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斋苏府主仆因一时间的恐慌造成的暂时混乱,逐渐平息下来,被搁置的事情也 开始办理。一切都慢慢得到恢复。商店开始继续营业,各业务部门照常办公,羊毛 收购员们也陆续到各地收购羊毛。 白玛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查清从钱柜被盗的钱数。她从早到晚清查所有帐 目。就是在其他二十多名业务人员都回家后,她还要干到深夜才休息。过了三四天 后的一个晚上,白玛吃过晚饭又要去查账。我装作等不及她的样子问她:“你还要 去多久才能完?”“快则今夜,慢则明日即可查完。从目前已经查到的情况看,估 计丢失了二十多捆百元钞票,每捆按二百秤算,总共被盗四千秤藏银。”她回答道。 “我恨不得你能快点查完。你每天都查到半夜才回来,我一个人连觉都睡不着。” 我说。 白玛贴近我,双手勾住我的脖子,长睫毛下那双闪亮的眼睛紧盯着我的脸。 “假如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如果我突然发生意外,你又会怎样?”她说 着,眼里含满了泪水。 我非常心疼她,赶紧阻止道:“别净说晦气话,哪会发生这样的事。”“有时 我就产生这种奇怪的想法。”白玛说着,紧紧地长时间吻我,再吻我。她的发丝触 到我的眼睑和鼻尖。她把充满泪珠的脸,贴在我的脸上,拥抱了很长时间。过了好 一会儿,她才提起平常工作时常用的小皮箱,一边走,一边用手绢擦眼泪,走出了 寝室。 我从门口看着一身锦缎、辫子垂到腰际,尤其在害羞时愈加可爱的白玛,我越 看,就越觉得没有看够。这时,眼含热泪的白玛已经走到楼梯口,同往常一样回头 深情地望了我一眼,就下楼到财会室去了。 到了半夜,我照常起床下去接她。她靠在桌边,把头枕在手上,睡着了。整个 室内只有汽灯喷燃时的沙沙声。我看到她如此劳累,心中老大不忍,轻轻走过去, 在她那好看的酒涡上一亲。却不曾想,她的脸冰凉,再仔细观察,发现椅子上和地 上全是血。我不禁立刻上前抱住她,可她纹丝不动。我这才发现她后背肩呷骨处有 匕首捅入,并一直穿透前胸。 “白玛,白玛!”我使尽全身的力气大喊一声。朦胧中听到自己的喊声大得能 够惊醒全城人。随即,我就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围在床边的人们都含着眼泪,唉声叹气,低头 不语。 “但愿是场梦,但愿是场梦。”我呻吟着,爬起来走到白玛所在的地方。白玛 的身子已经用白毛毯盖住,放在那间财会室门后的几块土坯上。一边是僧人们在一 千盏酥油灯前诵经、作道场。 天啊!又有一位人杰归去。如同任何美丽的花朵都不能长久开放,白玛这朵洁 白无瑕的莲花,也终于凋谢了。 次日早上,亲戚朋友们又来慰问。“真是难以置信。斋苏府接连发生这样的事 情,一定是有厉鬼作祟”。来的人都一致这样认为,并且主张第二天请高僧大德在 院中举行护摩仪轨,将所有作祟的厉鬼统统烧掉。 我整天无法摆脱对白玛的怀念。时而在房中走来走去,时而捧着亡妻的遗像久 久凝视。桌上摆着她的英文书籍,有一两本翻开的书扣在桌面上。她办公时随身携 带的小皮箱,也放在藏柜上面。我无法驱除心中的哀思,进了屋想出去,出去了又 想进屋。实在没有办法,就上房顶转转。 太阳就要落山,斋苏公馆巨大的阴影剧院西边移到东边。拉萨市区的空中飘浮 着烟雾,想必是主妇们正在生火做饭,天空中飞过一群群大雁,飞过一对对黄鸭… … “活,还是不活?”我正犹豫着,突闻背后有人道:“东大厅里已经点上了汽 灯,请您下去。”我一回头,才看清说话的原来是朗嘎。我明白他是怕我出事,才 暗暗跟随来的。 在往常,每当日落西山,全家人都要聚在东大厅。可如今,当我俩来到东大厅 时,只有次仁吉白和英塞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次仁吉白看着我的脸说:“哥,你 瘦了,两只眼睛都是红红的。”她虽这样心疼地劝我,可她自己却在流泪。 吉加叔叔和婶子也来到那里。他们声称,他们至今已经朝拜了两处圣地,还有 一处尚待朝拜,等朝拜完最后一处圣地,就准备动身回申腊。 白玛去世后的第三天凌晨,举行了葬礼。亲朋们持香列队走在前面,亡妻的遗 体被凄惨地裹于白毛毯中,由送尸人背着。我牵着哈达将遗体送到斋府大门外,随 即双手合掌,向遗体叩首,行三大礼,作最后的告别。 送葬的队伍在汽灯的照耀下,渐渐远去。 先前两位故人的遗体被刀剐的惨景,使我无法忍受。因此番决定将亡妻遗体火 化,并把骨灰拌入泥土,用模型印成小泥像,然后在路边立一座佛塔。我觉得,这 既符合亡妻生前所说的“来自大地又回归大地”的外国箴言,也没有不洁不净之感。 然而,故事并没有完结。“那罪犯是何许人?”尽管人们心中一直萦绕着许多 问题,却丝毫找不出答案,连个怀疑对象都没有。从已故大少爷被害现场看,很像 是内好所为。不然,凶手对钱柜以及钱柜钥匙等情况,不可能这么熟悉。而杀害我 亡妻的凶手,又好像是外贼,否则,凶手也不会明知抽屉和皮箱里没钱,却还去乱 翻。但是,凶手杀害两位被害人的手段都一模一样。他俩都是被人用匕首从背后的 肩胛骨中间用刀刺人心脏,以致刺出胸前而一刀致命的,就连他俩伤口的大小尺寸 都一样。 不久,事情终于有了答案。自从爱妻过世,我无时无刻不在怀念她。在痛苦的 煎熬中,夜夜失眠到凌晨。 那一夜,我又回想起亡妻生前将她那纤弱的手指插进我的头发,向后梳理,嘴 唇对着我的耳朵轻轻讲述情意绵绵的知心话的情景…… 大约在半夜,我感觉两扇金丝绒落地窗帘中,有一扇在飘动,仔细一瞧,另外 那扇窗帘却纹丝不动,窗外也没有风,月亮即将团圆。“奇怪,它怎么会动呢?” 我心想。可就在这时,从窗帘中突然窜出一个大黑影。影子好像是个人,轻手轻脚 地向我接近。近日来,由于斋苏府多灾多难,我也时时把手枪和电筒放在枕边。我 摸出电筒,对准那黑影一照。万万没有想到,竟是吉加叔叔!此刻,他正拿着一把 闪亮锋利的匕首来杀我。当他发觉手电筒发出的亮光照到自己脸上时,就如同飞蛾 扑火般向我扑来。于是,我猛扣扳机,他应声倒地。地板上流了一大滩污血,可他 还在挣扎。我站起来走近一步,用枪顶住他的额头,又扣动了扳机。他痛苦地蹬了 蹬腿,然后一动不动。 我又一次成了杀人凶手。此番为了避免浪卡子的悲剧在朗孜厦重演,我立即作 了潜逃的准备。我一身便装,顺手抓几捆百元钞票放进怀里,用围巾包住脸,一只 手放在脸上假装牙痛,直奔斋府大门。来到大院,瞧见二楼几间屋子里有灯光。这 时从里面走出几个人道:“是什么在响,难道是枪声吗? 一出大门,我就照已故大少爷原先出逃时的路线,来到辛东嘎路边那一处“门 上画着万字和日月图案、门楣顶部插着牛角”的平房跟前。到那时,仍是上半夜, 我就在门口等候。鸡叫头遍时,大地、村庄一片宁静。鸡叫二遍时,路上开始响起 毛驴的响铃声。到了鸡叫三遍,才看见房东屋顶在冒烟,可见女主人已经起来。 这时我就动手敲门。房东的狗在叫。女主人从门内问:“谁呀?”我回答: “我是过路人,因在途中牙痛难忍,特来歇一歇。请你让我呆到牙痛好了再走。” 女主人开了门。我用围巾包住脸,一侧的脸用手托着走了进去。在那儿我躺了一整 天,但思维却时刻处在高度紧张与恐怖之中。 日头偏西时,身心稍感清爽。我便着手向斋苏府写了如下的信。 情深的妹妹、妹夫: 常言道,“人虽入了土,德行留在世”。你们收到这封信时,我已动身到某处 撰写有关斋苏府的故事去了。如今命运把斋苏府的一切最后托付给了你们俩人。这 里有两点要向你们交待。一是今后务必妥善办好那里的一切大小事情;二是一定耍 精心照顾和爱护咱们唯一的宝贝——英塞。 珠杰行前于辛东嘎书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