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嫁 向大元住进市里的中医院,发过病危通知,抢救脱险后,仍可见肌理中透出的 死气。他眼窝抠陷,皮肤紫黑,干干地贴在骨头上,暴出条条青筋,好比一把糙劣 的手纸,捏拢捏拢就得掉地上。 只躺过一礼拜,他便嚷着出了院。 他怕死在外头,变鬼后做游魂,找不着家门。实在又有点心疼钱,成几百、上 了千地花,在他这种家庭,拆房子卖都抵不过。但是人一穷,到哪儿心上都不落定。 他天光一睁眼,仍还是急,无奈自己一步也离不得床,躺得他浑身都酥松如脆烧饼 了,便骂自己没本事:三个儿子哩,至今都在光棍着,眼看一个都说不到人家,哪 天他蹬了腿,有何脸面再见地下的祖宗?! 走之前,怎么也要看见儿子有结果,哪怕只能成一个,向家不绝种,过那边后, 给列祖列宗一个交代:我向大元不曾辱没了先人,我那是尽了力的! 可越是心里头急,越是难办。媳妇偷不得、抢不得,他穷得哈啦啦响,顶梁柱 子再要塌,一时间更难有谁肯把女儿朝火坑里推。 一天,翠瑶的大姨过来,无意中说到她庄上呆四头家的丫头,模样还中看,人 品倒不错,勤快得很,推得也挑得,今年二十八,老姑娘了,刮刮叫的黄花女,蛮 配咱们家胜典。胜典今年三十九,男人大上十几岁,不稀奇。可惜人家那丫头要嫁 早嫁了,她上头还有个哥哥,至今都没找上女人,呆四头合计留着她,要物色一个 有儿有女的人家,好换一门子亲。 胜典正是向大元的大儿子,向大元何日不为这个没出息的心急?这样子本就没 打算娶一个完人回来,不料现在倒有了鲜活的女子!不禁心热,叫他姨去说说,能 不能咱们换换…… 向大元的话刚出口,就把自己吓了一跳,赶紧把下面的意思干干儿咽回去。 他姨却似乎早有了预备,连忙说:哎呀呀,翠瑶那么小,又在念着书,赶明儿 肯定上大学了,如何使得?不过-- 他姨犹豫的样子,思索的样子,嗨了一声,把顿住的话还是吐了出来:话说回 来了,这年月多少考上大学的,耗费亲娘老子多少的血汗钱,后来也都是找不上工 作!我们黄村儿就有个男娃,去年毕的业,昨天我还见他在地里,帮他爸犁田。说 是到处满员,不分配了,没有人要他。好可怜哩!你说说,考个大学管什么用?有 啥子指望?大哥要是有那意思,我问问去,胜典说成了,下头两个也容易找。 向大元一时转不过弯来,顺着她说:大姨你就操劳了…… 哪里的话!我看着这几个孩子,一个一个长大成人,至今都找不到人,我这做 姨妈的不好受哇!我和老姐嘀咕过好几回--是不是啊,老姐! 老姐在外头,不知这时候死哪儿去了,听不到她在里头喊。 他姨问这头有什么要求。 向大元便打听那一家过得过不得,别负担太重了,翠瑶吃亏。 其实向大元无须问这个,他只是要安慰一下自己,好在良心上过得去,由良心 来支持他的意志。 他低头叹了口气,说:我们……翠瑶还小啊,我真真舍不得!他妈妈也舍不得! 说完,两行热泪淌下来。 他姨忙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谁让他们不投一个好胎的呢?我们可不都是这么 着熬过来的吗?这不都是给逼出来的吗?谁有个办法,能做这种让人戳脊梁骨的事 呢? 向大元许是哭过了,又或者的确受到他姨的安慰,心里的难过劲渐渐松下来, 主张做成这门亲事的决心越来越坚定,便叮嘱他姨好好儿摸一摸那一家的底细,各 个人的脾性、人品都怎样,将来好处不好处。过日子嘛,大的细的都要摸清楚。 第二天,他姨又来了,说是满好,那一家的爷爷、奶奶、妈妈都过了世,日子 过得,孩子进了门就能当家。倒是他们没指望能有翠瑶这么好条件的人儿,所以百 口儿答应,还愿意准备两头的嫁妆、礼钱。省掉多少事! 他姨觉得很有了成就感,说时头昂得高高的,如一把翘起来的秤杆子,掂出了 向大元是几斤几两。 向大元听他姨私自做主,连礼钱都说妥了,仿佛开弓没了回头箭,哭笑不得。 可是再一想,那不都是因为他昨天应下的吗? 既然答应了,那就定下吧。 随即,两家家长约在向大元家见了面。向大元放心不下,特为让那两个孩子都 过来,看了看,比想象里的要好。 人靠衣装马靠鞍,那女孩子确实像他姨说的,换了一身鲜红的长大衣,还能看, 远望更有点味道。男孩子嘛,上下的西服,笔笔挺挺,不缺胳臂,不少腿,又有棱, 又有角。长相嘛--长相能当了饭吃? 关键他学了木工,身有一技之长,比铁饭碗还牢实。那满脸的大花麻子、黑疙 瘩肉,也就似了民国时期的洋钱、铜板、银锭子,倒显得有一些可喜可爱了。 向大元拿出一张全家福,给客人传阅。翠瑶那时候太小,扎了根羊尾巴,人瘦, 眼睛看着显大,走了神,有点发呆,不大上相。 他们拼命解释:翠瑶的相貌没得说,庄子上超过她的还没有,大概全市也找不 出几个。 那一家人纷纷咂嘴,不知是赞叹,还是没瞧上。 他姨却稳操胜券的样子,一直乐哈哈的。 向大元有了数。趁着脑子还清爽,他对那家人提出要求:一家人不说两家子话, 嫁妆、礼钱从简。该买大彩电的,买小的,看得见图像就行。该买两身衣服的,买 一身,有旧的换洗就行。我还有个小儿子正念书,要考大学,省下来的钱,你们要 拿出来资助他,把书念完。我是快要死的人了,趁着我还有一口气,你们抓紧时间, 把亲事做了吧,订婚、结婚一起做。 那家人走后,向大元又把老婆和大儿子喊过来,单独作交代,要他们别和上学 的小儿子丹林讲这些事,不论自己活几天,在他考试前,都不要惊动他,自己死了 也得瞒,否则丹林要分精神--不要因为他这个一大半入了黄土的人,误了孩子的大 事,前程要紧! 我们姓向的这一族人,没有一个好命的,能考上高中的,都在咱们家,咱们丹 林、翠瑶争气!翠瑶学习那么好,可惜就是命太苦,要是再有个女儿…… 向大元长叹一声,抹去老泪,让胜典去将他小妹从学校喊回来,悄悄儿喊。 翠瑶辞学还家,来到他床头,眼睛哭成了水蜜桃。 他不忍看她,闪过头说:孩子啊,你爸就快死了!我拉扯你们成人,没本事让 你们过上好日子。尤其是你,懂事、听话、勤快、刻苦,知道我们穷,想出人头地。 可是谁叫你爸本事不如人呢?爸对不住你,临死前还有个心愿,不知道你肯不肯听 我说,这样我死了才落眼。 翠瑶点点头,泪珠子挂上眼帘,越显得楚楚动人。她抿一抿樱桃小嘴儿,泪珠 子忽地滚下来,双颊上显出一对浅浅的酒窝,酒窝承接住那两粒珠子,如一对玉碗, 盛养了晶灿灿的元宝。平时这对小东西,不知醉倒过多少男生。她也知道自己美, 同学们背下儿、当面都叫她" 校花" ,但她须处处克制,穷人家的子女,容不得风 花雪月、诗情画意,她得拼命,把学习伺弄好,那样才对得住双亲。用她三哥的话 说就是:农村人的路都不在脚下,而被一大堆东西拴住了、堵住了。单一个户口, 已叫人拖不动,心能旁骛吗?所以她一直考的是名牌中学,比丹林还出色。此刻听 父亲有一不了心愿,怎么着也得先满足他。就在一松懈一换气的刹那,两粒元宝跌 下去,摔了个无声无迹。 向大元没留意女儿的泪水,咳嗽起来,想抽根烟。翠瑶不敢劝,知道劝了也白 搭,起身去拿,顺便擦擦脸。给他捏出一支,点上。再上前,轻轻为向大元捶起背。 向大元深深吸一口烟,靠上墙,干咳两声,精神似乎给咳了出来,鼓气说:委屈了 你,孩子!我说什么也舍不得…… 说完,他掐掉烟,滚下泪水," 唔唔" 哭开。 翠瑶忙抱住她爸,问怎啦。 向大元骂着自己不是人,拿她为胜典换亲,是畜生不如的东西。 翠瑶先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等他数落过对方的条件,才惊走半条魂,来不 及有什么反应,怔在那里,脸雪白,眼泪都忘了嘟噜。 向大元也不再哭,歪下头,僵住肉,了无神气。 不不不,我不--隔了也就是三五秒的样儿,在她却像经历了一个世纪,翠瑶回 过神,一连声抗拒。 她心里却明白,爸爸此时将她叫回来,只讲这件事,动员她办退学,那肯定早 已深思熟虑过,不由得" 哇" 一声,伏在爸爸被子上失声痛哭。 她爸爸不说什么,只颤抖了手,去抚摩她的头发,脸上的肉苦苦揪起来。忽觉 腹中一阵痛,他唤一声,仰面倒下。 翠瑶锐声叫起来,抱住他喊。 怎了?怎了?! 她妈妈文秀和大哥胜典从门外跑进来,神色惊惶着,都上去抱她爸。 文秀直喊:快拿药,他昏过去了! 胜典忙去倒中药,一勺一勺来喂。他妈妈抱着向大元的后背,捏住他的嘴。 喂完药,他们搬向大元躺下,盖好被子,一家人坐在床边卖呆--如果" 呆" 也 能卖的话,他们的致富倒的确不难。 良久,文秀幽幽叹口气,对胜典说:去把你爸的中药切碎了烘干,捣成粉末, 等他醒了,调在粥里喝吧。 翠瑶说:再煎一服吧,我去。 她妈拉住她衣角:没有药…… 没买吗? 文秀摇头说:外头空下三万多,加上以前的,有四五万!能借的全借过了,就 差拆房子卖了。你大哥因为你爸这病,才没走开。他也要像你二哥一样,得出去, 上建筑队,待在家弄不到一分钱。那么多的债得还啊!胜典,还坐着干什么?还不 去! 胜典答应一声,讪着脸慢吞吞起身,往外走。 翠瑶的心却似被什么东西猛抽了一下。到现在她才明白自家的处境,真正懂得 了穷是一种啥滋味。 再看爸爸,发已半白,老纹像犁过的土地,纵横覆盖在额上,面呈死色,嘴微 微张开,一翕一翕的。 她骤然悟到,自此以后,自己真的要永别课堂、永别学校,履行一个乡下贫苦 农家女孩儿的使命了!那些个说得天花乱坠的文字,一夜间恍如隔世! 昨天,那些文字还深深盘踞在自己脑海里,一颗心拥着那些东西,像寒夜里的 人拥住火炉,受着它的热、它的光,为之热血澎湃、情驰神往。意识中总以为世界 是美的,未来是灿烂的,理想如待摘之果,随手一伸就能抓住。书上是这么说的, 老师是这么讲的,她也是这么确信无疑,并当它如性命一样呵护着、自欺着,从来 不愿看看自己的出身,有一个多么穷困的家!今天她醒过来了,过早结束了做梦的 岁月。 当多少同龄人还在做梦时,翠瑶就被苦难一下儿摔进无边暗黑的现实中,她" 愿意" 帮着家里人,共同承担。--她还能有什么选择? 翠瑶默默站起身,去了外面,帮大哥挑捡药草。 向大元昏睡半天醒来,把家人叫到床边,开了最后一次碰头会。他说女儿和大 儿子的婚事趁早办,在他死前了结一桩心愿。两个儿子就不必通知了,也不是什么 光荣的事。况且,他不知道怎样能联系上,往常都是他们打电话回来。 胜典去把大树全部砍下,卖掉,把钱送一点给丹林,快要高考了,孩子得补点 营养。剩下的,胜典买一身衣服,翠瑶买两身,再为翠瑶买台电视,总不成养她这 么大,出门时什么都不陪,那样女儿一世扬不起头。一切从简,只置两席酒菜。唯 一多买的是炮仗,好好儿轰一轰。 胜典的姨妈两头碰了碰,看好日子,决定下月初二给两对新人完婚。 向大元心里虽有说不清的苦,女儿一进来端汤送水,他就低下头不敢看她,但 事已至此,面上还要显得高高兴兴的。人一精神,疾病也怕了,不知躲到了何处。 忙的时候,他居然也能硬撑着下床来,指划指划,将屋子摆布得焕然一新,露出一 点喜气。 到翠瑶出门后,那点喜气还在延续--胜典带了那一家的女子过来,对向大元夫 妇三鞠躬,他们包了个红包儿给儿媳,嘴都龇开了,只是翠瑶的妈妈文秀想起女儿 来,仍在不经意时叹气,揉起了眼睛。晚上文秀虽早早上了床,却一直没睡实,偷 偷哭醒过三四回。 翠瑶那边果然有事。旁边有个雷公的她,一两点迷糊过去,四点不到,又醒在 床上,决定此时逃最好。便悄悄起来,套了袜子,不穿鞋,推开窗户,从窗口跳出 去。打开院门,跑上国道,拦住一辆过路的卡车,说是被坏人抢了,要去市公安局 报案,请人家捎带一程。人家不是很顺路,她到了一个小镇,估计就是有人追,也 不会知道她的行踪了,便下了车,坐上那里的第一班公交车,来到市里。 她没敢回自己学校,而是买了点吃的,然后在丹林的学校附近找了家地下旅馆, 一日三餐吃方便面,藏了好多天。到高考最后一天上,她中午退了房,在商场里溜 达,差不多熬到下午三点半左右,才候在丹林的考场外。没说上几句话,他们又到 了上海。现在回头想,真叫惊险! 佳苓和丹林听她讲那番一波三折的经历,不由得恨起来。 没曾想都到现在了,还有这么荒谬的婚事。 丹林更是急,恨不能马上回家,看看父亲,退掉这门亲。 佳苓却说:你留下,陪着你妹妹,咱们商量个妥当的法子。 三个人却都不知世事深浅,哪里有什么好主意?干坐在那里,许久都不说话。 佳苓乘机悄悄下楼,给翠瑶办了住宿登记。 她想不到,社会大了,什么怪事情都能发生,到如今仍有穷得那么可怕的乡下 人!何况,他们同她多少还有点瓜葛呢! 她也是第一次发现了自己原来多么的幸福--出门有车,衣食尽挑最好、最精致 的,无忧无虑。过去,她以为自己这样,别人即使不好,那也差不到哪里去。现在, 她看到这对沦于赤贫之境的兄妹,感动不已。 差一点错过! 一路想着,她回到寝室,小姐的态度和脾气完全收敛。 有办法吗?佳苓说,我倒是想到一个,你们看行不行--翠瑶陪我待在这里,丹 林回去和他们谈判,谈妥了,翠瑶回去上学。 其实这不算什么办法,佳苓对社会所知有限,一时来个什么念头、想法,就以 为是她的发明,可以申请专利。 丹林本来是没有主意的,一合计也只能这样,到时候丢一千元给妹妹,让她在 上海吧。 待在上海这种销金之地,一千元当然花不了几天。等明天叫妹妹换间便宜的旅 馆,或者先回江州,看看再说。 佳苓似乎明白了丹林的心思,说:放心吧,翠瑶和我在一起,她的花费我来包, 住几天以后,我们再回江州。我把电话留给你,说妥了你和我们联系,我还想去你 们家玩几天呢! 丹林好生感激,却无法表达出来;翠瑶则歪在佳苓怀里,自觉有了得救的希望。 正在这时,鸿陆摸上来,在走廊里喊丹林,原来吃晚饭了。三人起身下楼。 鸿陆是在下车时注意到翠瑶,发现她的美貌的,却是没机会搭茬,好不容易憋 到吃饭时间,喊了一声,又不好意思过于接近,未等他们下来,自己就先到了楼下 餐厅,径自仰在椅子上看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听见脚步声,他侧头斜眼,用眼角 去瞥那两个乡下人。这一看,目光如粘在纸上的苍蝇,收不回来了。他低呼一声, 坐直身子,盯着佳苓往这边走过来。 待她接近,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学会了以礼待人,点点头,欠欠身子,为佳苓拉 出椅子,心想:原来老头子还在这边金屋藏娇,他们学校竟有这样一位国色天香! 王其沛则以为佳苓是因得奖而来,初见到佳苓的样貌,不觉也是惊愕咋舌。等 看见儿子那样巴结这女子,佳苓又极为随意地坐到他身边时,禁不住暗暗点头:鸿 陆这孩子,平时不吭不哈,找女朋友的本事倒比老子我大得多!在上海居然认识到 这样一位同学!有眼力,有眼力! 他推推眼镜边框,越看越觉佳苓无一处不可爱。乖乖,整个人搭配得多么精巧! 简直是有心人刻意集合了天下所有美的因子,组合而成的啊,又那样自然得体、光 彩照人! 他响亮地咽了口涎水,为儿子的绝色女友垂涎不已。 不过呢,人有点太年轻--嘿,嫩一点有嫩一点的味道…… 正这么想,落在后面的丹林走上前,介绍说:王校长,这位是金佳苓,我妹妹 的同学、朋友,刚巧也在上海,我们请她一起过来了。 佳苓朝着王其沛父子点点头,二人相顾愕然,随即都有点懊恼,觉得被丹林这 小儿卖了。多一个人用餐倒是无妨,还能多结识一个漂亮女子,家世好的话,大概 可以骗上手的。 他俩纷纷言不由衷地客套,说:没关系,欢迎得很! 自然,鸿陆的言不由衷和他老子有所不同。他心里矛盾,不是滋味,是因为没 想到佳苓现在还在中学里念书,家庭肯定也会是很一般的,做个情人还可以,要是 娶她进门的话,老头子一定不肯答应。 难怪看上去那般小!--多好的气质啊!……我怎能放过她呢?放过了她,有谁 能替代呢?向翠瑶看着也满不错!她不如金佳苓自然、舒松。试试看吧,能玩到一 块儿就行--对她们不心动的男人,那才叫有毛病! 想到这里,王鸿陆就觉有了胆力和希望,心里盘算着如何引起美人儿的注意。 这本领早在南京大学读书时他就受过锻炼,如今刚好可拿来再检验检验--他一 向很自信自己玩骗女孩子的本事。见小姐送来了饮料,他忙着起身去接过来,亲自 打开,为佳苓,跟着也为翠瑶各斟了半杯,看得他老子不住磨牙,吃惊、激动、感 慨,如同哥伦布刚从被他发现的美洲凯旋,拥挤在街头的人们看他展示出来无数奇 珍异宝时的心情那样。 王其沛那双眼一直没闲住,他留心察看了一阵,想预测儿子的未来,却未曾看 见想要发现的东西,反倒是越来越着急,暗叫一声不对。原来,那个小妖女的一双 水眼睛,含情脉脉,只朝着丹林兄妹俩兑" 水" ,对他的陆儿,始终敬而远之。 哼!什么妹妹的同学,坑老子呢!照我看,倒像是两个小情人--陆儿太冤了! 我都发现的事,他怎么毫无感觉?--妈的,当了局长以后,老子不找他三四个小妖 怪,把她们全养起来,我左手抱一位,右手就执笔,也写一部半部《海上花》、《 金瓶梅》! 鸿陆不知道他老子在关注自己,等开饭以后,仍一劲儿劝菜举杯,殷勤、巴结、 讨好,曲尽能事,做得不免过分,把自己一直瞧不起的同性们晾在一边。到后来也 发现自己反了常,尴尬地笑笑,端杯子来和大家碰。 丹林、翠瑶对他没有了解,并不觉怎样,只起身淡淡说了声谢谢。他老子了解 他,反应不同,受宠若惊似的,双手端正酒杯,哈哈腰,郑重其事地和儿子去碰。 王鸿陆一手持杯子,在将碰未碰的刹那,猛往上提,洒脱地朝着天花板举一举,敬 上天去。王其沛忙端杯踮脚够上去,却哪里够得着? 这在他是毫无防备的事,踮起的脚又已达到极限,再不能上去。他心里一急, 竟连降下来都忘掉了,汗珠子直滚,眼看得趴下。他儿子终于发现得早,见父亲吊 在半空里受窘,未免单调,影响气氛,这才体谅下情,移杯上去," 当" 的一下脆 响,碰了个满杯。 这一下把王其沛乐得龇牙咧嘴,连声叫:干了,干了! 说完,他仰起脖子,掀起杯,一口灌下,大嘴张开," 叭呀!" ,一口辣气哈 出去,整个脖子潮红红一片。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