更像防暴警,屋子里有限的东西不到20分钟时间就全被搬到车上。 人义说了,这些东西全是为老父置办的,应该拉回乡下。搬家公司的人说,老头, 你的家乡在哪里?老父靠在墙根上,不配合搬家公司,他说,我的家乡在天上,你 们自己去寻吧。搬家公司就打人义的手机,问这事怎么办?人义说,按计划办。搬 家公司说,我们无法办,我们总不可能往天上搬吧?人义说,我会赶来的,但这需 要时间。我被人缠住了。 人义是在去上班的路上被段美信拦住的。人义以为老父会配合把他的东西搬回 乡下,所以人义全交给搬家公司操作。但人义想错了,老父不配合。段美信拦住人 义的车后拉开车门坐进去。她说,叫你岳父回乡下是欠考虑的,他年纪不小了,家 里没人照顾,他回到乡下就会孤独,郁郁寡欢,会由此得病。人义说,这是没有办 法的办法,我也不是想要他离开,可这有什么办法?你那对聪明的双胞胎儿女回来 了,你们纯洁的秘密是包着火的纸。我完全是为了你和老胡,还有你的儿女。段美 信说,搬家是下下策,你这个绝顶聪明的常务副总经理难道思维就枯竭了吗?人义 说,仔细想想其实这是个好办法,岳父回乡下,你也可以腾出手来照顾你的儿女, 为他们做好吃的,让他们陪你逛街。段美信说,自由自在地逛街的那天还没有到来, 我迫切需要工作赚钱。合同上没有说明你老父在寒假回乡下,放我的假。你单方面 撕毁合同是不对的,也是无效的。人义说,我没有撕毁合同,合同同样生效,你就 像一位教师,不会因为放寒暑假就没有工资,也不会像下岗职工只拿生活费。你原 来拿多少,以后照样拿多少。段美信说,这个政策真是令人振奋,可是我问心有愧, 我从来没有不劳而获。人义说现在这种事情就来到了你面前,生活在不断地发生变 化,生活会变得越来越好,好的事情会与我们不期而遇。 段美信说,我被感动了。我要送你岳父回乡下。 人义和段美信赶到辟地巷。车还停在原地,老父还靠在墙根上吸烟。搬家公司 的人急得团团转。老父见了人义,身子移开墙根,说人义,现在改正还来得及,改 正后就是好同志,我会既往不咎。人义说,不要说梦话了,我们走吧。 人义叫两个搬家公司的人帮着他一道将老父架进他的小车。人义启动发动机, 为搬家公司领路。老父说,你可以开车,但你不可以阻止我跳车,你这不仅是送我 回老家,也是送我上西天。段美信说,千万不要想不开,美好的生活才刚开始,人 不能视而不见。我们会常去看你,陪你,给你快乐。段美信的双手紧紧抓着老父。 段美信对人义说,赵总出了城你也不能把车开得太快,我的力气是有限的,他会从 我手上挣脱跳车而发生意外。车速慢了,就算他跳车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老父的眼泪流了很多,但他语言上的反抗并没有付诸行动。段美信的压力小了 许多,她暗暗地放松她的手,像农家那扇虚掩的门。 但出了城,人义的车速还是很快,好在老父安静多了。转入老父家乡那条乡下 公路逐渐能看到家乡的山山水水时,老父擦干眼泪,露出笑容。他说,我回家了, 我回家了。人义说,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情。老父说,我也算是衣锦还乡, 比那些怀揣千元外出打工,连根毛也带不回的毛头小伙子要强一千倍。 卸完车,搬家公司的人火急火燎地走了。段美信心里有个想法:在这里照顾老 父一天。可是老父像一只放归山林的鸟,一下子就融人村里的老头们中间。段美信 试着探他的口气,他极不耐烦说,你们走吧,少来烦我。段美信就跟人义的车回城。 送走老父,人义像是卸掉一个挡在胸前的包袱。再次见到胡萍胡鹏姐弟俩时, 心里踏实多了。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段美信决定去乡下看望老父。但上次她跟车去的,不知道 怎样坐车才能到达他的家。段美信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传西,传西表示同意。传西也 想回去看一次,现在有人代替,她求之不得。这样段美信在传西的建议下就由人义 送她到了乡下。乡下比城里显得冷,也显出它的凄凉和孤寂。可是乡下人并不这样 看,他们有他们的乐趣,有他们的生活方式。这天老父正和一帮老头老太围坐在炭 火周围打字牌,段美信一打听还得知老父吃在堂孙家,伙食费交上去后,不需动口 更不需动手,热的香的一点也少不了他的份。段美信觉得自己是个多余人,什么也 插不进手,老父见到她没有表示出任何的惊喜。段美信随人义回城时,情绪十分低 落。就快过年了,老父也不打算到城里与传西一家过。 正月初二,段美信再次随人义来看望老父。段美信对老父说,乡下的日子怎么 比得上城里?你难道不想马上回到城里?老父说,乡下比城里自由,玩法也多样。 段美信说,我们的合同还没到期的,你违反合同我要上法院告你。老父说,坐牢就 坐牢,我不怕。 寒假结束,胡萍胡鹏姐弟俩上学去了。段美信找到传西,分析了老父在乡下的 种种不利因素,要求传西和人义尽快把老父接到城里来。传西说,过不下去他自然 会找上门来。段美信说,你们不能让我再次下岗。传西说,你下岗与我无关,我不 是市长,我哪管你下不下岗? 一个寒冷的早上段美信独自向老父他们村进发。她手里提着老父爱吃的烧鹅, 脸上露出喜忧难辨的神色。风很大,她的头发吹乱了,脖子上那条青细花围巾像一 只不听使唤的凤凰钻出衣领。她是第一次独自行走在这条通往老父他们村子的路上, 她只是按自己推想的路线前进。所以在离村子还有两公里的岔口她就被客车甩下了。 乡村公路上人们来来往往,他们手里同样是提着大包小包东西,可他们的步伐稳健, 手上的东西轻如鸿毛,这样就不断有人超过段美信。 走完两公里乡村公路,段美信花掉近一个小时。进入老父的家里,她很疲惫了, 脚被磨出血泡。但段美信全然不顾这些,她用春天的话语温暖老父,用最实际的行 动感化老父。老父已一个多月没有吃到烧鹅了,现在他的胃口大开。段美信说,如 果在城里你就不用担心吃不上烧鹅,城里多好。跟我回城里吧。老父说,我吃烧鹅 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和我谈什么回城里。段美信说,你可以大口地吃,我的声音并不 会影响你吃烧鹅。段美情话语平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老父的目光停留在美食 和他的酒杯上,他以咂嘴和感叹来表示他的惬意。老父到底听进去了多少,段美信 没有多少把握。 酒足饭饱,老父说,我不回城里,我要气死人义气死传西,让他们感到良心不 安。你回去告诉那两个不孝之子,说我不再吃住在堂孙家,一个人住着大大的房子, 一个人使着大大的饭锅,一个人盖着大大的被子,我好幸福好快乐。段美信说,我 会把我看到和听到的向人义传西作详细的通报,让他们受到良心的谴责,受到所有 人的指责。 天色渐晚,段美信说我腰酸背痛,脚磨出了血泡,我要留下来,留下和你说话, 我们还可以做我教你的字牌游戏。老父说,我不留你,你回去告诉那两个不肖之子, 说我谁也容不下,说我一只脚已主动地踏上了黄泉路,叫他们不要回来收尸。 段美信说,你做得对,我不该留下来,为了革命的成功,吃点苦受点累算什么! 回到城里段美信马不停蹄地找到传西和人义,向他们通报她这趟乡下之行的所 见所闻。在某种利益驱使下,段美信做了很大程度的夸张。传西听后说,哪有那么 严重?我是知道我爸的,过不下去他还不来到城里?段美信知道在与这家人交往中 传西是最大的障碍。段美信说,现在的你爸不再是过去的你爸,思维已不是过去的 思维。送他回乡下严重地伤了他的心,使他感到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什么好留念的了。 他准备了几套自杀方案,跳河,上吊,自刎等;他说如果是跳河,要等到雨季来临, 那样的话他可以随着洪水远去,一直到大海。但如果选择上吊或自刎时间就没有个 固定了。 传西恼羞成怒,说段美信你这个老巫婆,胡说些什么? 那个太阳高悬苍穹的早晨人义出现在畅通公司时,公司里所有人都发现了他闪 着金光的脑袋。他们纷纷停下脚步,以崇敬的目光注视他,同时怀念他那头乌黑浓 密的头发。消息不胜而走,已进入办公室里的都探出头来,敬仰人义。董事长走到 人义的面前,他那只被早春寒风浸泡过的手伸到人义头上,然后就像一只乌龟在人 义光秃的脑袋上爬动。董事长说,虽然我的手是冷的。但我的心是热的,商场如战 场,人不可能总是赢家。你已做出了最大的努力,我不怪你。人义说,我想不明白, 剃光头发还是想不明白。董事长提高声音说,人义副总经理光秃秃的脑袋和大家面 对他光秃秃脑袋的反应已经告诉了我,大家都在默默发誓要以人义为榜样,好好总 结教训努力工作,尽快消除第一阶段的失败带来的阴影,尽快把损失夺回来。原定 上午举行的全体职工动员大会没有必要开了,让我们精诚团结排除一切困难险阻, 我相信畅通公司的前景永远是畅通无阻的。 今年第一阶段畅通公司遇到的强劲对手竟然是没有名气和地位的远达公司。远 达公司也位于经济开发区,与畅通公司相隔一公里左右。这么多年来,畅通从不把 远达列入竞争对手,人义曾打比方说这就好比一个中文系大学生与一个初中生比赛 作文。人义的这个观点得到大家的一致赞成,并生效了好些年,但他的这个论断却 在新世纪的早春被推翻了。畅通公司固有的市场被远达抢去百分之三十,这说明远 达对畅通研究很透,对远达,畅通秘密的运作方式和操作规程已无秘密可言。远达 怎么会长大成人?人义想不清楚。远达怎么会那么快就长大了?人义想不通。经过 派人暗中调查了解得知,远达并没有引进高级生产和管理人才,但远达为什么就突 然地抢走了畅通一半市场?一向自负的人义的计划失败了,所以他想不通,所以他 要削发明志。 人义并不是什么都想不通,想得通的事情还是很多的。比如说,他想到失败原 因中最关键的一条是新产品MJB投放市场比远达慢了半拍,宣传和销售手段也没远达 来得到位。人义的理解得到公司高层人士的赞同,人义反击远达的初步方案也得到 大家的同意。 在董事长的大力支持下,人义分派得力干将奔赴大江南北搞促销争市场,留在 家中的则继续努力开发新产品和宣传策划。 人义去的路线是西北,第一站是乌鲁木齐。出发前一天,人义与佟月怎么也联 系不上。为什么要找她,人义也说不太准。 与人义同赴西北的是萌子。在分配人员时,人义把萌子放在身边,萌子得到消 息什么也没说就去准备了。人义、萌子,孤男寡女的,别人都会往男女关系方面去 猜。但公司里谁也没有议论,都什么时候了,谁还有闲心议论呢? 临上飞机,人义看了一眼身边的萌子,走到一边打佟月的手机。手机通了,却 被挂断。萌子先于人义走向检票口,她不想见到与自己没有关联的一幕。可是人义 却追上来说,要是佟月也同行就好了。萌子生气说叫她来吧,还来得及,来不及的 话可以换乘下一班飞机。她把机票给人义,并且停下她的脚步。人义说,我说的是 假如,一个人连说假如的权力都没有?人义在后面推她,人义用了很大力气,她轻 盈的身子如洪水中的木头向前漂去。 一路上萌子没跟人义说一句话。人义心事重重的也不想说话,这样他们冷战到 乌鲁木齐。 走出机场,人义他们没有见到前来迎接的那帮朋友,他们像两个首次来乌市而 找不着北的打工者,目光茫然无措。等了30分钟,萌子说,我们走吧,他们不会来 了。人义说,我们是合作者,应该同舟共济,他们不应该因为我们的市场出现暂时 的困难而冷落我们。萌子说,他们是个小公司,一折腾就没了元气,我们要理解他 们。你的官本位主义要改。人义说,我不是什么官,不要给我扣帽子。萌子说,你 以前在国营企业待过,那种发号施令到哪儿都摆谱的作风学得很到位,并且把它们 带到了畅通公司。 人义走到候机室的台阶上坐下来。 又等了十来分钟,乌市朋友中的一个和司机来到人义跟前。人义上去与他们握 手,想与朋友拥抱时,朋友间开了。朋友的脸色不好看,他的笑像过气的玫瑰。人 义说,我们都遇到了困难,但只是车轮下的一颗小钉子,请你对我笑一笑,伸出你 的双臂拥抱我。朋友说,我不笑,我干嘛要笑?也不想拥抱你,除非你带来了好消 息。人义说,好消息就在我们身后。朋友偏过头搜索人义身后,说,什么也没有。 朋友的一只手摸摸人义的下巴,说,我代表老总和公司全体员工欢迎你和萌子。 吃饭时,对方老总才珊珊而来。老总比那个去机场迎接的朋友显得要热情些, 但谁都明白只是表象,他的眼里充满了忧虑。这顿饭吃得很沉闷,五六个人一瓶酒 也没喝完。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市场和对手上,每个人的话语不多,但大多有一定 的见地。 送人义萌子回到宾馆,对方老总说,我们迫切需要静静地思考,寻找对策,歌 舞厅就不去了。人义说,正合我的意,我到乌市来不是冲歌舞不是冲小姐,我是来 工作的。 人义与萌子的房间相邻,萌子洗过澡到人义的房间来。萌子带来了一些水果和 瓜子。萌子用一些工具做了新发型,毛衣也换了,挺性感的。人义目光在她身上停 了两钞钟后移开了,他把目光射向天花板,在那里停留了十几分钟。萌子盯着人义 的下巴,说,你的下巴并不特别,为什么那个朋友还要摸?看人义没反应,萌子不 再理他,调了一个频道看电视。 人义的手机响了,是奔赴东北的小分队打来的。他们离开桂城已经五天。人义 提起电话说,怎么样?东北的情况怎么样?东北小分队的队员们比较兴奋,人义猜 到那边有好消息,也兴奋起来。 那边果真有好消息,他们不仅与新客户订下50万的合同,还从老客户手中夺下 不少远达送来的“食物”。 趁着兴奋,人义分别与华北小分队、西南小分队、华东小分队等取得联系,并 听取了他们详细的汇报。他们合同订的不多,全部加起来也不过100万,但他们摸得 不少信息,得出不少经验。 人义这时发现荫子关掉了电视,她弯着腰,手搂他的肩,一只耳朵凑近他的耳 朵,第一时间地获取好消息;他们脸碰脸,头发碰头发,同呼吸共心跳。人义索性 把她抱入怀中。但是电话打完后,萌子却像一只兔子跳出他的胸怀。 萌子开启电视,人义再次回到他看天花板的姿势。 第二天,人义萌子取消了去合作单位的计划,他想以研究远达公司以及老对手 人手。MJB系列产品在乌市以及整个新疆的市场不算太大,人义和萌子一天下来就暗 访明访了大半客户以及对手的销售网络。晚上人义推掉合作公司朋友们的邀请,草 草吃过饭回到旅馆整理一天来获取的信息,探讨对策。天在不觉中大亮,人义说天 亮了,我们昨天的工作完成了。人义躺到床上和衣而眠。萌子走过去打开被子,铺 在人义身上,最后她也和衣钻进去。 睡了几分钟,萌子说,我们离得太近了,我睡不着,从来还没有一个男人离我 这么近地躺着。人义不语。萌子推了他一把说,听到了吗?你离我太近了。人义翻 身将背对着萌子,他说我是一个塑料人、木头人,把我想成什么都行,只要不是一 个男人,这样你就睡得着了。萌子说,你是有血有肉的人,我已经听到了你的心跳, 我无法把你想象成塑料人木头人,请你原谅。人义走下床去躺到沙发上。又过了一 阵,萌子说,你在打呼,你的呼声太响了,我睡不着,请你不要打呼好吗?人义说, 我没打呼。萌子说,我听得清清楚楚,你在打呼,你的呼声像做爱。人义说,你又 没做过爱,怎么知道我的呼声像做爱? 萌子把头蒙进被子里,但在蒙进去前,她警告人义说,你再打呼我就堵你的嘴。 人义带着萌子从乌鲁木齐飞到兰州,飞到西宁,飞到西安,马不停蹄地奔波了 十几天。到达兰州那天上午,人义看到一个女孩的背影很像佟月,就想起了佟月。 佟月在电话里告诉人义,她正在上海。人义说你到上海于什么,你一个小小的酒店 服务员难道还有机会出差到上海?佟月说,你和谁在一起?听说和萌子在一起?人 义说,郑想也正在上海,你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找他。佟月说,你岔开话我也 想象得出你们绞在一起时的那副德性。 回到桂城的第三天,人义赶往南市。这以前他已在手提电脑里整理了各条战线 传来的信息,并且订出下一步计划上交给了董事长。董事长半躺着细看,人义摸着 下巴等待老总的意见。人义时不时看一眼老总,他竟在老总的脸上看出了“南市” 两个字。南市是畅通公司的一块肥肉,那里的情况如何?人义走到离老总两米的地 方给金海打电话。金海说,糟,糟透了。人义默默地挂断电话。 人义要去南市的消息让萌子知道了,她问人义,为什么火急火燎地赶往南市, 照片上那个女人在南市吗?人义说,想知道真相,跟我去南市好了。萌子说,我不 是“灯泡”,我不去。人义说我没时间跟你说话了,南市迫切需要我。萌子说,是 她病了?人义脑中装着南市市场,一切与此无关的话他都反感。他说,你脑子病了。 人义没有直接去金海公司,他开着车一家一家地登客户的大门。南市虽然人口 只有一百几十万,但其电子业比较发达,对MJB系列产品需求量很大。每跑一家,他 就回到车上速记到笔记本上。傍晚时分,他跑完了五家。 当晚人义住在一家三星级饭店,来南市前他没给金海打电话,现在他也不打算 给金海打电话。他把记录着各种信息的笔记本掏出来,再打开手提电脑整理录人, 发到董事长的电子信箱里。 人义在南市一跑便是三天,他发现了对手不少漏洞,就算夺不回多少被远达抢 走的南市市场,但抢夺其他对手的市场人义还是有一些把握的。趁着这种兴奋,人 义把自己放牧到南市的一个风景区去。 这个风景区叫什么,人义一时想不起来了,它距离市区有20公里,因为它没有 什么名气,所以总是被人们遗忘。人义却喜欢它,主要原因在于它的荒。也正是因 为它的荒,人们就远离它抛弃它。人义上一次去离现在已经有十年了。那时人义还 在一家国营单位里,一次来南市参加一个学术会议,会务组组织大家来游玩。这里 大荒凉,与会者很不满意。但他们谁也不知道人义最喜欢这里。人义喜欢在僻静的 环境里生活工作。 人义看到了成群结队的学生,勾手指算算,今天是星期六,学生们是来度周末 的。人义站在一个山头,环视游人,见到的几乎都是学生,人义想如果不是周末, 大概也和十年前一样没什么人来游玩的。人义有些感慨,然后就回忆十年前来此游 玩的情景。他想起了在那座有石头猴像的山上刻有他的手迹:“赵人义到此一游”。 字由当时来此采石的工匠刻在一块荒僻的石头上。 下到山脚,人义的手机响了。他一看号码,是石荫。提机后,人义听到自己的 声音回音大变形大,像经过特殊音响装置处理过。石荫说,我正在南市的小皮山游 玩,这块石头上刻的“赵人义到此一游”,这个赵人义是你吗?人义忆起这个风景 区就叫小皮山风景旅游区。他说,是我,你怎么找到的?石荫说,穿行在石头中间 的时候就发现了。我用我温柔的手掌抚摸它,就像抚摸你宽厚的胸膛。人义说,你 想我吗?石荫说,想,真的好想你。石荫开口唱那首风靡大江南北的《真的好想你》。 人义听得出她在用心唱,唱得深沉而动人。人义说,请不要再唱了,我的眼泪已经 溢出眼眶的大堤。现在只要你闭上眼睛默默地想着我,我就会出现在你身边。石荫 说,不要给我讲神话故事,我早过了迷恋神话故事的时代了,你想讲神话故事改日 讲给我的学生们听吧。人义说,奇迹总会发生的,只要你闭上眼睛。石荫说,你说 得这么肯定我就闭上眼睛,我要亲自揭穿你的神话。 石荫坐在一块小石头上,自觉地闭着眼睛。她听到手机里传出的人义行走时的 喘息声脚步声。 人义其实在原地踏步,寻找当年的记忆。小皮山风景区有许多小石山,它们互 相掩护以扰乱人们的视线和记忆。那边的石荫在长久的等待中睁开眼睛。她说,你 这个骗子。人义说我如风一样在天上飞翔,可我忘记了那座小石山,你能告诉我它 的方位吗?石荫说,告诉你又何妨,你这个骗子。石荫说了那个有代表性的“南天 一柱”。人义说我记忆的线路接通了,我就要飞到你身边了。 人义朝那座小石山奔去,他的脚步声喘息声更大更响。人义跑到自己的“墨宝” 前,花去20分钟。这时不相信奇迹的石荫紧闭着双眼,所有的注意力全都在手机中 人义发出的声音里。人义关掉手机,说,石荫我来了,我是骗子吗?石荫睁开双眼, 她揉揉眼睛说,你是人还是鬼?人义说,我是人是鬼你来抱一抱就知道了,鬼是没 有重量的。石荫说,你这个主意很好。她走近他,搂住他的腰。她使尽吃奶的力气 也没有抱动他。人义说,我是人还是鬼?石荫说,你不是鬼,但也不是人,你是神。 山上的花儿大部分开了,五颜六色,快乐的学生们站在鲜花中间欢呼和拍照。 石老师—— 石老师—— 石荫挣脱人义说,我的学生在叫我。人义放眼望去,见到少男少女们用手做成 喇叭全方位地呼喊。人义说,你是老师?石荫说,这还有怀疑?人义说,你是人还 是鬼?人义将她抱起,说你太轻了,一定是鬼。今天我进入了鬼地界。人义拍打她 的脑门,用力掐她的屁股。石荫烂笑。 石荫爬上一块高高的石头,回应道:同学们,我在这儿……她的话像养猴人的 哨音,一下子就把四下游玩的学生们召来了。 事实面前,人义不得不低头。 石荫应同学们的要求与他们合影后,宣布了集合时间。同学们又如猢狲一般散 开去。 人义说,什么时候成了教师?石荫说,本学期一开学就成了。我是一所工业中 专学校新招聘的教师,想不到吧? 人义说,人一要脸,鬼都害怕。 人义说,离这里不远有一个岩洞,很值得我们去游玩。 这个洞是个旱洞,纵深五米,宽两米,高三米,又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方,很 少有人注意它。十年前,人义独自一人进去过,人义牵着石荫的手很快就找到了它。 那时是秋天,而现在是春天,两个不同的季节使它呈现出不同的景致。眼下嫩绿的 腾条绿枝垂在洞口,如少女额前的头发。人义拨开下垂的绿枝,先于石荫进入。他 细看了一下不太明亮的周围,里面的一切与十年前没有二样。他走出洞把石荫牵进 来。石荫说,我害怕。她的手紧紧抓住人义。人义说,把你的目光投向洞外就不怕 了。石荫照人义说的做了,她的心就踏实多了。 里面有一块两米长一米多宽的平石,在人义的建议下,他们坐在平坦的石头上 面。人义的手极不老实地在石荫身上乱摸。石荫嘴里发出了欢快的呻吟。人义把她 放平,左手拉开她裤子的拉链。当她少量的肉体碰在冰凉的石头上时,她发出刺耳 的尖叫,一头坐了起来。她说,不行。人义说,为什么?她说,我不是从前的我了, 我现在是人民教师。我不能就这样丢下心爱的学生躲在一个无名洞里与有妇之夫做 爱。石荫站到地上,把被人义破坏了的衣着整好,走出岩洞。 洞外空无一人,石头绿枝相间的各山沉静无比。人义跟在她后头,说张易民呢? 石荫说,不知道。我的离婚报告已上交到法院——过去是一场噩梦,求你不要再提 起。 他们默默地走向山外。 学生们三三两两立在约定地点,他们的车就停在不远的草地上。石荫扑向她的 学生的时候,人义扑向他的小车。他的小车与石荫他们学校的大车并列着,两种不 同的形状和颜色形成强烈的对比,任何一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地把它们找出来。人义 把车门打开,斜靠在车上,面对着石荫和她的学生们。学生们很有秩序地上车,不 一会儿,草地上就只剩下石荫了。石荫转过身来对人义笑笑。人义走近她,说坐我 的车?她说,不,我不能丢下我的学生。人义说,我们在哪里相见?石荫想了想说, 到我们学校门外吧。石荫挥挥手上了车。 人义的小车跟着。路是一般的柏油路,也不宽敞。这条路告诉人们当地政府对 小皮山风景区的轻视。前面的车开得很慢,当进到较宽敞的地方时,实在忍受不了 的人义加大马力超过去。 刚进入市区,石荫打人义的手机说,我们相见的计划取消了。人义说,为什么? 就因为你是光荣的人民教师?人民教师难道就是特殊材料做成的,难道就不谈恋爱, 不……可是石荫关掉了手机,人义再怎么说,她也听不到了。 凌晨五点时,人义醒了过来,再也无法入睡,他像一个参加考试后焦渴地等待 成绩的考生。他的计划再一次实施,成功与否也就看这两天了。外出考察期间各条 战线传来的好消息同时也在经受着考验。人义开亮灯穿上毛衣靠在床头,观看天花 板,发呆。 天刚放亮,人义从床上爬起来。他的洗漱声惊扰了传西。传西在她的房里骂道, 神经病,神经病。人义说你再骂今晚我不回来了。她说,不回来才好,你回来干什 么?人义尽量地不弄出声音,可是屋子太静,他所有的轻微动作都成了刺耳的噪声。 人义干脆不洗漱,带上洗漱工具出门。 人义把车开到公司。这时公司大门还紧紧闭着,守门老头也许还在梦中。人义 退出来,他想起不远处有一个建筑工地,那里一定有水龙头。走了不远果真有水漫 金山的工地,民工们都起来了,他们蹲在水龙头周围洗漱。人义走到他们中间,他 们以异样的目光看着人义,开始时没人敢和他说话,他们不知道人义的来历,单从 人义的穿着打扮来看,他们都猜得出人义是个大老板。人义在口吐洗漱水时不小心 弄到一个突然经过的民工身上,人义马上道歉。他们见人义没有架子就围过来,七 嘴八舌地打听人义的来头。人义说,你们谁认识远达公司的人?他们指着一个民工 说,他认识,他表哥就是远达公司的。人义说,真的吗?那个民工点点头说,真的。 人义说,我请你喝早酒。 洗漱完毕,人义用车带上那个民工走到一家开早酒店的小饭店。民工说,你是 谁,打听远达公司干什么?人义说,我想找工作,听说远达公司很红火,谁不想往 好单位钻?民工说,我帮不了你,我表哥只是一般人员,他没职没权。人义说,听 说以前远达公司不怎么样的,现在突然好起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民工说,不知 道,我只是个民工,知道那些的话我就不是民工了。人义说,你就没听你表哥说过 些什么?民工说,没有,他从不跟我说他们公司的事。人义不再审问他,只劝他吃 “龙头”(猪头)喝白酒。分别前,人义掏出三百元钱,说我求你通过你表哥帮我 打听一下远达公司情况,什么情况都行,晚上我再请你喝酒。民工说,这是我十天 的工钱,我的财运到了,我现在就去帮你打听。 下午五点多钟,民工呼人义要求见面。人义急忙赶到工地。民工说,远达公司 在建大门和花园,一个员工昨晚打老婆,老婆哭着进入远达,又哭着走出远达。人 义说,就这些?民工说,就这些。人义说,你没见到表哥?民工说,他不让我见, 他说等到远达彻底打垮了畅通才能见我。人义说,你表哥好大口气,他在里面干什 么?民工说,他可能搞研究工作。人义说,没了?民工说,很多人和车进出,我记 住了一辆乳白色的车号。人义说,记住他有什么用?我又不是要你打听车。人义很 失望,用手阻止民工不要再说下去。民工说,我一定要说,我不说会难受的,为了 记住那个车牌号码,我花了很多时间,我用技条把它写在地上,还向一个路过的小 学生借笔写在小腿上。民工不顾人义反对,一口气背出那个号码。人义说,这个号 码很好记,你没必要花那么多时间和精力,而且这个号码与我有什么关系?人义想 这个民工没有太大的利用价值,就道了谢走向他的车。民工追上来说,你说过今晚 要请我吃饭的,为什么说话不算数?人义说,可你什么也没帮我。民工说,你太不 守信用,以后再不要来找我。 晚上有个应酬,一个坏消息也在饭桌上传到人义耳朵里。消息来自到郑州搞促 销活动的那个组。说,远达公司捷足先登,以低出公司百分之十的价格抢走了绝大 部分客户。人义正接受人家的敬酒,听到这个不好的消息他愣了两秒钟。敬酒者才 不管人义,催人义快喝。人义机械地把酒杯送到了另一个人的嘴里。 同样的坏消息来自西安、沈阳、保定。冷汗如涌泉从人义身体的各个角落里冒 出来,浸湿了他的保温内衣。他需要以酒来征服不断升级的恐惧,需要以大叫来排 遣他的烦躁和痛苦。他操起酒瓶给自己倒下一大杯,想一口干掉,当干到一半时, 杯子被他的一个手下抢下。人义就大声叫喊。人义的痛苦和烦躁传染到他的手下身 上,他们一致大声叫喊。包厢里乱成一团,吓坏了的人争夺出门权,包厢就更乱。 保安进不来,保安叫人搬来四方桌子堵住包厢里乱糟糟的人群的去路。保安大声叫 喊,说,给我说清楚,说不清楚谁也别想出来。人义和他的手下大声叫喊时,非常 投入,他们根本不理会发生了什么,他们在困乏之后才最后停下。 保安认出了人义,说,赵总你怎么了?你为什么要大喊大叫?人义说,不要理 我,我不是赵人义,那个聪明自负浑身透着自信而沉稳的赵人义死了。保安说,赵 总你喝醉了,你就是赵人义。人义说,我真是赵人义?保安说,是的,我们大家都 可以作证。在场者无不点头称是。人义说,真理总是掌握在大多数人手里的,我相 信你们。赵人义还活着,你们说这样的人还让他活干什么?人义握拳对自己实施最 有力的打击。保安拦住人义说,你不是赵人义,大家可以作证。在场者又一次集体 点头称是。保安接着说,所以你没权揍赵人义。人义说,你们把我搞糊涂了,我到 底是谁? 宴席在一种乱糟糟的气氛中结束。人义的手下将人义扶到酒店外。外面是大街, 不知什么原因塞车了。一辆乳白色小车停在离人义不远处。人义脱口说出民工告诉 他的那个号码。人义说,去,抓住他。手下说,抓住谁?人义口吃着说,抓住那辆 乳白色小车。手下极目望去,这时被堵住的车流移动了,那辆乳白色小车也消失在 车流中。 那个车牌号码重要吗?它让人义不经意就记住了,又在昨晚神秘地出现和消失, 对人义对畅通公司意味着什么?人义在第二天的凌晨五点坐在他家外家的床上思索 这个似谜非谜的问题。上午人义通过熟人到交警队了解到,那是远达最近购进的车, 仅此而已,这又怎么样?人义自嘲地苦笑。 人义实在无法理解的是,远达公司为什么总是能抢先一步,畅通的动作为什么 总在远达面前显得无力?难道远达在畅通安装了眼睛和耳朵? 又是一个晚上到来时,人义以不吃不喝来惩罚自己。在家外家枯坐到九点,人 义很想找个人倾诉。他打电话给佟月。佟月说,不行啊,我正上班。人义说你不可 以请病假?佟月说,不可以。人义说,我非常需要你。佟月说,你离婚吧,离了婚 我们永不分离。人义说,不要为难我。佟月说,那你也不要为难我。 人义想到佟月上班的地方去找她,按照惯例她应该快下班了。锁上门后,他敲 了郑想的大门,人义已很久没进郑想的家了,上班时也交往少了。他想如果郑想在 家他就不去找佟月,可是郑想不在。 人义到佟月他们中国大酒店一打听,佟月根本没值班。人义打电话间佟月干嘛 要骗人?佟月说,谁让你信了?人义说,你在哪里?我想见到你。佟月停了一下说, 过一个小时你打我的手机吧。 一个小时后,人义再次与佟月联系上。人义开车去接她。佟月上了车,说你的 苦闷我知道,如果你离了婚,你的苦闷就会立即结束。人义说,我不是因为传西对 我不关心才苦闷,畅通公司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和奇了怪的对手。佟月说,我指 的正是你们的公司。人义一笑了之。他想这与离婚有什么关系?!佟月说,要说苦 闷,最苦闷的是我,我爱你却不能与你在一起,只能偷偷摸摸地释放我的爱。人义 说,只要相爱何必求拥有?佟月说少来这一套,你占尽了面子,你怎么还这样说话? 佟月说你要带我去哪里?人义说,我带你去我家。佟月说,我不去。人义说, 我家外有个家,那是我一个人的场所。佟月改变观点说,这么美妙的地方我当然去。 车到楼下,佟月抬头观望后说,我不上去了,我要回家。人义说,你们这些女 人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说好了吗?佟月悄然钻出大铁门。人义追上去,说为什么? 佟月说,送我回家。人义见她态度坚决,就死了留她的心。车经过品集广场时,佟 月说,我们相处的时间也许不多了。人义说,你要离开我?佟月说,也许,我要嫁 人。人义说,嫁给谁?佟月说,想嫁给你,可你不要我,我只好嫁给别人了。 畅通公司在此之前占据市场百分之三十左右的份额,远达公司左冲右突硬是从 中夺去了百分之十。现在两家公司像两只疲惫而无计可施的公牛,谁也别想再从对 方手中夺得一杯羹。可就在这一天,远达公司在桂城所有的新闻媒介上打广告对自 己突出的成绩给予了热烈而隆重的祝贺,也是这一天所有看到了广告的桂城人都在 议论,他们都说这是怎么搞的呢?矮子怎么突然成了巨人,而巨人怎么突然缩水了? 毫无疑问,远达是大赢家。远达的游行队伍穿大街走小巷,把欢庆的锣鼓敲到畅通 大门外。 无端被抢走百分之十的份额,畅通的经济收入直线下降,员工的情绪波动很大, 以致胡萍胡鹏姐弟俩一封封热情洋溢的来信都被他们不看一眼便丢进垃圾箱中。 裁员,裁员。 裁谁? 人义首先把老胡叫到办公室来。老胡在人义对面坐下,他说赵总你笑得很不自 然,笑得不自然的人总是要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人义说,是的。我的这个决定是 关于你的。老胡说,下岗?人义点头。人义说公司效益不好……老胡说,普通员工 每月还能拿到两三千元钱,这样的效益也叫不好?人义说,我们不是你们以前要死 不活的国营企业,我们把月收入两三千叫做效益不好。只有请你原谅。我可以向董 事会申请给你一定补偿,你知道因为你我的特殊关系才有申请补偿的可能性,你也 才能在畅通待到今天。老胡说,我不要失业,我只接受降低我的工资。人义说,请 你支持我的工作。老胡说,这样的工作我无法支持,你不能只裁电工不裁门卫,我 要竞争门卫的位置。人义说,你年纪不算大,社会上有许多适合你干的工作,而且 我们决定了的事就像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老胡说,我家那对优秀的大学生 怎么办?人义说,你是家长你知道应该怎么办?老胡说,你们真是人穷志短,畅通 到底还有没有人间真情? 人义第一个把老胡给裁掉了。 第二天早上,老胡照常来到畅通公司,这天他换了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工作服”, 头戴鸭舌帽,脚穿劳保皮鞋。他的这身打扮把人们带回了十几二十年前。一些人走 近他,摸摸他的“牛仔工作服”,弯腰拍拍他的劳保皮鞋。门卫是退休老工人,他 对“牛仔工作服”有着特别的感情和最美好的记忆。他也随着人群走近老胡。门卫 的眼泪悄然滑落,他说,小胡,你能借给我穿吗?老胡说,我可以借给你穿,但你 必须把门卫的位置交给我。门卫抹掉溢出的泪水,说,穿着工作服守大门才叫个酷, 另类人物喜好扮土,我也想前卫一回。但是如果工作没了,穿上工作服又有什么意 义?门卫的手在老胡身上摸一阵后离去。 老胡对身边的人义说,门卫说得对,穿“牛仔工作服”的就应该守大门,那老 头不够格,他连“牛仔工作服”都没有!人义说,你的思想就像你身上这身衣服一 样陈旧落后。那些年代比较暖和,你应该回到那个年代去。 老胡走进门卫室,他把门卫的值勤牌取下,用小刀将门卫的名字刮掉,写上自 己的名字。门卫说,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到了,你的行为只是一场个人游戏。老胡 说,老头,你猜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门卫说,你是希望天上突然掉下一颗 石头砸在我脑袋上。老胡说,你真聪明,比我肚子里的蛔虫还要聪明。但我想的不 是什么天上的石头,而是远达的棍棒。 人义看着老胡走向他的办公室,人义便钻进了厕所。他宁可闻里面的臭气也不 想见到老胡。人义在厕所里一直待着,当拉肚子的唐得胜第五次进来时,人义实在 受不了了。人义打电话叫萌子到他办公室看看老胡还在不在,如果在的话,把老胡 委婉地赶走。萌子后来回话说,老胡不见了。人义终于得以回到办公室。可人义一 坐下,里间就闪出个人来,这个人就是老胡。人义说,看你的出息!老胡说,工作 丢了,无所事事,不如回到畅通躺在你的床上舒服,我打算在你的床上一直躺到找 到工作为止。人义说,我要工作,想在床上躺着你就躺好了。 老胡一连在人义的床上躺了三天,才被人义叫人赶出畅通公司的大门。第四天, 老胡再次来到畅通,他要以文明的下象棋方式与门卫决一雌雄,赢者守大门,输者 滚蛋。门卫不会下象棋,他坚决地拒绝了老胡的无理要求。老胡不服,仗着力大把 门卫推出畅通大门。此事最后闹得很大,人义不得不将门卫老头辞掉,从保安人员 中抽出一人兼任此职。 老胡仍旧隔三差五地来到畅通公司的门前,但他无法进入。有时他在门外与年 轻的门卫说话,有时就搬来一块石头坐在门外当编外门卫。 天突然下起小雨的那天下午,萌子从外面办事回到畅通大门前。她一眼便发现 了雨中不下线的老胡。萌子说,老胡你干嘛淋雨?老胡说,我又一次下岗了,不淋 雨还能干什么?萌子说,我带你去躲雨。萌子把雨伞伸到老胡的脑袋上,和他一起 往里走。年轻的门卫拦住老胡的去路。萌子解释不通,便叫人义下楼来。人义说, 我不下,下来了,我就不是男子汉了。萌子转向老胡说,我不是领导,我帮不了你 什么,你还是回家去。老胡说,你不是领导才这样说,如果是领导你也不会帮我什 么的。当官的没几个不是口是心非的。萌子说,既然如此你就不要依靠谁了,好好 找一份工作不比淋雨强吗? 萌子将老胡送上一辆的士。然而,在萌子目送老胡的过程中,那辆的士突然停 下,老胡下了车。老胡低着头在雨中行走。现在还是春天,桂城的天气并不像海南 岛一样暖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老胡回家后就会感冒生病。萌子在雨中呼喊,说 老胡你这个傻东西,快快找辆车回去。老胡没有反应,好像萌子的声音被春雨吞掉 了。 后来萌子把老胡淋雨的事告诉了人义,人义没有一点反响。每天经过大门时, 萌子都要仔细观察,她希望能见到老胡。老胡的出现至少让她悬着的心放下来。可 是老胡没有来,年轻的门卫说老胡自从淋雨守门后就再没来过。萌子向人打听老胡 的家庭住址,可公司里除了人义谁还知道?事实上连人义也不知道。 人义靠在他那辆漂亮的车上,不经意地玩弄着他的近视眼镜,好像牧羊人不经 意地玩弄手中的鞭子。有了这些习惯性的不经意的动作,人义就可以把心灵驾驶到 很远的地方。此时一辆乳白色轿车从人义身边开过。乳白色不是人义敏感的颜色, 乳白色轿车开过后他才想起前不久一直在想的那辆乳白色轿车。人义戴上眼镜朝溜 号的乳白色轿车望去。他望见了车的屁股以及屁股上的那个车牌号码。人义身子跳 起来。 人义的车久久插不进车流,他急得滴了几滴尿。等他进入车流,那辆乳白色轿 车已经不见。前方有很多的十字路口,往十字路口左右两侧行走还有十字路口。有 多少个十字路口就有乳白色轿车的多少种行走路线。人义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他 只能像一只迷路的蝴蝶乱窜。在路上他遇上了很多辆乳白色轿车,但它们的屁股上 都没有贴那个号码。同时它们也一次次地吞噬掉人义的信心。人义在经过了第十个 十字路口后,把车开到三环路上。 在三环路上人义的车速慢多了,到最后他把车停到休闲花园。人义懒洋洋地坐 在一张石椅上,环视阳光下慢步或坐着的人们。当他的目光摇向大街时,那辆从他 视野里逃脱的乳白色小车再次出现。人义大声叫喊车牌号码,但乳白色小车根本不 理会地向前滑去。人义跳下台阶,钻进小车。而那辆乳白色小车在前方停下,一个 女孩跳下来。从人义的方向看过去是逆光,女孩像黑白报纸上勾白边的乌黑图片。 她是谁?人义熄掉刚开启的发动机,跳下车望着向他的方向走来的女孩。 女孩向人义招手,人义想她一定是自己的一个熟人。人义也向她招手。女孩就 飞奔过来。近身一看,女孩是佟月。佟月扑到人义的怀里,捶打人义的胸膛,说你 为什么不找我?这么多天了,你为什么不找我?人义将佟月抱起,说我一直在休闲 花园等你。佟月说,骗子,你是个大骗子。她声音轻柔情意绵绵。 人义抱着佟月行走了二三十米,进入休闲花园的腹地。到达一张一对恋人刚刚 离开的石椅旁,人义坐下来,并想把佟月搁到身边坐下。佟月扭动身子说,不,我 要你一直抱着。一群鸽子向他们飞来,稍作停留,又飞走了。人义的嘴唇贴在佟月 的耳朵上轻语,说你要结婚?要和远达公司的人结婚?佟月说,也算是吧。人义说 这话怎么解释?佟月闭上双眼,默默无语。人义说,你和谁结婚我不反对,但你要 和远达公司的人结婚我是有想法的。你知道远达夺走了我们百分之十的份额,还到 我们门前示威。佟月说,我不嫁给他了,想嫁给你。人义说,这不大现实。佟月说, 所以我说过只有嫁给他。人义说,他是谁?远达的老总?佟月说,他当然有来头, 今生今世我佟月嫁不了人义,至少也要嫁一个与人义不分上下的男人。人义说,世 上和我不分上下的男人多如牛毛,为什么非得嫁给远达的人?远达是畅通的敌人, 你不能敌我不分。佟月说,人有时候是没有选择的。人义说,你也是我们的敌人了。 人义把她搁到石椅上。 佟月说,我真想痛哭一场,可我的眼泪像深层的地下水抽不上来,欲哭无泪是 痛苦中的痛苦。 人义极目远方,花园尽头仍是高层建筑。站在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你都无法 把目光送到很远的地方。人义承认佟月是他的需要,但这种需要很大程度上只是肉 体上的。佟月刚才的话如果从萌子甚至是石荫的口中说出,人义会激动更可能冲破 传西围在他周围的篱笆,走进萌子或石荫为他打开的大门。可是佟月不是萌子或石 荫。男男女女一辈子都在擦身而过。 远达的突然崛起与畅通的猛然溃败与佟月有否关联?人义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就是给人义三个脑袋他也不会把佟月与事故的发生联系起来。现在凭借明丽的阳光 人义却突然想到并决定要好好想一想。具体说来,人义在回忆他与佟月交往的细节, 换句说法就是人义在回想他是否无意中把畅通的秘密透给了佟月。而佟月是远达派 出的一个美女间谍。但思来想去人义也想不明白,就算他透露了商业秘密,可佟月 毕竟不是行家,她又怎么能理解透彻? 佟月摸摸人义的下巴,说你的下巴很性感,摸着它心里畅快无比。人义将她摸 他下巴的手拿开,说我的下巴不是给敌人摸的。佟月说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 的朋友,你要分清楚。我不是你的敌人,尽管我将来会享受你的敌人的好处,但我 是你永远的朋友。佟月的手躲过人义,又勇敢地冲到人义的下巴上。她的手微微有 些凉,就像当下阳光下的空气。但她的手却充满了柔情蜜意。不一会儿人义的下巴 就适应了佟月稍有些凉的手,爽气随着她的抚摸而在心里升腾。 人义想请佟月去吃饭,被她拒绝了。人义说,你要约会?对象就是乳白色小车 的主人?她说是的。人义酸酸地打开车门,目送她走出休闲花园,踏上一辆的士。 人义在车上休息了半个小时,饥饿袭上心头。他打电话问萌子有时间出来吃饭 吗?萌子说她吃过了。人义不知道再说什么话好,便挂断手机。人义又打石荫的电 话,可没有任何回音。 几天后,也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人义和萌子经过休闲花园,人义说,我 们下去坐坐好吗?萌子顿了顿说随便吧。人义将车停到停车场,今天车辆不太多, 他选择一处不会让年轻人眼馋的位置。萌子说你的车玻璃好像没有别人的透明,你 一定以它做掩护做了不少坏事。人义壮了胆子说,我想在里面和你做坏事,你同意 吗?萌子说讨厌。萌子跳下车,奔进阳光里。人义赶上来,引着萌子往前走,他们 转了一个小圆圈后人义在那天他和佟月调情的石椅上坐下。萌子没有坐下,她站在 石椅边。人义说,我身边的这个位置是你的,你为什么不坐?你怕我做坏事吗?萌 子不语,她的手伸向绿枝,抚摸那些嫩黄的小叶。她说我们之间的确很美丽,就像 这嫩叶一样,但还太嫩,还需要成长和等待,所以它是经不起手指和任何东西的玩 弄的。人义说,在你心中所有感情的生长期都是很长的。既然如此我们何不都坐下 来,坐在灿烂的阳光下让感情快快生长?萌子身子后退,坐在石椅的另一端。 萌子往后靠着,闭上双眼。她表情自然而深邃,谁也猜不透她是在想问题还是 在享受阳光。萌子的沉着和冷静时常让人义感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和她的难以攀爬。 但同时萌子也像一团谜吸引着人义,多少次了,人义总是放弃不了萌子。 人义悄悄地向萌子靠近,他用手臂丈量两个位置的距离。手伸过去后碰到了她 的左肩,只是轻轻一碰,萌子就感觉到了。她睁开眼,狐疑地望着人义。人义一脸 尴尬。她说,什么事?在温和的阳光下你不舒服吗?人义摇头,他说我只想伸出一 只手臂。人义再一次伸出手臂,他的手最大限度地伸长,一直伸到她脸上。萌子碰 开人义的手,并把人义的这只手抓过来放到膝盖上。人义趁机再向她靠近一步。 回到车上时,人义对萌子做了许多暗示。但萌子始终没有坐到后座,也一副没 有领会人义意思的表情。人义有理由相信,任何事情都要讲究个经验,只有有经验 才能默契,才能心有灵犀。在这方面无疑萌子显得经验很是不足。 有一个人在人义已接近忘记的时候又进入他的视野。此人是石荫的丈夫张易民。 那时人义站在河边观看汹涌的河水,想着小时候有关河流与鱼的一些往事。张易民 就出现了。张易民说,赵先生在选择自杀的最佳位置吗?人义说,你是谁?张易民 说,我是张易民,被你带上绿帽子的那个可怜的人。我来见你一面后就从这里跳下 河,随着河水走入大海。人义说,现在你已经见到我了,你可以跳下去了,你放心 地跳吧,我是不会救你的,周围人也不会救你的。张易民说,我的话还没说完,不 说完我怎么能去死?人义说,我不想听,你死也罢,活也罢,与我无关。 人义离开原地。张易民追上来,说,沿着河堤说话也不错。说来话长,从哪里 开始?人义把两个耳朵捂上。张易民掰开人义捂耳朵的手,说我离家出走后,你陪 石荫到处找我,还找到我的老家,听说石荫和我的前妻差点打起来。但你们怎么也 没想到我一直待在桂城。你没有帮我养婷婷,倒是关照过几次我老婆,这些我都知 道。人义说,这又怎样?张易民说,我已经回家了,我带着万贯家财回家了。可石 荫却把我连同家财拒之门外,她向法院提出了离婚,还成了人民教师,这世界变化 真是大。人义说,你离家出走不就是想一脚踢开石荫?现在终于遂愿了。张易民说, 可我回家了,这证明我并没有要离开石荫。 人义说,这又怎样? 张易民说,我要你对石荫说,不要离开我。 人义说,凭什么? 张易民说,凭你一次又一次地睡我老婆! 人义掏出手机。没想到很顺利地接通了石荫家里的电话。有张易民在身边,人 义占据主动地说,张易民就在我身边,他叫我劝你不要离开他。石荫说,天下奇闻, 你什么时候与张易民形成了统一战线?你真的把我玩腻了,现在要退还给张易民? 人义把手机递给张易民,说你们的事我管不了,想说什么请吧。 人义移开步子,望着浑浊而汹涌的河水。这两天桂城并没下大雨,而且此时已 经天晴。可以想见上游的雨之大了。与别人不同,这个雨水季节,人义最关注的是 上游地区的天气情况,因为上游的风雨直接影响着佳城。 张易民走近人义,他苦着脸说,石荫铁定了心。 人义说,人一旦选择放弃,什么事都做得出。从前你对她的最大砝码是钱,现 在她把钱看成狗屎,你还能掌握她吗?不能。 人义说,我们站的这个位置风水也不错,从这里跳河自杀,应该很吉利。就算 我给你送终吧,我不计较。 张易民说,可是我会游泳,恐怕跳下去还没死就被人救上来了。你不救我是可 以理解的,你除了想长期占有石荫,还会从石荫那里得到我遗产后面的好处。可别 人什么也得不到,那些不知内情的好心人会奋不顾身地跳下河。 人义冷笑着,走向他的小车。 张易民说,你说得对,我再也不能掌握石荫了,所以只有选择死。求你别走, 你不是说过要为我送终吗? 人义停下脚步,说好吧。 人义随张易民来到那个他们都认为风水很好的河堤。人义说,我听说会游泳的 人要跳河自杀都要在身上揣很多石子儿,或在身上绑上大石头。张易民说,身上绑 大石头没这个条件,但揣石子儿是完全做得到的。他们两人又走到砂场,将张易民 的口袋塞满小石头后回到张易民的风水宝地。 张易民脱掉外衣外裤。并把它们绑在一起。 张易民大喊,张易民自杀了。他的喊声惊动周围人群。人们的目光都投向他时, 他手中的衣裤被抛下河流。衣裤扑向河流的姿势非常优美,在场者无不扼腕赞叹。 衣裤在落水的一刹那,人们高声欢呼。 张易民说,张易民的灵魂死了,现在活着的只有一堆没有思想的肉体,只是一 尊能够行走的尸体。人义说,是的,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你心里什么也没有了, 就像新买回来的电脑,需要安装许多系统软件和应用程序。你的主人只有石荫。张 易民说,请你告诉石荫我的灵魂已投河自尽,我现在是她手中的一团泥,她可以任 意地捏成她喜欢的东西。人义说,就看在你死的份上我告诉她吧。 人义没打通石荫的电话,连呼她三遍她才复机。人义说,张易民说他的灵魂投 河自尽了,他现在是一团泥,你想怎么捏就可以怎么捏。石荫说,你转告张易民再 不来应诉法院将依法作出缺席判决。 人义打完电话,独自往他的小车走去。刚走几步,后面有声音说,有人跳河了! 人义转身一看,张易民不见了。人义折回观望汹涌的河水,他看到了在水中沉浮的 张易民。紧接着就有几个人跳下河去营救。人义见张易民的水性很好,又有人前去 营救,张易民的生命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人义什么事也没发生似地开着车离开现 场。 过了好些天,畅通公司财务接到以张易民名义汇来的一笔60万元巨款。也在这 一天人义在畅通门外被张易民逮了个正着。张易民说,想死都死不了,这日子没法 过了,我汇到你们财务上的那笔钱是给石荫的,我只有采取这样的形式你才能帮我。 从今天开始我要第二次离家出走,与上次不同的是我没有带走所有家财,也不会只 住在桂城。以后的一切就全交给你了,请你上南市我的家去,我的大门为你而开, 我的邀请是真诚的,请接受。张易民向人义鞠躬三次。人义说你过分了,你这是向 遗体告别。张易民皮笑肉不笑,说从此也许我们再不能相见,就算我提前向你遗体 告别吧。人义说你太损,你这个狗娘养的太损。人义上去端张易民的屁股。张易民 向后逃去,并跳上了一辆的士。 人义急忙提出这60万赶赴南市。石荫上班时间不能会客,人义去到金海公司。 金海脸上已很久没有太多太深的笑容了,主要是与从前相比生意不太好。金海也学 着畅通的样子裁了人,收缩了战线。对这些生意人我们真弄不明白他们每月赚多少 钱才会开心,即使从前赚30万,现在只能赚20万了不是照样还在赚吗。 金海陪人义去喝茶,等着石荫下班。两人很随意地聊着,就是不聊畅通公司产 品的销售情况。谈到石荫时,人义坦然说石荫不让碰了。金海说,浴龙桑拿中心有 漂亮的小姐,晚上我们去享受享受。人义说,我没有什么兴致。 聊着就到了石荫下班时间,人义把车开到他们学校。石荫还在教室里,她正和 一群学生讨论着一个什么有趣的问题。人义等了近一个小时。石荫上车后说,请把 钱退还给张易民。人义说,他又离家出走了,我到哪里去找他?石荫说,今天不行, 明天,明天不行,后天,总之你要把钱退还给他。人义说,这怎么成了我的事了? 石荫说,钱在你手上,当然是你的事。人义说,这是什么世道? 金海和刘诗艳在饭店里等候人义他俩。饭桌上石荫表现得很温柔,人义便不再 为还钱的事生她的气,心想作为一个男子汉,退还几十万块钱算不了什么,总比赚 几十万容易吧。吃完饭已经是晚上八点,人义被石荫留下。从她的眼神里人义感觉 到今晚有戏。 金海为人义在五星级饭店要了间房,稍作闲聊金海就把刘诗艳带走,留下人义 和石荫。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义和石荫都保持沉默,人义双手往后支撑着身子, 石荫则玩弄她的披肩发。后来人义说,换一个频道行吗?石荫说随便。又沉默了几 分钟,人义说当教师感觉怎么样?石荫说,挺好的,我很喜欢,日子过得充实而幸 福。人义说,向光荣的人民教师致敬。石荫说谢谢。石荫走到人义身边,摸摸他的 下巴说,你就不能说点别的?人义说,你是人民教师,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石荫 弯下腰捧起他的下巴。人义说,你们都喜欢摸我的下巴,我的下巴真是那么迷人和 性感?石荫说传西也常摸你的下巴?人义闭上眼睛倒在床上。石荫轻轻伏到人义身 上,继续抚摸他的下巴。 人义双手扣住石荫的身子,说,我要你。石荫默然。人义说,我真的要你了, 我不管你是不是人民教师了。石荫仍旧一言不发。 面对石荫的无言,人义信心不足,他怕像上次一样遭拒绝,人义激动的血液逐 渐趋于平缓,最后他离开石荫。 人义坐在沙发上时,他竟如一只饱食鱼儿的猫。远处传来悠扬的钟声,不知道 已经几点了。 这个时期以来,人义不太容易见到郑想,除了召开公司技术核心人物会议人义 几乎见不着郑想。住在家外家的日子里,人义更没有欲见到郑想的想法,郑想也不 再像从前来敲门。这天晚上人义从外面应酬回来突然有了与郑想聊天的兴致。人义 站在门外大喊郑想的名字,他的酒气混在走道中旋转的空气里又被他吸进肺部,使 他有些反胃。人义骂道,谁他妈的喝高了,搞得空气污糟糟。没人回应人义的话, 就是郑想也没有回答。人义用脚踢大门,说郑想,给我开门。门开了,开门人说, 谁?找谁?人义说,你小子别以为我喝大了不认识你,你不是郑想吗?对方说,你 是谁?人义说,郑想你怎么老成这样了?性生活过度呵。人义扑进屋子。对方说, 你到底是谁?人义在灯光下细看了,说,你不是郑想?对方说,谁是郑想?人义说, 郑想呢? 对门这个退休师傅搬进来也才半个月,他不认识什么郑想,所以他不知道郑想 搬到哪里去了。人义悻悻地回到家外家,开灯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打郑想的手机。拨 完号码,人义破口大骂郑想。他的声音狠狠地撞响屋子后钻出窗外。人义在喘息之 际,听到了发自听筒的清脆的女声: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已经关机。人义甩掉电 话。 第二天早上,人义在办公楼见到郑想。人义余怒未消,但要他再把昨晚上的骂 人话重复一遍,还不如叫他跳脱衣舞。他对郑想怨恨得腹中空空四肢无力,以及毫 无兴致。就这样人义与郑想擦肩而过。但两人都走出了几步后,又同时转身向对方 走去。他们同时伸出右手,热烈握手。人义说,你搬出去至少半个月了为什么现在 才与我握手?郑想说,我的手一直往你的方向伸着,可怎么也握不到你的手。人义 想想郑想说得也对,这么长时间他们都忙于工作没有好好地坐下闲聊过,不应该把 责任全推到郑想一个人身上。人义说,为什么要搬走?你怕我笑你夜夜“爬山”吗? 郑想说,我搬到了朋友谁也不知道上下左右邻居一个也不认识的清静之地,就像你 的家外家。那里同样拒绝参观。人义笑笑,突然猛握郑想的手,再突然放开。 太阳落山时分,人义站在阳台上面对晚霞给佟月打电话。他举手机的手被另一 只手支撑着,身子弯曲,霞光里人义显得很丑陋。但是人义所处的位置会被许多的 目光监视,他的话会被许多耳朵偷听,这么去考虑我们就会理解人义身子弯曲的意 义。佟月告诉他,吃饭没时间。人义听了心里很难过,他说我现在站在晚霞里,难 道我们之间就真的像眼前的晚霞马上就要消失了吗?佟月说,太阳终归要落山,人 也终归要活下去,人不要因为太阳要落山而不好好活下去。人义说,你的话真叫人 伤感。佟月说,我尊敬的人义同志,请你不要这样。你不就是要让我陪你吃饭吗? 现在我就陪你。请你闭上眼睛,随我的引导而来。我挽着你的手进入澳洲大饭店的 门,那个漂亮的小姐把我们带到一间包间。包间只有八个平方,但它容纳一对情侣 完全够了。它的灯光是淡绿色的,轻轻地洒向洁白的四壁。茶几上摆放着一篮五色 鲜玫瑰和一套精致茶具,高悬的四个小音响有浪漫萨克斯低吟浅唱。服务小姐以惊 羡和嫉妒的目光看着我,并问我们想吃什么……菜终于上来了,我们互相给对方夹 菜……佟月的精神陪吃并不是虚拟的,她说的是上一次她与人义共进晚餐的情景。 现在夕阳下的人义扭动身子渐渐走进佟月美好的记忆里,置身于那种美妙的场景。 人义说,谢谢你与我共进晚餐。 晚上十点人义的电话响起。佟月说人义你想我吗?需要我陪你吗?人义说,太 阳已经落山夜幕紧裹大地,你关于精神陪同的游戏不起作用了,收起你那套吧。佟 月说,只要你说需要我,我就会立即出现在你眼前。人义说,你不是孙悟空也不是 风儿,你到不了我的身边。佟月说,开门吧,我就在你门前。人义放下电话:打开 房门。佟月真的就站在门外。人义斜身将佟月拔起,扛进卧室去。 人义说你这个妖精太让我兴奋了,但你是怎么找到我家大门的?佟月说,快放 下我,你这个狗娘养的,把我勒成油条你才甘心?人义说,今天我就是要把你勒成 油条,把你揉成美丽的面条。人义把她丢到床上,说等我把房门关上再和你算账。 人义关上房门时同时也听到了另一种关门的声音。这样佟月就把人义锁在卧室门外。 人义说把门打开,我的钥匙放在里面,我不找你算账了,我只要我的钥匙。佟月说, 你休想,给你开门你一定还会勒我的身子。人义说,你没打开门怎么可以断定我要 勒你。佟月说,你的床温馨无比,我要好好睡一觉。佟月放声打呼,发出梦吃的声 响。 人义敲门,说开门。佟月也敲门,她手脚并用。门腹背受敌,发出凄惨的呼叫。 人义说你的手脚击打在我心上,这是我的门,从现在开始我们都不要敲门了。 人义坐到沙发上,拿出一瓶饮料,漫不经心地看电视。那个令人恶心的歌星唱 完一曲后,人义侧目卧室,他看到佟月探出的脑袋迅速缩了回去,门锁再次响起。 人义从口袋里摸出小车钥匙,他说不玩了,我要回家。 人义走出他的家外家。 传西仍旧在和人打麻将。人义绕过这群旁若无人的人,上到二楼。小保姆在看 电视,画面中还是那个恶心的歌星。 第二天上午,佟月约人义到世纪广场去取他的钥匙。但人义把他梦想得到的钥 匙拿到手后,发现家外家的钥匙被佟月收起了。佟月说,我现在回答你昨晚上提出 的问题,一两个月前我就知道你的家外家了,我曾很多次在你的门前站立。你已经 知道我不久将会嫁人,那套房子就算你送给我的结婚礼物吧。这段时间我可能会住 在那里,欢迎你去做客。也许在很长的时间里我会把你当老公招待,我会行使一个 妻子的权利和义务,也希望你像一个丈夫一样住进去并履行你的职责,做一个合格 的好丈夫。我的发言完了,有不对之处欢迎批评指正,我会虚心接受。 接下来的日子里,佟月不停地邀请人义到她“家”做客,但都被人义坚决地拒 绝了。人义说,除了产权那套房子已经归你了,你已经是别人的人了,我不好再去 陪你。 又一个夕阳西下时刻,人义的小车里坐着佟月。男人总是食言的,他们像运动 中的轮子每一个切点的方向都不会一样,这没什么奇怪的,也恳请大家理解和原谅。 人义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抚摸她的肩膀。人义把车开到郊外的河岸,他们沿河堤漫 步,杂乱而蓬勃的野草灌木遮拦住他们的倒影。内行人看得出,他们名义上是散步, 实际上想找一块草地,这块草地最好是被四周高高的乱草围困。但是他们一直寻找 到夜幕四合,理想的草地仍未找到。他们在叹息声中回到小车边。小车停在一大片 卧地的小草上,他们意外发现夜幕其实就是理想中的乱草。 一群渔人也在这时出现,他们手里举着火把或手电筒一字儿朝人义佟月走来。 一个好梦就这样被渔人们搅碎了。人义慌慌张张地掏出车钥匙,赶在渔人们到达之 前双双钻进车里。渔人们却在火把或手电筒的帮助下看到了前方的小车,他们的脚 步不约而同地加快,最后奔跑而来。在一个人的建议下他们包围了小车,由于情况 不明,他们没有马上靠近,喝问车内是什么人。被逼无奈,人义走下车向渔人们做 出解释。当他们如愿以偿地见到美女佟月后才一哄而散。 人义的小车开始习惯了从远达门口慢慢开过,心态平和时他会把车停下来,观 望远达的大门或更深一点的地方。远达突然发迹的缘由人义已不再去探究,每天特 意来到不顺路的远达就是为了想像一下佟月的白马王子。人义的想像中常常出现一 个模糊的男人形象,这个模糊的男人以他充余的金钱和与众不同的身份地位攫走佟 月的半个心。这一天人义在远达大门外再一次见到了那辆乳白色小车,除了司机小 车里没有别人,人义推测那个司机可能就是佟月的白马王子了。乳白色小车车速比 一般进入单位的要快,有些横行霸道的样子,人义只看到司机模糊的侧面和流行的 小平头。第二天早上,人义早早候在远达大门外。几乎是昨天的同一时间,小平头 开着那辆乳白色小车从前方开过来,一直未熄火的人义将车横在路上挡住乳白色小 车的去路。小平头走下车来,人义看到这是个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他发达的 胸肌说明了他健康的体魄,人义想佟月躺在这样健壮的小伙子怀里一定心满意足。 小平头友好地笑笑说,车出了毛病?人义顺水推舟说是呀,挡住你的去路真是不好 意思。小平头说,这么好的车怎么就出了毛病?人义说运动员也有感冒的时候。人 义假意地试了试车,就把车开走了。 两天后的傍晚人义回到佟月约定的家外家时,他向佟月描述了她的白马王子。 佟月说,你说的一点不对,小平头不是我的白马王子,小平头只是我白马王子的司 机。我的白马王子你是再熟悉不过了,他是中山大学的博士,而且以前就住在家外 家的对面。人义说他是郑想?佟月说,你们谁也不会想到。 人义说,我找到答案了,终于找到远达突然长大而畅通突然倒退的答案了! 人义的愤怒使他双唇猛烈地相互撞击,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上下运动的抗议的 双手也像两只泡沫缓慢而无力。人义对佟月说,我屋里没有一把刀,你能帮我找一 把尖利的小刀来挖掉我的眼睛吗?我的眼睛早就瞎了,现在我还留着它们干什么? 佟月说,我不仅不帮你找尖刀,还会像保卫自己的眼睛一样保卫你的眼睛。郑想成 为远达的第一副总裁不是你的错,也与你的眼睛没有任何关系。人义试图站起来外 出找尖刀,但他没有成功,他的双腿支撑不起自己如铅的身子。人义倒回到沙发上, 他用手拍打他那双自认为不中用的眼睛。佟月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说不要拍了,要 拍你就拍我的吧。人义说,我不拍你的,你的眼睛是好的,你有选择的权力,但郑 想没有出卖畅通前沿技术和商业秘密的权力。 人义闭上眼睛,他希望从此再不要睁开。整个晚上人义都像一个植物人一动不 动地躺着,佟月打湿毛巾为他洗脸洗脚,最后使出吃奶力气将人义弄到床上。 第二天清早,人义说,你已经决定嫁给郑想了,就不要再告诉我你嫁的人就是 郑想,郑想就是乳白色小车的主人。佟月说,告诉你的一个原因是为了再给我一个 被你娶的机会。人义说,我不娶你,你是知道的。佟月说,你能不能再考虑考虑。 人义说,我的考虑在认识你的那天就成熟了。你后悔了吧?佟月说,说明真相我绝 不后悔,你娶不娶我我都觉得到了揭谜的时候了,这都是源于我对你的爱。爱你, 就不应该最终瞒你。人义说,可惜晚了,这是你自私的一面。佟月说,我还要告诉 你,远达能够得到郑想我是始作佣者,在这个过程中我起到了一个中介作用。我征 服了郑想,郑想如高炉钢火一般的当家做主的心愿也因我的桥梁作用而得以实现。 而这一切源于我对你的恨。 佟月从她的小包里掏出一沓钱和家外家的钥匙,递到人义胸前,说我对你的爱 从贪你的财开始,到退还你的财结束。 佟月抱住人义,冷静地吻了他的脖子和嘴唇后对着窗玻璃整理头发和衣服,挥 挥手与人义道别。 人义在床上躺了两天,他把自己折磨出病来。萌子在他不能自理时走进家外家。 在萌子的精心料理下,人义三天后重新回到畅通公司他的办公桌上。而这时郑想已 经离开畅通。郑想离开时还带走了人义的一位兄弟。这位兄弟以前是人义的得力助 手,郑想进入畅通后人义把兄弟转给了郑想,当初人义对郑想寄予了极大的希望。 这位兄弟得知人义回办公室后,约人义在畅通大门外见了一面。兄弟说,郑想带走 的最新研究成果凝聚了我许多心血和汗水,我绝不能让我的心血只化成别人的钞票。 人义说,什么也不要说了。人义拍拍这位兄弟的肩,转身而去。有人看到人义像醉 汉,把那条简单的路线走得十分复杂。 数个月后的一天下午,这位兄弟在畅通大门外堵住人义,要求回到畅通。而此 前人义也得到消息说,那位兄弟被远达无故开除了。人义说,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你选一把锋利的大刀选一个风水特好的地方英勇就义吧。兄弟脸色像绿色彩釉,身 子也在向一个方向倾跌。人义说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吧。人义用力推这位兄弟一把, 这位兄弟就栽倒在地上了。 佟月与郑想的婚礼先于这位兄弟的栽倒举行。在这里我要补充交待的是畅通公 司状告郑想和远达公司盗用产品技术和商业秘密一案法院已经受理。那天佟月和郑 想将结婚请帖送到人义手上。人义已两个多月没见到郑想了,他发现郑想面容消瘦 无精打采,人义不知道郑想是因为工作太卖力还是性生活过度。人义看了一眼郑想 递过来的请帖说,我不希望那是请帖,希望它是一张法院开庭通知。郑想说,你在 诅咒我们的婚姻。人义说,我一点也不羡慕你,你老婆是我用剩的,你事业是窃取 的。 在人义面前除了听到人义的讥讽,佟月与郑想听不到一句吉祥的话,于是不辞 而别。但过了不久,佟月又手拿请帖来到人义身边。她说,你真的不参加我的婚礼 吗?人义说,不参加。佟月当场将请帖撕个粉碎,说我的婚礼你可以不参加,但你 要把郑想告上法庭我一万个不答应。 郑想那个大喜的日子,也正是法院开庭的日子。原被告双方分别坐在法庭的左 右两侧,各自的支持者和闻风而来的新闻记者像锅里的饺子一样挤满了法庭。原被 告的辩护律师都是桂城的大牌律师,而且据一位跑政法的记者透露,双方律师是一 对夫妻。结婚当天上法庭、辩护律师是夫妻、畅通远达对簿公堂成为最大的新闻卖 点。桂城的各家媒体都派出强大的采编阵营,争抢第一时间或最详尽的报道。畅通 的辩护律师认为,远达作为一家长期以来无法与畅通抗衡的无名企业突然崛起,而 且畅通的每一个商业计划都首先在远达得到体现;远达生产的产品从质量外观包装 和销售的运作方式等等诸多方面与畅通有惊人的相似,这就说明远达盗用了畅通的 技术和商业秘密。远达的辩护律师则认为,远达的突然崛起出人意料也在情理之中, 为了这一天,他们付出了艰辛的劳动,花费了数年的时间,不能说后面生产的彩电 因为也能收到电视信号也有音响功能,而且在市场上十分畅销就得由此得出结论说 后者窃取了前者的技术和商业秘密。接着远达拿出聘请郑想为第一副总裁,且聘用 时间在郑想离开畅通之后的红头文件,以此证明远达的发达与郑想无关。人义和全 公司的人哑巴吃黄连,他们知道郑想从身在畅通心在远达的时候起就想到了有朝一 日他必须离开畅通,畅通一定也会把他告上法庭,所以他在不断作案时也在不断地 毁灭证据。理论上旁听者都支持畅通,但谁又拿得出最有力的证据证明郑想偷窃了 技术和商业秘密?所以到下午休庭时,远达是不辩为赢。 晚上十一点,佟月敲响人义家外家的门。人义把她堵在门外说,今天是你和郑 想结婚的大喜日子,你敲我家门干什么?佟月推着人义的手臂说,让我进去,你这 个畜牲。人义稍一避让就被佟月攻破了防线。她说,婚宴一开始,郑想便违规地拉 着我给亲朋们敬酒,然后就和他的总裁一同消失了,一直到现在。今天是我的结婚 日,我绝不做独守空房的事。把这个美好的夜晚贡献给你,也不枉此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