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四、初中的逗号(2) 哪知从我被弹的第二天起,我每天清晨都要流鼻血,由于害怕,就将血蘸在 馒头上吃下,自以为血又回到了体内。然而三个月后鼻血就自动消失了。 “无端端”的意义开始若有所思地扎进我的脑海,无端端的爱、无端端的恨、 无端端的鼻血,以及我即将开始的并非无端端的文学(10年后,当我读到梁宗 岱译的德语诗人里尔克的一首诗《严重时刻》时,才最终明白了我那时“无端端” 的意义)。 一个皮肤浅黑、小个子、厚嘴唇,说话急促而结巴的同学小颜走进了我的生 活。他孤僻地学习历史学和地理学这两门功课(由于从小梦想旅行)。一天晚上 我以一句奇怪的呓语,“呵,寂静的木螺丝厂。”(他家附近有一个生产木螺丝 的工厂)打断了他的“漫游”,令他哈哈大笑。随着笑声的深入,友谊也在深入。 半年后,一个初春的夜晚,他悄悄给我看一个他从不示人的小笔记本,本子 的扉页写下“诗抄”二字,一页页写满整齐的诗行。字体纤细清洁,似一个少女 的笔迹。这是我第一次读到与我同龄的少年写的诗歌(大部分是古诗,极少部分 是白话诗),只可惜现在一点也记不起了。大概是唐诗、宋词、毛泽东诗词、革 命烈士诗抄(他最爱读的一本书)及贺敬之式的抒情诗这样一个含混体吧。但这 足以令他“非同凡响”了,这可是一种我们大家都不会也不敢想的东西啊。 在这个有点敏感、从小失去母爱的少年的影响下,我开始写作七言古诗或 “振振有词”的《满江红》。 时间太慢,古诗已不够写,“歌”又太多(我们当时读过的“歌”就有《青 春之歌》、《边疆之歌》、《欧阳海之歌》)。一天下午,我和小颜决定干脆也 写一部《校园之歌》。小颜以“大哥”的心情(他那时在我心中的地位已高于 “薛霸王”小唐了)给贺敬之写了一封信并夹寄了一首他写的诗,然后又上街买 回20本稿纸、两瓶墨水。我们迟迟不知如何下笔,却有一种万事俱备只等消息 的感觉。 我们并非陷入焦急的等待,我们到处可找到愉快。一个数学老师及时地将他 的愉快送上来。他身体若一根麻绳,皮肤却细如凝脂,脚穿一双特制的5公斤重 的皮鞋,说是为了锻炼身体,这些还不是他真正的“愉快处”。他说话有一个特 殊的拖腔口音,一上课就只听到他无穷的“日呀、日呀”声。他一边“日呀,日 呀”地说着,一边舞动他那心安理得的三角尺,在黑板上画下一条深刻的垂直线 或一个如意的三角形;他舌头顽强地卷起所发出的“日呀”声,使我无法听进他 讲的内容,要么思睡,要么想笑。 不久,在我们学习“日呀,日呀”声的愉快中,小颜收到了贺敬之的回信。 贺老批改了小颜的诗(那是小颜写的一首打倒帝国主义及其走狗的抒情诗),赞 扬了他写小说的热情,但要他加强学习“八个革命样板戏”的“三突出”写作法, 尤其要学习江青同志的革命文艺思想。这回信也使我备受激励,仿佛这部乌有的 小说几天之内就会写出并即刻发表。接着小颜又一鼓作气写了20多封给出版社 的信,而我却不知何故(或许是一种临时的急躁吧,但已忘了)一气之下撕掉了 这些信封。 我们以三分钟的热情推进《校园之歌》,不厌其烦地为小说中的角色取名字, 取名的快乐整整持续了一天。“李强、宋玉、张健……”这些无中生有的名字从 来没有走进过海市蜃楼的《校园之歌》。为了写一个开头,我们折腾了半天时间, 半个月后,就一无所获或一团乱麻地停在那里了。但已经情同骨肉的两个少年的 友谊却补偿了这个并不重要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