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幽谷玄机 蒙尘古玉难自弃 古刹清韵 潇洒闲客总随时 秦教授进入山洞之后,先是用随身的手电筒向洞深处照了照,却见山洞黑幽幽 的看不到底。地上满是尘土和鸟粪,还有一股泉水从洞深处缓缓流出来,溅出一片 清泠泠的水响,格外悦耳动听。 靠洞壁有条踏踩出来的小径,秦教授打着手电筒,沿着小径慢慢向洞深处走去 ;走过几百米,眼前顿觉豁然开朗,却见一处开阔地,洞顶长长短短地垂下许多奇 形怪状的钟乳来,怪影幢幢,扑朔迷离;地面上满是高低不平的溶岩巨石,奇诡莫 测,千变万化,幻化出许多奇异的景色来;四壁则是凹凸不平的山岩,横生斜挂, 如魅似幻,写尽神奇。 再往里走,地势更显开阔,却见一处简陋的石室建在一泓绿水边,石上厚厚的 黑褐色青苔显示着古老。对着这座遗存,秦教授不由地生起了兴趣。他绕着石室转 了一圈,却见石室用许多圆圆扁扁的石块堆砌而成,其间孔洞宛在,犹可对面视人, 显然只起一种遮挡作用。 对着那些椭圆形石块,秦教授心头泛起一丝疑问:未曾风化的岩石,何以会如 此浑圆?如果山石从外面采来,在这到处落石的山洞里,建造的人何以要舍近而求 远呢?细细审视之下,秦教授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这些圆圆的石块,有许多竟是 恐龙蛋的化石。 这个发现使秦教授十分震动,他小心翼翼地迈步走进石室,但见里面有一张石 床,一张石桌;桌上摆放着几只碧玉碗,一个石窖里尚有未燃尽的灯芯。他端起碗 一看,但见碗壁很薄,却莹润剔透得让人爱不释手。他知道这玉碗的琢制十分不易, 不仅选料难,加工起来难度更大。但这样珍贵的玉碗在这里出现,究竟说明了什么? 再看石室依建的山壁上,竟突出许多恐龙蛋化石,细细研判之下,竞发现其间还有 一颗类似于人类的牙齿化石。 关于物种的起源和发展,人类早在进行着最艰难的探索。其中流传最广,影响 最大的是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它提出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理论,对古生 物研究具有典型的指导意义。 当然,现代科学研究已部分地推翻了达尔文的一些具体论断,但这些研究仍在 一种扑朔迷离和漫天大雾中摸索。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我国境内发现的化石,在很 大程度上修改了达尔文关于物种进化的观点。 达尔文认为,人类的最早祖先是鱼类,鱼类进化为两栖类,两栖类又进化为爬 虫类,爬虫类又进化为鸟类与哺乳类,哺乳类又进化为人类。物种如此这般慢条斯 理地发展衍变,也曾引起许多学者的质疑,但苦于证据,谁也得不出更好的结论来。 近几年来,我国境内发现了距今一点二亿年,处于中生代早白垩纪的两栖类 “三燕丽蟾”的化石,与前此发现的距今两亿四千万年前早三叠纪时期的贵州龙相 比较,爬虫类比两栖类早一亿多年出现。 而在云南澄江发掘的、被称之为“寒武纪生命大爆发,,的化石群,以及云南 海口马房村出现的远古鱼化石标本,更加证明了脊椎动物在五点三亿年前就已出现 ;这些虽然是星星点点的发现,很可能彻底改变达尔文的结论,更新人们对于古生 物物种起源和发展的认识。 关于生活在远古时代的恐龙,人们更多地争论的是它的种属,这种把现代生物 与古生物做比较的研究方法,反映的正是人类认识的偏窄和狭隘。 在最近来自美国的一项科学研究表明,大约八千万年前,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 灵长类动物,曾经和恐龙共存;这就暗示了一个可能的事实,人类本来就是大自然 的一个物种,所谓进化,仅仅是面对大自然的一种适应,而这种适应只会对同类物 种造成一点点不同。 生物进化论把人们带人两种认识的误区,一是对异类的歧视,突出人类自己的 生存优势,把自己看作生物界最高的主宰,最了不起的精灵;孰不知,科学家早就 告诫说,这种以人类智慧为中心的思维方式,不公平地忽视了其它物种超越人类、 战胜人类的能力。 当我们面对小小的“丧斯”病毒一筹莫展时,还会相信自己的伟大和不可战胜 吗? 二是进化论使人们偏执地认为:物种生存的原则是竞争,后来者总是居上;这 就把人们的思维导入误区,忘却了世间万物存在的合理性和必然性。如今的发现表 明,有些古人拥有的技能和技巧,是现代人望尘莫及的,也是现代科技无法解释的。 其实,我们没有必要对不同生存条件下的物种进行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模拟, 非要在那些古古怪怪的异类中找寻自己的祖先;我们只需对出现在我们生活中的事 物进行细心而大胆的求证,进行一些触类旁通的研究,去发现一些对人类生存起码 有一点点帮助的真实。 秦教授想,面对苍茫的宇宙,遥远的星空,远逝的过去,模糊的未来,无论是 古人还是现代人,中国人还是外国人,大家都在进行着从未间断的思考,都在进行 着千奇百怪的遐想和推论,并按照自己的人生经验对它进行着似是而非的结论,在 创造真理的同时也创造着谬误。 那么,宇宙的本来面目究竟是什么?对着这个由许许多多无穷大和无穷小的圆 圈组成的反复缠绕的大千世界,我们只能渺小地站在时与空的交叉点上发表一些幼 稚而天真的议论,不管是中国人也好,外国人也罢,那些形形色色让人眼花缭乱、 目不暇接的理论,充其量只是井底之蛙无可奈何的一声叹息。大自然如此众多的谜 团,我们能对哪一个作出更加合乎实际的结论? 从地心说到日心说,再到宇宙中心说,当人们把具体目标变为抽象,把抽象的 目标变为具体之后,终于认识到了世界的无穷无尽,而使自己陷入一种不可知的迷 茫和肯定:那个看起来无边无际的宇宙,是一个不被人认识的无穷大的空间,而在 这无穷大之中却又包含着永不穷尽的无穷小,小到人类生存的地球,小到肉眼难及 的细菌、病毒,原子、分子,质子和中子,还有许许多多不被人认识的小到永远的 事物。而在每个环节上,这些事物的大小形态都是相对的,既是大,也是小;同时 也是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的,离开了一方,另一方也就不存在。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这是古人早就做出的肯定的结论! 谁能否认这种大与小的世界的存在,还有浮动在这些世界表层的聚与散、生与 死、化合与分解,变化与重组、鲜活与生动、欢乐与悲伤的纷繁复杂的生命现象呢? 从物质不灭的基本定律讲,事物的存在和变化只是一种组合形式的改变;我们 所知道的仅止是自己熟悉了的一种组合方式和由此派生的规律和规则,而对我们存 在形式之外的另一种存在,却是一种未知,一种不了解,还需要我们进行不断的寻 找和探索。 看来,宇宙是一个不断发展变化的物质世界。对于这些物质,现代人用了好多 方法,辛辛苦苦地研究、发现,结果使自己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怪圈,弄得连自己都 难以说得清楚;倒是古代人聪明些,他们把物质抽象化,有用土、气、水、火四种 物质概括的,也有用金、木、水、火、土五种物质表述的,这种抽象化了的划圈圈 的研究,似乎更能反映物质的本来面目,这种粗疏的表述看起来虽然幼稚了些,但 它毕竟反映了一些基本的事实。 中国人的研究,不仅提出了阴阳五行学说,同时还针对这五种物质的相互关系, 提出物质之间相生相克、相乘相侮的观点,把五种物质连成一个首尾相接、彼此联 系的圆,从而使人们的认识进入“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境界。而在这一点上,有些 人却在那里兜开了“否定之否定”的圈子,大谈“波浪式”、“螺旋式”运动,不 仅搞晕了自己,也把别人弄得糊里糊涂。 中国人用于解释世界的五行说出现得较早,其五行生克的理论在战国末年,被 阴阳家邹衍用做解释朝代更迭的原因后,受到了历代统治者的重视,从而被推广到 各个领域;而在世纪初进人中国的佛教,不仅使劲地画着往返、“轮回”的圆圈, 还玩起了数字游戏,提出“九”为极数的观点,告诉人们上面有九层天,下面有十 八层地狱;但在最后,却仍然是“九九归一”,把连结点划到了“善恶”两个字上 去。 其实,当人类的认识上升为理论后,它只是人类生存规则的总结,它的合理只 具有一种时空意义上的片面性和阶段性,不可能涵盖和说明人世间所有的规则和规 律;从这个意义上讲,认识是变化发展的,而发展就是否定,我们决不可以拘泥于 陈腐的理论,而去相信什么根本不存在的真理和永恒。 秦教授在这样一番思索后,作出了大胆的假设:也许,这颗被自己发现的牙齿 化石的主人,正是曾经与恐龙共存的远古人,人类自己的真正祖先!那个曾经是鲜 鲜活活的生命,已变为另一种形态的存在,但今天的发现却证实了这种生命现象在 那个遥远时空点上的有与无。 秦教授怀着一腔按捺不住的激动和兴奋,来到室外池边,这里到处是乱石杂草, 一片狼藉;散落的碎石和尘土,掩埋了应有的存在,也给秦教授带来一腔遗憾和无 奈。但一个明显的事实是,这个山洞隐藏了远古生物的大量信息。 秦教授用手电筒照着仔细打量四周,但见不远处一处平滑的山壁,显是人工锥 凿而成,上面刻着许多龙飞凤舞的文字。因为光线太暗,字迹又很潦草,一时也无 法辨识书写的内容;只是秦教授觉着上面的文字扭扭曲曲的,究竟是什么字?因为 识见有限,一时也说不上来。 过了开阔地,前行不远,见山洞又分出一左一右两条通道。左面的一条较大, 间可直立行走;右面的山洞却很低矮,自是缩首躬身方可人内。 秦教授犹豫半天,最后选择了左边最大的山洞,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走过几百米远近,但觉微风爽然而至,隐隐传出一阵轰隆隆的水响来。这时, 秦教授眼前透出一片亮光,却见一处巨岩横挡在面前,岩上激流飞湍,垂下一片瀑 布来;水流虽然激湍,却未见流入洞中,显然另有去处。只是飞溅的水花,犹自滴 入洞中,汇成了洞里那条长流不断的小溪。岩石上端透光处,树木蓊郁,老藤高悬 ;阳光洒在树梢上,透出一片灿灿的金光,分外触目。 秦教授循着水声来到瀑布前,发现下面是一个被水流冲刷而成的小池,汇聚起 来的水流淌进脚下另一个山洞中,掀起震天的轰鸣。秦教授想,在那个山洞里,埋 藏的也许是比恐龙更古老的生物,一个暂时不会被人类认识的曾经存在过的繁荣。 瀑布旁边有条石阶,上面长满了厚厚的青苔。 秦教授弯身捡了条枯树枝,拄着它小心翼翼地踏上石阶。这数丈高的石阶很陡、 也很滑,让秦教授爬了好半天。当他爬上瀑布顶端的时候,不禁为眼前的景象惊呆 了。 这里大约在中指峰的中段,是一片空阔的平地,长满了各种罕见的树木,早熟 的山果和摇曳的山花;从山上郁郁葱葱的林木间垂挂的瀑布直泻而下,用它飞扬激 湍的气势在这片开阔地里制造了一个不规则的小湖,又成为方才洞里那条瀑布的源 头;湖水清澈,里面有几条不知名的奇特的鱼儿,很像是被考古界称之为海口华夏 鱼的远古鱼种。 这些鱼儿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动,用它奇特的外表,也用它对水流的抗争,诉 说着自然的神奇和生动。水底满生奇异的水草,鲜绿一片,在旋转涌动的流水中曼 舞轻摇,舒展腾挪。 池边开满簇簇鲜花,红白相间,绿紫斗艳,黄褐纷呈,粉嫩俏丽,一派姹紫嫣 红的景象,让人目不暇接。 更为奇特的是,湖面上水气蒸腾,犹似霭霭烟霞浮动,给这里罩出一片朦胧、 一片隐约。一丛丛的翠竹从池边蔓延到山脚,在微风的拂动下,发出一片沙沙细响, 像轻歌,更像天籁,轻盈缥缈,舒缓轻柔,让人顿生一种人间天上的轻怜密叹。 竹林尽头,却是几株被称为活化石的银杏,粗可几人合围,高却仰目难视;树 下一块架起来的石桌,旁边小石堆垒的石凳,宛然庄户人家纳凉的休闲场。只是石 桌旁一具偃伏的干尸,眼凹颧凸,皮枯肉尽,看上去让人触目惊心。秦教授俯身察 看散落在地上的骨骸,就见同尸骨堆积在一起的,竟是一堆古玉;古玉上没有光泽, 却可看到一处处白色斑点。秦教授知道,这是玉器吸收了腐尸的血气而形成的沁色, 如果加以盘摩,便会转为殷殷血沁。这种沁色的形成,是因为人体血液中富含的三 氧化铁所致。 干尸旁,还有许多长条形石片到处狼藉散乱。而从所有物体表面厚厚的积土上, 可以想见岁月的弥久。 秦教授俯身从尸骸旁边捡起一条打磨精细,宽不到两厘米,长却有二十多厘米 的黑色石片,只见上面刻着几个大篆,因为光线太暗,一时也识不出来;翻过来的 这一面上,绘了些鳞状纹饰,虽说弄不清什么图形,却一定是什么图画中的一部分; 石片侧面是几个钻磨出来的小孔,显是为了穿缀之用。只是岁月悠长,连缀石简的 绒已经腐朽。再看看地上许多同样长短的石条,秦教授马上想到这就是古代的石简。 华夏民族自从创造了文字,也就有了自己的文化标识。但那个时候苦于书写条 件,古人也就把这些文字写在竹木骨石帛布上,铸刻在青铜器上、石壁上,于是也 就出现了甲骨文、金文等古文字,为我们了解和研究古代历史提供了便利条件。 欣喜之余,秦教授翻捡起地上的石简,照着背面的图形,细心拼对起来。当他 勉力凑成一条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的图案时,只见天色已暗,四周的景色早溶人一 片苍茫的暮色中;幽幽的青山,鸣吟的溪水,映出一片寂寥和孤寞,显得格外冷清。 在这晦暗的色彩里,却见竹林后面的山壁上隐隐现出一丝亮光来,在这厚重的背景 之下,异常醒目。 借着昏暗的光线,秦教授对着附伏的尸骨留心看了看,却见散落的尸骨间露出 几块条状的玉片,他用木棍拨开乱骨就见下面有一捆玉片,显见是玉册。他如获至 宝,忙忙地翻开来。只是册中的字迹太小,靠着暮色中的一点儿光线实在看不清楚, 无奈,只好卷起来塞进背上的袋里。心里还在嘀咕着这件事:这玉册上又记载着什 么样的秘密?又将揭开一个怎样的真实? 吴夜生在香岩寺开了一间书画店,店铺就在寺门口的当眼位置,一个连着的两 间房,算起来足有三十多平米。门口悬了块老楠木做的金字招牌,上书“薄古斋”。 门两边同样是两块老楠木做的木牌牌,写得却是郑板桥送给李方膺的名联“束云归 砚匣,载梦入花心”。 在这里,吴夜生购了几个柜台,放了些裱纸、香烛,又把家藏的老辈儿人斗地 主分的八仙桌、太师椅搬了来,充做作画的文案;还‘有前几年从古玩地摊上捡漏 得来的一方“满天星”歙砚,却是清代大画家高凤翰用过的,此刻也珍而重之地摆 上桌来,很显古朴儒雅的气派。 为了业务所需,吴夜生又从街上设地摊算命的人手里,花数十元购进一只罗盘, 却是新近河南人制造的,为了充古旧,偏在上面做了些坑坑洼洼的伤疤、条条缕缕 的擦痕,很有些经磨历劫的样子。 在这里,他既为人作书作画,收取一些画资报酬;也凑趣为人排忧解难、打卦 算命,预测祸福吉凶,漫话往世今生,由着人随心布施,或多或少给点小费,他自 己却从不跟人家计较什么。 闲来无事,吴夜生邀净尘大师坐在寺前的古槐下,对着山风冷月,赏酒品茗, 谈佛说禅,题诗应对,斗酒弹琴,在人生的无聊中整理出一片虚空和清静的悠悠然 来。 这天一大早,吴夜生正在住持室里与净尘大师抵足高眠,却听得桌子上的电话 骤然响了起来。 睡眼蒙咙的净尘大师爬起来,拿起话筒,唔唔几声,然后放下电话,对吴夜生 说:“快起床吧,今天白书记要陪一位外商到这里拜佛。看来又有得忙了。”说完 起身径自穿起衣服来。 被铃声惊醒的吴夜生伸起双臂,打了个呵欠,又怔怔地坐了半晌,忽然随口吟 出首唐诗来:“寻章摘句老雕虫,晓月当帘挂玉弓。 不见年年辽海上,文章何处哭秋风。“ 读书无用,怀才见弃;回风摇蕙,斯文扫地。李贺这首叹世之作,此时被吴夜 生吟唱出来,自然在表达一种壮志难酬、怀才不遇的落寞情怀。 见他吟诗,已穿好衣服的净尘大师斜斜的依在床头,也自随口吟道:“洞房昨 夜春风起,遥忆美人湘江水。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 这是那位岑老夫子的思春之作,却被净尘拿来开起了吴夜生的玩笑。 也不知什么原因,倒让吴夜生脸红红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互逞半天口舌,无非是谑逗笑骂之词,倒是净尘心里有亨,他忙着穿好 衣服,把吴夜生一个人抛在屋里,出门安排接待白书记的事。 吴夜生的书画店就在寺院门口,面对着寺前的停车坪。 上午九时正,吴夜生正在店里整理书画。他这次外出壮行,领略了南国水乡的 柔媚婉丽,他在写生画的基础上绘制了一幅题名为《水乡春晓》的画,无非是把江 南的春色做了一番巧妙的组合,透过旖旎的山水风光,来写自己空阔恬淡的寂寞胸 怀;只是浮动在画面上的,却是无法掩抑的山河壮阔,还有那轻灵澎湃、万物争荣 的春消息。 连吴夜生自己都不清楚,早已是寥落胸怀的他,何以在一番壮游之后,会作出 这样蓬勃峥嵘的山水画来。他准备着把这幅画挂在店里最显眼的位置上,向游人宣 示自己在绘画上的真实功力,获取哪怕是微乎其微的关注和赞赏。 就在吴夜生对着自己的画作沉思默想的时候,就听外面传出一片震天动地的锣 鼓声来;从窗口望出去,就见山门上悬了幅红布横标,上面写了几个大字,却是 “欢迎白副省长莅临我寺指导工作。”吴夜生知道,这白省长叫白凤鸣,是龙城市 委书记,也是晋省分管宗教和文化工作的副省长。细加斟酌,此番降临,自然不能 排除指导工作的因素。 山寺石阶前排开一队红男绿女,使劲地敲打着锣鼓,挥动着彩带,显是在欢迎 贵宾到来;这时,就见寺前那条新修的马路上驰来几辆奥迪牌汽车,缓缓停在满是 往来游人的寺前。 看着零字打头的特殊牌号,吴夜生猜想,看这气派,一定是净尘讲的那位副省 长兼市委书记白凤鸣的车队。 果然,车刚停稳,就见前面车上下来几名便衣、几个武警,很有秩序地散开在 四周,在游人如堵的停车坪上硬是推搡出一片空地来;紧接着,居中的那辆车上便 陆陆续续地钻出几个男女,肥肥瘦瘦,妍媸各异,只是凭着身上昂贵的衣着、旁若 无人的气势,前呼后拥的做派,就可以看出这些人的不平常来。 车上下来的人很快排开队形。人群中间是一位细眉小眼,白白净净的矮胖子, 轻缓地迈着八字步;左边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细瘦高挑的身上穿了件黑呢大衣, 下面露出黑红色的高筒皮靴;长发披肩,黛眉深染;傅粉薄施,朱唇轻点,美艳中 显露着轻佻,看似沉稳却又让人感到很风骚。 吴夜生虽说很少接触女人,但几天来同净尘和妙能的朝夕相处,还是体会了不 少女人邀宠取媚,卖弄风情的本事。但见白胖子旁边的女人,对着白胖子美目轻睇, 笑靥如花,挨挨碰碰的,显得格外亲热。吴夜生弄不清那个女人的身份,只是觉着 能同这群人混迹一起,绝对不会是个普通女人。 白胖子右边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人,高挑的个子,白净的面容,再加上一副毕 恭毕敬的模样、点头哈腰的神态,一看就知道是个办公室主任或者秘书之类的人物。 这时,净尘大师己恭迎在大门旁边,手里拿着那串从不离身的佛珠,合掌当胸, 口宣“阿弥陀佛”,欠着身子说:“白省长光临敝寺,老衲恭候多时了。” 微显气喘的白胖子也学着净尘的模样,口里说:“谢谢呢(你)。” 一旁那个青年人赶过来,对着净尘说:“这里不宜久留,快进屋吧!” 净尘客客气气地说:“黄秘书说得对。”说完,侧着身儿把白胖子让进寺门。 吴夜生听着白书记讲话,却是一口浓重的晋南方言,说话总是把口唇圈起来, 让气流在舌尖和舌中沉重地滚动,然后吐气开声,说话中便带出明显的“安”韵来。 听着他的讲话,吴夜生不由得联想到唐韵;他这次外出旅游途经运城时,发现在这 古老的黄河岸边,乡风淳朴,老百姓生活虽然清苦,却总不忘记耕读传家的古训。 经走访,他发现这孕育了华夏文明的黄河滩涂上,不仅到处是古人的遗迹,而 且在民间至今还保存了许多古代汉民族的遗风、遗俗,很有些古色古香的味道。就 在老百姓的口语中,也保留着浓重的古汉语成份;他曾想着抽点儿时间再去那里考 察一下,探访求证,或许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听着白书记向净尘的介绍,吴夜生才知道,那个女人叫凌丽,不仅漂亮,而且 能干,还是美国阳光集团龙城市的首席执行官。 吴夜生听说过,固县原来的张鹄书记如今提了省委副书记,人挺能干而且正派。 这个风骚的想在光天化日之下钻进男人怀里的女人,难道真会是张书记的妻妹?吴 夜生想:自古王侯将相、达官显贵,能保得自己清白已属不易,要免却亲属的乱来, 更是难上加难。世间的多少往事,都是因为对子弟亲友的放纵而演绎成不堪回首的 悲剧;而面对这历史和现实中的一幕幕闹剧,总不能引起人们的警醒和自律。 吴夜生不置可否地摇摇头,看着眼前这帮人说说笑笑、嘻嘻哈哈地进了寺院, 自己便掉头整理起堆放在柜台上的书画来。 时间不长,一个小沙弥气喘吁吁地跑进店来,冲吴夜生说:“吴、吴老师,师 傅请您到他屋里去。” 吴夜生见他的模样,弄不清咋回事,问他:“有事吗?” 小沙弥说:“师傅让您带上纸和笔,要你作画哩。” 吴夜生明白,这是静尘专门为他安排的特殊节目,让他给到寺里的贵客现场作 画,显得自己很有雅士之风。 本来,吴夜生对他这一招实在不屑为之,只是碍于净尘虽然不无卖弄,却总是 在推销自己的情面上,还是不厌其烦地把这件事做了一遍又一遍。为此,他为自己 起了个名号,叫“俗道人”,总是没忘记自己做人的总则。不曾想,这样一来,吴 夜生的画居然进入上流社会,在龙城市出了名。 真是上有所好,下必趋之;每当人们逛完寺院,总有些人掏个三百、五百地向 他买几张画、讨几首诗,索要点儿墨宝,也算作文雅一回。 这吴夜生作画,从来是即兴挥毫,有感而发,从不搞无病呻吟之作。听着净尘 呼唤,自觉着今天心情不坏,也就取了几张上好的生宣纸,关上店门,跟着小沙弥 去了住持室。 住持室里除净尘外还有黄秘书和凌丽,净尘一手拈着佛珠,一手指着吴夜生向 白书记介绍说:“白书记,这位就是名重龙城的书法家吴夜生先生。” 净尘介绍的时候,就见那位胖乎乎的白书记很客气地站起来,上前拉住吴夜生 的手,笑容可掬地说:“久仰,久仰。吴先生僻居山野、淡薄名利、高风亮节,白 某早有耳闻。今日难得一见,真是三生有幸。”吴夜生觉着这位春风满面的白书记 虽然有点儿虚假,客气得过分了一些,倒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样子,感到特别和蔼 可亲。 紧接着净尘又把随行的几个人做了介绍,接下来便开始表演作画。 吴夜生在地中央那张桌子上把宣纸铺开,又把已研好的墨细细地磨了半天,然 后把笔头伸进墨汁中,一面左一下右一下地匀墨,一面在心里构图;这一切准备工 作做好后,他便挺腿躬身,气沉丹田,凝神静思,挥笔作起画来。 吴夜生作的是一幅《墨梅图》,但见他粗粗几笔,已将梅花枝干全部写出;紧 接着是数点绽放的梅花、几个开合的花苞装点枝头。 只一会儿功夫,一株迎寒怒放的冬梅已经跃然纸上。但见画面上的墨梅枝干遒 劲,丫杈突兀,如枪似剑,傲然挺立;枝头花开正艳,团团簇簇的花朵疏密相间、 错落有致,写尽了花的灵动和神奇。其实,这种应酬之作,只是随意而为、有感而 发,用不着什么精心构思的,也费不了什么劲。只是吴夜生几十年功力,毕竟造诣 匪浅,举手挥笔,自有一种大家风范。好在这些人真懂绘画的不多,听着他的名头, 又亲眼目睹他绘画的做派和气势,自然就生出一和敬仰来。 在他作画的时候,白书记同着其他几人环伺周遭,一般地凝神屏息,连大气都 不敢喘,都在看着他时陕时慢、或俯或立地作画,直到吴夜生最后一笔落定,大家 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来。 这时,白书记捧起那张画,细心看了老半天,又让吴夜生盖上印章,然后冲着 吴夜生说:“吴先生真不愧是龙城第一笔,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实在不敢作此想象 啊。” 吴夜生谦恭地一笑,冲白书记拱拱手说:“吴某人信笔涂鸦,粗陋鄙才,贻笑 方家,还望白书记不吝赐教。” 白书记微笑着拉住吴夜生的手说:“像作画能有这般造诣的,白某实在没有见 过几人,就是历史上那位善作墨梅的王冕公,也不过尔尔。只是吴先生僻处此地, 真有点屈才,不如到市画院去,做一名专业画家,也好一展骥足,作千里良谋。你 看如何呢?” 吴夜生自然知道,那群被国家供养起来的画院画家们,虽说没有太多出息,可 每日里挣着纳税人的钱,做着自己的事,凭着领导的好恶,做一些无病呻吟的功夫。 真要让自己混迹其中,未免有点儿不伦不类的大违本意。于是也就冲着白书记拱拱 手,说:“白书记抬爱了,像吴某这种疏懒之人,闲云野鹤,实在不敢高就。倒是 这山问野地,对吴某更适合一些呢!” 白书记说:“先生不愿屈就,更显得高风亮节,白某不胜钦佩之至;不过,听 说先生精于《易经》之学,白某有些琐事,还想见教于吴先生。”说完,拉着吴夜 生的手,撇下随来的人,径自走进净尘的内室。 净尘的内室很简朴,只有一张宽大的双人床,却是吴夜生同净尘抵足而眠的所 在;此外还有张摆满书籍的老式八仙桌,两把太师椅,一般地古色古香。此外还在 一个长条几上放了个早晚祈祷的佛龛,却供了尊慈眉善目的观音。室内有种隐约的 檀香味,又给这间屋子平添了一种神秘的气氛。 白书记把吴夜生让到椅子上,自己也在另一张上面坐定,便满脸笑意地开了腔。 “吴先生,我听静尘讲过,你对《周易》八卦很有独到见解,我想请你为我卜 一卦。内容嘛……”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一下,看了看吴夜生的脸色,继续说下 去:“我想请你测测这一生的运气如何?” 像这样的场面,吴夜生已经司空见惯,便说:“那就请白书记写几个字,想到 什么就写什么。吴某给白书记献献丑。” 白书记笑逐颜开,他照着吴夜生的话,不假思索却郑重其事地在一张白纸上写 出两个字来。 吴夜生一看,见白书记写得是“中天”两字,不由得拍案称奇,对着白书记讲 出一番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