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一、蛋糕(4) 那个下午,她果然通知了我的父母。而我却有我的办法,更大的愤怒压倒了 害怕,我已打定主意拒受教育,不回家。 下面这一段应该写得让人停止心跳,但我却只想将它尽快讲过。 冬日的黄昏,凄凉透骨,不懂事的孩子在学习逃跑。 我走得并不远,在家的附近徘徊。天越来越黑,童年的嗜睡症袭上头来。我 走到一幢熟悉的大楼的避风角落( 那角落里散落着一些潮湿的破砖) ,安全地蜷 缩在那里,不知悲伤只觉饥饿地望着夜空,直到沉沉睡去。 事到如今,我才明白这一夜是我走向诗歌的第二步( 在这之前我已以三个蛋 糕为代价迈出诗歌的第一步) ,这一步同样不是书本之诗而是生活之诗。9 岁的 我虽不会抒情,也不知道这“愤怒”所酝酿着的“精神分析学”的被伤害感和被 抛弃感。但没有这一夜我就不会在15年后与波德莱尔的《露台》相遇,我就不 会以我后来的“冲锋的青春”歌唱我的生活。作为诗人,尤其是一个极端左翼的 抒情诗人,我命该如此。我感谢这逃跑的第一夜,它把我送往人生“表达”的路 上,它至少高于蛋糕、高于现实。那真是一种对抗着又包容着激情与神秘的( 并 不开口说话的) 诗歌黑夜! 一觉醒来就宣告教育的结束,这翅膀硬了的鸟可以飞了;一觉醒来( 199 0年在寒冷的北京) 对身边另一位17岁的“大诗人”杨多乐(他现在叫杨典, 除诗人身份外,也是一位年轻的古琴大师和杰出画家)说:“要写诗吗,不要像 我从‘下午’开始,上午9点更接近真理……”说着说着我因干燥的天气而流下 伤心的鼻血。 脚步已经跨出,鸟儿已经飞走…… 逃跑以它一连串的惊叹号,以无穷的“9”的速度从这一夜开始偏离了所谓 “听话”的道路( 或人生服从的道路) 。它公开或暗中一直向左,它使我加速成 为一个“秩序”的否定者、安逸的否定者、人间幸福的否定者。随着逃跑不断升 级,我理解了“斗争”、“阶级”、“左派”、“解放”这些词语,它们在一个 诚实的孩子的注目下显得无限伤感、催人泪下,同时一股近似于自我牺牲的极端 热情把我推向“极左”( 自恋狂或虐待狂) 的尖端。这尖端顶着诗人放肆的特征 但没有什么庸俗的快乐。它仅仅为我唤来一首诗的几点闪光以及前途未卜的变迁, 除此之外就是肉体的疲乏和灵魂的狂妄。 时光强硬地向前推进。1989年7月,我在北京同我的朋友——一位出色 的诗歌翻译家李赋康讨论我的诗歌英文翻译,谈话中,我曾告诉过他我的诗深受 父母影响,它的核心是“母亲激情”,它的外表是“父亲形式”。 通常情况下,我这个“下午”的歌者( 不像张枣,他是“正午”幸福的歌者 ) 总是在母亲“下午”的氛围里面朝“左边”尖声歌唱:该是怎样一个充满老虎 的夏天 火红的头发被目光唤醒 飞翔的匕首刺伤寂寞的沙滩 …… 叛逆的动乱的儿子 空气淹死了你的喘气和梳子 …… 愤慨的夏天 有着娟洁的狂躁和敏感 愁绪若高山、若钟楼 …… ——《海的夏天》 这夏天,它的血加快了速度 这下午,病人们怀抱石头的下午 命令在反复,麻痹在反复 这热啊,热,真受不了! 这里站立夏天的她,宣誓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