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时装模特儿的生活是紧张而喧闹的。白天,她们要为出国表演排练走台步;晚 上,则要参加时装演出会,为公司赚钱赢利。 “喂,你们来一下。”林莎风风火火进来招呼道。 姑娘们停止了排练,向她围拢来。 “刚才接到经理的指示,出国服装费,每人是五百元。这里还包括皮鞋和装衣 服的皮箱子。服装款式嘛,别的部门是规定两套毛料西服和一件黑呢大衣。但考虑 我们本身就是时装模特队,特殊照顾。除了每人必须买一件呢大衣外,其他服装款 式、花色由自己定,旗袍也行,西服套裙也行。布料一定要高档的。别让老外嘲笑 寒碜我们。我们出去,就要向外国人展示,我们中华民族的服装美、仪表美……” “行了!行了!我的队长同志,这大报告还是放到日后再说吧。我只问一点, 我的衣服皮箱都有,能不能不买?那钱干脆给我得了。”洋子说道。她是模特儿队 资格最老的队员,出过四回国,皮箱大衣也攒了好几件。 佩珍也巴望着林莎能同意,这样的话,这五百元就可以拿去还债,省得每月抠 巴着手指头算,连份荤菜都舍不得吃。 可林莎则一口回绝道:“不行,公司有规定:凭发票来报销,少的部份不退钱, 超过部分自己出。” 佩珍心凉了,可也无奈,便随队员们一起到财务室支借服装费。 佩珍是进城以来,第一次揣着钱包逛商店。先前跟芸芳逛过一回店,那时是瞧 希罕,瞅瞅新潮时装,看看满柜台琳琅满目的百货,瞅得两眼骨碌碌地转,可没敢 挑拣一样东西。 而这回则是自己正儿八经地来买东西,她东瞅瞅西望望,委实下不了决心。一 则是品种繁多,挑花了眼,竟不知哪件最合自己的意。二则是价格太贵了,她始终 狠不下心来买,尽管这钱是由国家出的。 她留连往返于柜台的两边,半天,也不曾从兜里甩出一张大团结来。 正犹豫观望着,恰巧碰见婉芯夹着两块布料走来。 佩珍忙拉她作参谋,她挑了一套当时下最流行的苎麻暗红裙装,可一看标价, 两人都傻了眼:每套三百八十元。 “不行,不行!总共才五百元,一套裙就花了这么多的钱,其他东西还怎么买?” 佩珍一口回绝道。 婉芯又耐着心跟她挑了几套,均未成交。要么是价格太贵了,要么是款式布料 太次了,穿出去怕有损国格。 最后,婉芯也泄气了:“五百元的服装费出国,那已是过去的老黄历了,现在 顶什么用!两套衣服都买不来。” 蓦然,她拍拍脑袋大笑道:“咳,看我是捧着金碗去讨饭。这不是现在的好式 样吗?”说着,将手中那本《国际流行服装裁剪》一书翻开,指着其中两套插图问, “这服装怎样?” 佩珍凑过一看,果然不同凡响。那套宝蓝色西服薄呢套裙,雍容华贵、典雅端 庄。草绿茄克喇叭套裙则英武中透着几分俏丽,妩媚里溢出几分潇洒。 佩珍不无遗憾地道:“好是好,可上哪买去?咳,即使有买,价钱也不会便宜 的。” “嗨,买布做呗。”婉芯挥挥手里两块布料道,“瞧,两块布料只花了一百零 四元钱,加上做工、衬布,不会超过两百元的。你看,这两套裙哪会比那四百元一 套的裙差到哪儿去,价钱则只及它的四分之一。” 果然,佩珍动了心:“行,就做这两套,你在哪儿扯的布?带我去买吧。” 婉芯将布料往她手中一塞:“买啥?你拿去做好了。” “这不行!你的衣服我已穿了不少,怎么敢再夺人所爱呢?”她执意不肯。 婉芯狡黠笑笑:“啥?几件旧衣服也值一提?你不要,我也是要送人的。这两 套衣服嘛,是我先借给你穿的,反正咱俩的身材差不多。等你出国开完洋荤后,再 还我就是了。条件嘛,是你穿着它们,在国外照几张相回来,我就说这两套裙是你 从国外买回来的,捉弄捉弄我们院那些专迷洋货的小护士。”说着,她孩子气地大 笑起来。 佩珍也受感染地笑了,没再坚持。 说实在话,在这种债务累累的情况下,穿这百元一套的裙子,她的确是于心不 安。 婉芯也猜透了她的心思,与她商量道:“你皮箱、大衣、皮鞋都不用买了,我 那儿有,借你用用就是了。省下这五百元钱先去还债,早点还完早轻松,免得整天 忧心忡忡的。” 佩珍心头一热,鼻子酸酸的:“婉姐,难为你为我想得这么周到。” 突然,又感到不妥:“哟,婉姐,不行哩,这要凭发票报销的呀。”“那好办, 我那儿衣服、鞋子的发票多得是,凑满五百元钱就是了。” “这不是在欺骗国家么?这……这不太好吧?”佩珍珍忐忑不安地道。 婉芯“扑哧”乐了:“瞧把你吓得那样!这算啥欺骗?你没多要国家一分钱, 新衣新鞋穿了,也没给国家丢脸,自己的债务又还了,岂不是两全其美吗?这不害 国又利己的事有什么不好?像咱们医院有些病人,凭着关系,什么高档药品、补品 都开着拿回去报销。他们拿着不脸红,你还有愧什么?这本来就是你应该得的嘛。” 佩珍听了,便也坦然了,不由对她戏谑道:“原以为你是个玻璃球似的天使, 没想到,肚里也有不少叫人学坏的点子啊。” 婉芯涩涩一笑道:“这就叫环境能改变人。就像你,现在的思维与刚进城那会 就大不一样了吧。现在让你再回到老家去,恐怕你会格格不入的。这能说是你变坏 了,或是忘了本?我看都够不上。只能说,新的环境塑造了新的你,你的思维方式 自然也改变了。”“到底是多喝了几瓶墨水的大学生,歪理都能让你掰直来。”佩 珍揶揄道。“那自然,别的不敢说,诡辩术还是学了不少,不然,又怎么对付那些 尖酸的同事和难缠的病人。”婉芯也笑着自嘲道。 尔后,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出商场。“喂,佩珍,好看不?”洋子打开一只精致 的小锦盒,里面有一个镶有蓝宝石的戒指。 佩珍对这些金银首饰并无多大兴趣,瞟了一眼,敷衍道:“唔,不错。”便继 续埋头织她的毛衣去了。 前天在街上碰到卖大削价的毛线,她也挤进去买了1 .5 公斤,准备给父亲织 一套毛衣裤。他常年穿着空心棉衣裤,总是冷得簌簌发抖。父亲年纪大了,又有关 节炎,气喘病,更需要保暖。 刚才街上遇到春秀,说下星期回家,若能赶着让她带回去,还能省几元钱的邮 寄费。 洋子见她反应不甚热烈,大为扫兴,心里暗暗骂了句:“土包子,哪懂这个!” 便在无名指上套上蓝宝石戒指,自我欣赏起来。 她轻巧地打了两个响指,满意地笑了。这戒指是她用五百元服装费买的。发票 嘛,让那营业员改写成高级时装两套,得,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她伸了个懒腰,姗姗走到梳妆台前,细细端详了一下脸庞:这是一张浓妆艳俗 的鹅蛋脸。 她冲镜中人扮了个鬼脸,拿起盒里的眉毛钳,小心翼翼地清起眉毛来。“哎, 佩珍,这么发奋给谁打的?是情人吧。” 佩珍脸微微一红:“没,是给我爸爸打的。”“给老爹?哄鬼去!为老爹你会 日不停夜不睡的穷忙乎?哼,准是给那心爱人织的。哎,别不好意思了,快坦白! 你那情人是干嘛的?” 佩珍当真了,急急赌咒道:“真的不是,骗你是小狗。咱没户口的人,谁敢要?” “嫁老外呗。老外可只看脸蛋身材,户口算个屁!”说着,见佩珍没吱声,以为她 动了心,更滔滔不绝地开导道:“佩珍,你可别死心眼。感情那东西,别信!女人 找男人,就是图个实在,有钱,能过舒服日子,别的,全是虚的。像林莎,样样都 不孬吧,偏偏痴心傻眼地爱上王经理……”“啥?她爱王经理?”佩珍吓了一跳, 打断道,“不可能吧,他有老婆孩子呀!”“可不是嘛,谁想得到呢?”说着,走 过去,诡秘地对佩珍咬耳根道:“昨儿王经理的老婆来找林莎哩,两人关在房里谈 了很多。哼,准是来警告她,不要充当第三者。你说何苦来,自己有才有貌,放着 有钱的小白脸不爱,去追这个四十多岁的有家室的男人。你看,名声败坏了,又得 不到结果,这不是自找苦果咽么?女人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找男人就得实际点。 不然,一辈子全给毁啦。” 在婚姻爱情上,洋子的确像个精明世故的卖菜大嫂,熟稔了解每个求爱者的身 价。她的追求者不少,特别是去年她获国际模特儿大奖后,玉照专访频频见诸报端 后,求爱信更是蜂拥而至。 国内信件,她一概不考虑。她清楚知道,她的黄金季节就要过去了。从模特儿 队伍退下,她能干什么?一无文凭、二无专长,顶好也只能在公司机关里混个办事 员,打打杂。 她渴望有别墅,渴望有小汽车,渴望满世界去旅游观光,更渴望有各种名贵钻 戒首饰和穿不完的高级时髦套装。而这些,则只有洋人华侨才能满足她。 因而,她要趁着现在年轻漂亮名气大的优势,嫁给一个有钱的洋人或华侨。 然而一年多下来,她竟没寻觅到一个可心的能作终身托付的如意郎君。 但她仍坚信,凭着这张绝色的脸蛋,命运之神不会辜负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