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绿风庄园那件事对何舍之的刺激很大,他心里很苦闷,他很想找个知心人说说 这件事,可是这种事又不便轻易向人开口,闹不好自讨没趣,反而让人笑话。他一 个人闷在心里,越想越难受,晚上,就独自一个人在报社旁边一条小胡同中的一家 小酒馆里借酒浇愁,一个喝下了多半瓶二锅头。他酒量本不大,酒人愁肠愁更愁, 三下两下不由就有些喝醉了。 他趴在小酒馆的桌上睡了一觉,直到小酒馆打烊,伙计将他请出来。他踉踉跄 跄地从小酒馆走出来,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身后忽然一阵风紧,他想都来不及想, 后脑勺上就噹地一下,被什么重重一击,随即一阵剧痛。他想回头看看到底是怎么 回事,身上有了酒,脚下不跟劲,一时只觉得天旋地转,顿时像一摊泥似地委顿于 地。朦胧中他感到有许多只脚在朝他身上胡踢,他伸手想挡住,但使不上劲。他挣 扎着想爬起来,一样力不从心。 在小腹上又挨了重重一脚后,他脑袋一歪,便人事不知了。 等他醒过来时,人已在医院里了。一位同事守在他身边,告诉他,他已昏迷了 整整一天一夜,多亏几个巡夜的联防队员及时把他送到医院,否则,有性命之忧。 同事还告诉他,医生不但给他治了外伤,还给他洗了胃,因为他喝得太多了。 何舍之举手摸了摸脑袋,发现脑袋上缠着一厚圈纱布。他想翻翻身,身上痛得 跟要撕裂了似的。 同事问他跟谁结仇了,竟惹得人下这样的毒手。何舍之望着病房斑斑驳驳、许 多水渍像狂蛇乱窜似的墙壁,半晌没有做声。其实不用想,他也知道这毒手是谁下 的。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里,他没有朋友,也没有仇人,只有许多想通过他的 笔杆子捞取好处因而对他讨好巴结的人,如果说他曾经有过一个朋友——或者仇人, 那只有藏西贵了。 因为是晚报记者挨打,警察很重视,但是当警察听说他醒了后赶来录口供,问 他有何仇人,他自己猜想可能是谁对他下的毒手时,他却一味摇头,显出一副很茫 然很无辜的样子,对警察的提问一问三不知。 这是他的私事,他不想闹到国家专政机关去。 何舍之的伤执很重,在医院里躺了十几天,才勉强能下地。在他住院期间,官 丽丽从“深圳”赶了回来,这回她没给他带那些印着“深圳制造”和“MADE IN SH ENZHEN”的小玩意儿,她只给他带来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水果,比如美国的新脐橙、 泰国的山竹、红毛荔枝什么的,另外还有一颗散发着恶臭味的新加坡榴莲。 何舍之看见官丽丽,表情很平静,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官丽丽却抱着 他痛哭了一场,然后对他细心照料,就像对待自己的丈夫一样。他们的关系看起来 很近乎,很热辣。同事们都很羡慕,说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劝他们快些结婚,好吃 他们的喜糖。何舍之听了只是笑,官丽丽也跟着笑,两人都不说话。 这天,藏西贵捧着一只大花篮来医院探望何舍之。他人还在老远,声音先传进 了病房。他说对不起,说他才得到消息,连忙就小跑着赶来了;他说他没有及时得 到消息,真该死。其时官丽丽正在拿毛巾给何舍之擦脸。藏西贵看见官丽丽,站在 门口犹豫了一下,才走进屋。他将花篮递给官丽丽。官丽丽好像没瞧见,他只好自 己把花篮放在床头柜上。 何舍之招呼官丽丽给藏西贵倒水。官丽丽倒了一杯白开水,很重地把茶杯敦在 床头柜上。听见这声音,藏西贵虽然仍在笑着,可是已经笑得心不在焉,他借询问 何舍之伤势,掩饰过去。他给何舍之说了会儿宽心话,就问是谁下的毒手,他让何 舍之将凶手告诉他,他拍着胸脯说,由他花钱找几个黑道上的人,将那些家伙做了, 给他出口恶气。 何舍之听了忙说:“好意心领,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弄出人命来,你我都得 完。”藏西贵慨激昂地说:“完就完,哥们儿不在乎。我就为朋友两肋插刀了,怎 么着”何舍之称谢不迭,说:“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事还是让我自己来处理吧。” 藏西贵说:“你行吗?”何舍之笑道:“看来老虎不发威,还真让人当病猫了。” 藏西贵说:“成。你有种。要这样我就不瞎掺和了。什么时候你不行了,打声招呼, 哥们儿再上。” 何舍之发现藏西贵一边说话,一边不时偷睃官丽丽。自打藏西贵进门,官丽丽 就一直在忙着些无必要忙的杂事,连正眼都没看过藏西贵一眼。何舍之见了,心里 说,真他妈能装! 藏西贵告辞的时候,何舍之让官丽丽代自己送送,官丽丽将藏西贵送到病房门 口,很冷淡地朝藏西贵挥了挥手,就扭头回到屋里。她在何舍之床头坐下来,抓起 何舍之一只手,替他轻轻按摩。按了一会儿,何舍之忽然“哇”地一声吐起血来, 一连吐了三大口,血色鲜艳乍若桃李,坐在旁边的同事吓了一大跳,连忙喊来医生 检查。医生检查来检查去却检查不出是什么原因,只好说是内热,让他多吃些清凉 的东西了事。 医生走后,何舍之吃了药,很快睡着了。剩下官丽丽呆望着地上的血迹。 血迹经过许多人的蹴踩以后,弄得哪儿都是。 何舍之的同事找来拖把,将地上的血迹拖干净了。 官丽丽支走了陪床的何舍之的同事,推开窗户,将搁在床头柜上的藏西贵送的 那只大花篮顺窗户扔了出去。然后她关上窗户,趴在何舍之床头,默默凝望着何舍 之。她发现最近一段时间,何舍之消瘦了厉害,从前的一点儿肉已完全不见,两个 颧骨凸出来,活像一具木乃伊。 官丽丽默默看了何舍之许久,慢慢的有许多泪珠涌出她的眼眶,有一滴恰巧滴 到何舍之嘴角上。官丽丽正想替他拭去,但还没来得及拭,何舍之梦中不知,已伸 舌将泪珠舔干。官丽丽呆望着他,忽然香肩耸动,啜泣出声。 何舍之在医院住了将近一个月,才伤愈出院。官丽丽亲自到医院替他办了出院 手续。官丽丽特意向单位请了三天假,留在屋里照顾他。他劝官丽丽不要为他耽误 工作,说自己恢复良好,自己完全能够照顾自己。官丽丽只恍若未闻。何舍之无可 奈何,只得由她。 但是有一天,官丽丽到附近商场买了一趟东西回来,却发现何舍之不见了。官 丽丽各个地方都找遍了,也没找见何舍之的影子,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官丽 丽险些没有急死。她到派出所报了案,又找到晚报领导,希望他们在报纸上发一条 寻人启事。但是,晚报的张总编和王社长都让她再等等看。他们说他们相信何舍之 不会出事的。 莫晶晶自称章小红的妹妹赵素红,在大堡工商所赖所长的办公室找到了赖所长。 她只送了赖所长两条红塔山,给了赖所长一张芙蓉笑脸,朝赖所长扭了两下臀,坐 在椅子上撩起裙子让赖所长看了小半截大腿,再加上几句软话,就把赖所长晕得找 不着北了,当下就忙不迭把从章小红那儿查抄来的打火机退还给了莫晶晶。陪同前 去的莫大可捧着打火机,喜得像个骡子在原地转了一个圈,连声对赖所长表示感谢。 从大堡工商所回来,莫晶晶将打火机交给哥哥莫大可,一边道:“姓赖的说章 小红贩黄,那是怎么回事?”莫大可知道赖所长说这话,准是因为那几个仿女人体 打火机,就跟莫晶晶说了。莫晶晶说:“章小红也真是的。什么都敢拿出来卖。” 莫太可笑道:“这叫人穷志短。” 莫大可数一数,发现莫晶晶拿回来的打火机只有八十二只,丢了几只。丢的几 只打火机,正是那些仿女人体的打火机,想来是工商所的人拿走私分了。他退了章 小红六十只打火机,说余下的他替她卖掉了,给了章小红五百块钱,剩下三百块钱, 他想退给莫晶晶,莫晶晶不要,说他留着扶弱济贫。莫大可感动得眼眶潮湿,坚持 不肯要,让莫晶晶交还给马昊,一边对莫晶晶说:“你哥这辈子要无寸进便罢,你 哥这辈子但凡有出头之日,妹妹,你就等着吧。”莫晶晶笑道:“我倒不指望享你 的福,我出去以后,你把咱妈侍候好,就算报答我了。”莫大可说:“你不会跟那 些人似的,也黄鹤一去不复返吧?”莫晶晶笑道:“看情况吧。我回是要回来的, 但能弄个绿卡我还是准备弄个绿卡,我要下岗也在美国下岗,要添麻烦也只给美国 人民添麻烦。”莫大可皱眉说:“你这叫玩世不恭吧?”莫晶晶笑道:“我这叫面 向现实。” 不知怎么的,莫大可听了这话,只觉心里添堵,闷闷不乐了好长时间。 过了几天,莫大可送了两张音乐厅音乐会的票给莫晶晶和马昊,说是将功赎罪。 莫晶晶问他哪来的钱,莫大可让她甭管。莫晶晶心里纳着闷儿,和马昊去一看,原 来是一场普及音乐会,甲级票也不过七块钱一张。莫晶晶和马昊面面相觑,都哭笑 不得;尽管如此,莫晶晶心里还是很感动。 章小红伤刚一好,就又出来练摊了。莫大可想劝她多休息两天,话到嘴边,又 咽了回去,因为一看章小红就不是有条件安心休养的人,这话说了反而更让人伤心。 章小红的摊子才刚铺开,赖所长就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好像他一直在哪 个阴暗角落里窥视着章小红的。今天赖所长没有穿制服,只穿着一件便装夹克。章 小红看见他就大惊失色,夹起包袱皮就要跑。赖所长忙喊住了她,指着自己身上说: “我今天不是来执行公务的。”又指指她夹在腋下的包袱皮说:“你忙你的。”章 小红兀自惊疑不定,莫大可在一旁笑道:“既然赖所长发了话,你就不用怕。有赖 所长这棵大树,什么风雨也替你挡住了。”赖所长朝莫太可笑道:“一向听你说话, 只有这一句最顺耳。”莫太可笑道:“顺耳的话我有的是,以后你慢慢听着吧。” 章小红把包袱皮放在地上,一边放,一边不停地仰望着赖所长察言观色,见赖 所长确实不像欲擒故纵,才稍感放心。赖所长蹲在地上,摆弄着章小红的打火机, 对章小红说:“你为什么不办个照,也省得天天担惊受怕了?”章小红低声道: “没钱。”赖所长说:“办个照花不了多少钱,手续齐全的话,三五十块钱,三五 天就办下来了。”章小红低着头说:“租门面,进货,都是要钱的。”赖所长说: “像你这种小本生意,撑死几千块钱拿下来了。”章小红用蚊鸣般的声音说道: “几千块钱对你们不算什么,对我就是了不得的大数。”赖所长说:“那你办个残 疾人证明吧。有个残疾人证明,就不必租门面。有个残人证明,你天天都可以像现 在这样练,又不必担心遭人撵。”一直在旁边听着的莫大可这时插嘴说:“有这政 策吗?残疾人就可以占便道练摊?我怎么没听说过这政策?”赖所长对莫大可说: “政策在我手里,我掌握着呢。”莫太可笑着对赖所长说:“这话像是你赖所长说 的。” 赖所长不理会他话语中的讽刺,对章小红说:“就算有残疾人证明,也得分什 么人,像他就不行。”说着,掉过头去指指莫大可,又转回头来对章小红笑道: “你可以。”莫大可也笑道:“是因为有你赖所长罩着,她才可以的吧?”赖所长 掉过头来说:“有这因素在里面。”又掉过头去对章小红说:“有残人证明,便于 我替你说话,网开一面。” 赖扭长的一颗脑袋像拨浪鼓,一会儿转到这边,一会儿又转到那边,弄得莫大 可都替他犯头晕。他笑着对章小红说:“听见没有,今天是天上掉馅饼,砸你脑袋 上了,还不谢谢人家赖所长,赶快办去。”章小红说:“可我不缺胳膊不缺腿呀。” 莫大可说:“你这人怎么这样笨啊,弄个残疾人证明是为了方便你做生意,又不是 真要将你弄残疾。”章小红闷闷地说:“我弄不来,我没这路子。” “你就谢谢赖所长的好意。”莫大可说:“这事交给我了,我来替你想办法。” 章小红不愿意,反复声明自己不残疾。莫大可见章小红这样不明事理,心里有些别 扭,说话声音未免就大了一些,阴阳怪气地说:“知道你不残疾,不缺胳膊不缺腿, 就是缺钱。还缺点儿心眼。”赖所长对莫大可喝道:“你这是干什么?人家一个女 同志,你这么吆三喝四的干什么?人家愿不愿意是人家自己的事,要你成吃萝卜淡 操心?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的事吧。啊,对了,你殴打工商人员,妨碍执行公 务的问题还没解决呢!”莫大可不禁自嘲地笑道:“好,让你上赶着拿热脸蹭人冷 屁股,自讨没趣。”说着,使劲儿抽了自己两嘴巴。章小红吃了一惊,赶忙想拦住 他,站起得猛了一些,不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金灯狂舞,吓得连忙又蹲在地上,一 颗心咚咚乱跳,弄得胸口像揣着一面鼓似的。莫大可看出情况不对,连忙过来拨开 赖所长,俯身向她要不要紧。章小红抬起头来朝莫太可笑了一下,莫大可见她面无 人色,就劝她回家休息。章小红哪儿肯。 过了会儿,章小红好了一会儿,只见赖所长兀自赖着不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跟 她扯着闲篇儿,说着说着,就问起她妹妹赵素红的情况来。章小红这辈子也没有过 妹妹,听得直发愣。莫大可在旁边听见,怕章小红语言不对穿了帮,又怕赖所长天 天来纠缠,忙接过话茬儿说:“她妹是个空姐儿,今天赶大早就飞哈尔滨去了。” 一句话就把莫晶晶打发得远隔了千山万水,说完还直后悔没说莫晶晶是飞国际航班 的,没把莫晶晶打发到南美洲去。 赖所长不悦地瞪了莫大可一眼,似是不喜他插话,但掉过头就换了一副笑脸, 手里玩着一个打火机,对章小红说:“原来你妹是个空姐,怪不得长得那般漂亮。” 一边伸出舌舔了舔嘴巴。莫大可心里笑得不得了,听赖所长对章小红说等她妹回来, 想请她和她妹吃顿便饭,要章小红一定赏光。“你妹回来呼我一下,这是我的呼机 号。”说着就从兜里摸出一个小本本,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撕下一页交给章小红。 章小红欲待不接,只见莫大可不住地朝自己使眼色,只得犹犹豫豫地接了过来。 赖所长笑着,一晃一晃地走了。章小红问莫大可这是怎么回事,莫大可只得照 实说了。章小红听了半晌设则声,眼里含着泪,咬着嘴唇呆了半晌,等收摊子的时 候,坚持要跟莫大可去面谢莫晶晶。莫大可拦不住,只得随她。进门莫晶晶却不在, 老太太说跟马昊去什么大太阳迪斯科舞厅蹦迪还没回来。莫太可笑话老太太满嘴新 鲜词,一面让章小红先回去,说不到半夜三更,肯定见不着她人影。章小红不肯, 等了一会儿,果然不见莫晶晶回来,才只得怏怏告辞。莫大可担心老太太又朝莫晶 晶乱吹风,不敢请章小红到自己屋里坐,只和章小红在客厅里坐着说话。老太太很 有意思,拿了半个冰西瓜让他们吃,自己跟避嫌似地躲了出去。 老太太回来时,章小红已经走了。莫大可说:“妈,你这是干什么?我和章小 红只是普通朋友而已。”老太太听了,将两只手乱摆,笑得跟什么似地说:“你甭 跟我解释,你们现在年轻人的事,我明白不了。”说着,回自己屋里休息去了。莫 大可又等了会儿莫晶晶,想跟她说赖所长请客的事,等了会儿不见莫晶晶回来,自 己觉得乏,也就去睡下了。 翌日早起跟莫晶晶说了赖所长请吃饭的事,问她是什么主意。莫晶晶立刻说: “干吗不吃?送上门来的,不吃才傻呢。他还差着咱两条红塔山呢。”莫大可像瞧 稀罕似地瞧着她,半晌,才笑着摇了摇头说:“你倒是来者不拒,见便宜就上。” 赖所长听“赵素红”俯允了吃饭,喜不自胜。他请“赵素红”挑个地方,莫晶 晶问莫大可,莫大可说章小红没工夫,不要走远了,就近找个馆子吃了算了,就问 赖所长附近有什么好馆子。赖所长是久惯的吃货,哪天没有一两场宴席,对左近餐 馆门儿清,就说:“那就尔雅阁吧,尔雅阁专营粤菜,味儿很地道。” 赖所长本不愿莫大可参加,莫大可愣往里凑,赖所长心里腻歪莫大可没有眼力 见儿,可也不便往外生撵。他看出来章小红和莫大可关系非同一般。章小红自己本 不愿去,莫大可硬拖了她去。当下一行人一起来到尔雅阁,只见那里果然金碧辉煌, 流光溢彩。赖所长推门进来,几个小姐像接皇帝似的,赶忙迎了过来,笑得脸上打 皱,赶着给赖所长开了雅间。 莫大可装傻充愣,拿过菜谱来,也不管好不好,只照着最贵的点。章小红见了, 紧张得嘴唇煞白,两只手几乎绞成麻花。莫大可明白她的心思,知道她是担心赖所 长到时见钱多,会赖账,反而让他们付账,或是赖所长钱带的不够,到时免不得要 大家凑,少不得她也要摊到一份。这样想着就开玩笑地问赖所长带的钱够不够,赖 所长大模大样地抽着烟,让他只管点。莫大可用下颏朝赖所长点点,对章小红笑笑, 意思让她不必担心,就老实不客气地接着又点了好些个莱。 一会儿美味佳肴摆了一桌子,几个人吃得杯盘狼藉,蛇酒蛇羹澳洲红龙虎斗飞 禽走兽生猛海鲜都吃了一个遍,几个人都肚儿溜圆,撑得在那儿直打嗝。只有赖所 长没怎么吃,只蜻蜓点水似地下了几筷子,就嘴里噙着一根牙签,很绅士地不时给 莫晶晶夹夹莱,给章小红夹夹菜,余下就是笑眯眯地看他们吃,一副阔佬拿土冒儿 开心的样子。 莫大可也不理会,吃完,问赖所长跟尔雅阁老板的交情如何。听赖所长那意思, 尔雅阁的老板就是他儿子。莫大可等他吹完了,才抹抹油嘴说:“要这么着的话, 如果赖所长想在尔雅阁安排个把人,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吧?”赖所长一愣,瞧着他 说:“你想到尔雅阁干?”莫太可笑连忙说:“不是我。”他指指莫晶晶说:“是 她姐。”赖所长掉头问章小红说:“你有兴趣在这里干?”章小红四下望望,垂眉 耷拉眼地说:“我没这福气。”莫大可大声说:“你就说你想不想在这儿干吧,你 想在这儿干,人家赖所长只是一句话的事。” 这话等于紧了赖所长一铆钉,赖所长想溜,也没地儿溜了。赖所长只得笑眯眯 地望着章小红点头。章小红憋了半天,才涨红了脸,说道:“那敢情好!”就只顾 绞着手。莫大可就对莫晶晶说:“你姐的事全仗人家赖所长了。”赖所长还没得及 做声,莫晶晶挤眉弄眼地说:“赖所长,我姐的事有劳你了。”赖所长听了,不由 浑身酥软,好像腾云驾雾一般,一瞅着莫晶晶嘻嘻笑,一边连说没问题,将胸脯拍 得直响:“包我身上了。”莫晶晶问什么时候能有回音,赖所长起身说:“我这就 打电话,找尔雅阁的老板商量。”一会儿回来说,事情成了。莫大可和莫晶晶都夸 他有本事,高帽子载得赖所长一阵一阵犯晕乎。 莫大可问尔雅阁老板准备安排章小红做什么工作以及报酬问题。赖所长说: “做保洁员,开始月工资四百元,没有奖金;如果干得好,从第三个月起可以加薪, 并且有奖金。”莫大可问保洁员是否就是扫地拖厕所的。赖所长笑而不答,神色间 略略有些尴尬。莫大可知道果然如此,就不太满意,说一来工种未免太脏太累,二 来薪水也少了点儿。莫晶晶也有同感,只有章小红慌不迭地说:“这就不错了。我 在家里就喜欢搞卫生,看见哪儿都干干净净、亮亮堂堂的,心里就高兴,人也有精 神。”赖所长就对莫晶晶说:“让你姐先干着,回头我再找尔雅闷老板给你姐换个 工种。”章小红感激涕零,当下手足无措,连说了一百多个不用。 饭后结账,这顿饭吃了三千多元,莫大可和莫晶晶还只在心里吃惊,章小红已 是唬得舌挢不下。赖所长让小姐把账单拿过来,很潇地签了一个字,又把账单退给 了小姐,笑着对众人说:“俗话,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让你们见笑了。”莫大可 这才知道,敢情今天不光他们这些吃请的是白吃,就是请吃的赖所长也是白吃,脸 上笑着,嘴上奉承,却在肚子里骂娘,一边后悔最后没再要两条香烟。 结完账,赖所长又要带大家去洗桑拿浴,完了再跳舞唱卡拉OK,或者玩保龄球, 说都是他买单。因为章小红赶着要回去,最后只唱了半个小时的歌,就都散了。 唱歌的时候,赖所长趁人不注意,悄悄问莫晶晶明儿是否有空。莫晶晶早得了 莫大可的指点,说因为人手不够,局里抽她暂时改飞国际航班,明儿就飞西雅图了。 赖所长听了,显得很失望。莫晶晶问起赖所长的家庭情况,赖所长沉痛地诉说了自 己的不幸婚姻,说年轻时没有见识,误上贼船,娶了个如狼似虎专制霸道的老婆。 莫晶晶陪着沉痛了一回,就让他挺起胸膛,勇敢地面对生活的挑战,说相信他一定 会成为一个生活的强者。赖所长很感动,也很激动,紧紧拉着莫晶晶的手,请她帮 助自己迎接生活的挑战,做生活的强者。莫晶晶勉强忍住,推说上厕所,一个人躲 在厕所里笑了半天。 莫大可送章小红回家,在公共汽车上就看见季小兵在路口翘首以待,眼镜片在 路灯下一闪一闪地发光。他就没有下车,多坐了一站地,才换车回了家。莫晶晶还 坐在床上看书没睡,见他回来,就迫不及待给他讲赖所长的故事,一边讲一边笑得 前仰后合,莫大可却感到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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