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第二章红盆逃生(4) 初生的小生灵像一个皱皱巴巴的大胡萝卜,正在屋地上的红盆中浮游晃动, 露出一片梅花瓣一样的小嘴唇,正被一口粉白间杂的黏液堵着。如果讲迷信,应 该说是这女婴命不该绝,竟然没有一声接一声地拼命啼哭。如果连挣扎再啼哭, 稍微翻身呛一口血污水,那就不会再有几十年以后这许多让人牵心耗神的故事了。 “四海家的嘞,你这是干啥呀?哪个儿女不是娘身上的肉哇!”喜婶子一看 就急了眼,这个山沟沟里的庄稼院农妇,义务接生过许多婴儿,也不惜磨牙费嘴 成就了无数姻缘,最见不得的事就是乡亲邻里有急受难。见此情状也就顾不得什 么脏净,立刻猫腰从红盆里把这条小命捞起,就手用蓝布围裙抱住,衣襟兜里掏 出手绢把秽物揩抹干净。 女婴还是不哭,只是鼻翼在急促翕动,小脸憋得通红。喜婶很内行地用小拇 指把小嘴小鼻孔里的黏液抠净,将一双小腿并拢,脚板朝上提起,轻轻在脚心上 击了两掌。“哇”的一声,又一个让生身父亲盖四海害怕的啼哭声,就在阴曹地 府的门前翻然回首。 “喜嫂子哎,这可不中哇。”河南乡音未改的四海媳妇不无埋怨地说,“恁 忙活半天费那劲弄啥来?俺家她老爹回来还不是把俺骂死?这穷家败舍养这多丫 头片子干啥?快行行好让她早去早转生,下世投胎个好人家,就不遭罪了呀。” “谁知道上辈子修炼多少年才轮上转一世人哩,下辈子当驴变马也不一定就 由得了谁。”喜婶子依然不依不饶,暖瓶里倒出一大碗热水把炕桌上的剪刀洗净, 很利索地将女婴脐带剪断,然后在炕角的破棉袄里揪一撮棉絮,用取灯点燃后将 絮灰用以止血。 四海媳妇的奶水还没有下来。女婴一个劲儿地哇哇直哭。小命是给捡回来了, 哭就让她先哭一会儿。喜婶子按她的接生规范一切都收拾停当以后,就去灶间烧 开锅,按当地乡间的产俗,先给产妇熬一盆定心米汤。 四海媳妇干涸的乳头哄不住饿急的女婴。喜婶子把米汤端过来凉上以后,就 把女婴接进自己的怀中,摸出一枚大而丰润的黑乳头,女婴似乎是闻到了奶腥的 甜味,本能灵性地翘起殷红的小嘴。 喜婶子不禁脱口夸道:“多好看的樱桃小口,活像干枝梅一样的花骨朵儿, 就叫红骨朵吧!” 21. 盖老汉 没劳他本人费心,羊倌盖四海的第六个小女儿红骨朵的乳名就在三县垴村里 叫响了。不幸的是生完红骨朵以后,四海媳妇因产后中风又得了月家病,没几个 月就撒手西去,魂归河南故土了。 盖四海在人到盛年之后,又成了一个二茬子光棍。 没娘的孩儿天将就。红骨朵就由乳娘喜婶子一口奶一口饭地帮着养大。其实 喜婶子给取下的这个叫红骨朵的名字,并非深思熟虑,而是顺从当地众口流传的 一首童谣里拣出来的。那首童谣虽无深意,念起来却是极为上口:“红骨朵红, 白骨朵白,我上罗村叫姐姐,姐姐想吃马齿菜,哪剜?道上剜;哪晒?墙头晒。 一晒晒个花奶奶,脚又大嘴又歪,气得娘娘起不来。爷爷你走吧,娘娘好了你再 来,前头敲着嘣嘣鼓,后边抬着柳木材,抬到坟上没人埋,两根草棍夹回来……” 红骨朵幼儿时期的文化熏陶便主要来自乳娘喜婶子的儿歌民谣,喜婶子会唱 的歌谣可是海了去啦,经常是一边教红骨朵捻线搓绳,一边教她唱:“白萝卜爷 爷坐天下,红萝卜娘娘掌正宫。白菜打着黄罗伞,小葱挺起枪一根。豆角蔓上提 兵马,眉豆架上动刀兵。吓得黄瓜上了吊,吓得茄子紫不棱登。吓得北瓜红了肚, 吓得芫荽乱蓬蓬。”还有更精彩的,让人听后过耳难忘:“红罗圈,绿罗圈,姐 妹两个上高山,高山顶上有碾磨,猴推碾,鹰扇簸。狼打柴,狗烧火,猫在炕上 捏窝窝,老鼠掏饭打了锅,长虫提水伤着脚。哈哈哈,笑死我。” 白天,红骨朵在喜婶子的歌谣里振奋;晚上,也在歌谣的哼唱中入眠。当然 也经常地野猫子一样跑出去找小伙伴们玩耍,有时也跟着老爹上山放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