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这些天,杨起为了能多跟水莲在一起,不断地给老婆说谎,有时说出差了, 有时说招待客户了,有时说与朋友打牌了,有时半夜里也回家。这样虽然有点累, 但感觉很好。他曾想过,能与水莲爱一场,死也值了。在他三十五年的生命历程 中,没有哪个女人比水莲对他更好了。他在家是老五,娘在他六岁时就死了,从 那时起,他就再也没有整齐地穿过衣服。七岁上学那年,第一天报到他穿了二哥 一件大布衫,那衣服对他来说就像大衣,衣摆到了脚脖儿,他的脸也花里胡哨的, 说不清几天没洗过了,还流着鼻涕,老师就问他:“几岁了?”他说:“七岁。” 老师看了看他说:“上学了,洗洗脸,穿周正点,看你,就像个老小孩一样。” 他“嗯”了一声,旁边的小伙伴都笑了。从此,他就有了个“老小孩” 的绰号,小学五年,很少有人叫他的大号“杨星起”。后来上了初中,他的 名字又出现了问题,“星起”与“星期”和“腥气”谐音,他排行老五,同村的 就叫他“星期五”,班里还有同学叫他“腥气”。叫他“腥气”的原因还有一条, 他的衣服不经常洗,天热出汗,身上就有一股子“腥气”味道。无论好听不好听, 绰号总是不被人喜欢的,到了初二,他就让老师把名字中的“星”去掉了。谁在 喊他的绰号,要么不理睬,要么就急,慢慢的也就没人喊了。初中毕业,他没考 上高中,也就不再说上学的事了。那时还是大集体,在家里没事,就与几个大小 差不多的伙伴刨红薯烧豆,下坑逮鱼,偷鸡摸狗,成了村里的“祸害”,他因为 这没少挨爹和哥的打。这样玩了两三年,长大了,再玩也没意思了,就当兵到了 中原。 到了部队,凭着聪明,他干得很出色。刚下到连队,连队要修猪圈,和泥的 时候,他和四五个新兵都拿着铁锨乱弄。这天正巧团首长到连队巡察工作,杨起 本来是没打算赤脚踩泥的,因为当时已是冬天,天气很冷了。他大老远看见连长 指导员领着首长过来了,不知怎么就灵机一动,脱掉鞋袜挽了裤腿,跳进泥里踩 了起来。那个凉呀,可以说入骨入心,他一咬牙,只管踩,脚刚开始是凉的,后 来有点疼,再后来就开始发热,慢慢的就没有痛苦的感觉了。就这几分钟,一下 子改变了他的命运。团首长本来要走过去的,偏偏就看见了泥中的他,又折转身 回来,“小伙子,很能干,不过会冻坏的,叫什么名字?” “杨起。” “好,杨起,出来吧,精神可嘉。张连长,回头给杨起一次嘉奖。” 杨起并没有马上出来,等首长走得看不见了才出来洗脚穿鞋。几个战友都傻 了眼,如看一场精彩的表演一样全神贯注,等回过神来,他们才知道,杨起干了 多么值得的一件事,后悔自己怎么就没那么做。这件事过去有两个月,杨起就被 调到团部给团长当通讯员了。团长很喜欢他,他也很争气,考了士官,转了志愿 兵。到了1989年退伍的时候,团长也是师级干部了,给一个战友打了个电话,把 他安排到了市政府的机关食堂,给司务长当助手,就这样,他没费吹灰之力就留 在了中原。到了地方上,他聪明能干,话不多,但会处事,渐渐的在单位站住了 脚。年龄一天天大了,找对象成了头等大事,很多人都给他介绍,可人家一听是 从农村来的退伍兵,文化程度又不高,一个人在中原,连面都不愿见,条件不好 的他又看不上,这事真让他没少头疼,最后还是老团长把一个战友的女儿安闽生 介绍给了他。老团长给他说的时候,他也没抱太大希望,人家姑娘条件好,父亲 是军区后勤部的领导,母亲在军区医院,就这一个独生女,中专毕业后在建设银 行工作,怎么会看上他?想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老团长说的,就硬着头皮去了。 要说婚姻上的事真不好说,安闽生一眼就看上他了,又一接触,人挺聪明,也挺 有情调,后来就成了他的老婆。1991年结婚的时候,他在中原的婚礼没有通知家 里人,拜“高堂”的时候拜的是岳父母。当时,父亲患脑血栓瘫痪在床,为了给 父亲看病兑钱的事,弟兄几个没说什么,可几个嫂子不行,都不想拿。杨起虽然 没成家,也没多少钱,但他与几个哥哥也一样兑了钱,没少拿一分。他结婚不告 诉哥哥们,也是不想麻烦他们,他们都不容易。结婚那天,他的战友、同事都羡 慕得不行,说他找了一个好媳妇,人长得漂亮,工作又好,家庭也好,住房都不 用愁了。他当然很满足,一下子感觉脚下就实了。 在他的意念里,以前在中原的十余年,都是漂泊,一个农村男孩在大城市的 漂泊。结婚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陶醉在梦一般的幸福里,妻子安闽生也 与他恩恩爱爱,和和睦睦。可当激情过去之后,杨起的问题就出来了,他吃饭快, 吃相不好,还吧叽嘴;睡觉前不知道洗脚,不催不知道换袜子,脚老臭;最不能 让她容忍的是他上完厕所老实忘冲水,等等。在杨起看来,那是城里人对乡下人 的挑剔。而安闽生则说这不是城市农村的问题,就是生活习惯的问题。这些细节, 把本来幸福的生活弄得乌烟瘴气,他们感觉与父母住在一起不方便,就搬到了安 闽生单位分的一个两室一厅。慢慢的,小两口回到家就开始吵架,一般并没有什 么原因,有时因为一句话,有时因为一个动作,有时因为做饭,有时说不上因为 啥,他们吵架一般不大吵大闹,杨起比安闽生大一岁,加之本身处于劣势,就处 处让着她。通常,杨起不吭声了,安闽生说几句就没劲了。后来有了孩子,两个 人不再吵架了,但也没有太多的激情了,生活平淡无味。杨起对工作越来越感觉 没劲,一个职工,说起来是在市政府大院里,其实就是一买菜的,干好了当上司 务长,还是要买菜。这样想想,就产生了辞职下海的念头,安闽生也同意了,准 备开个饭店。就在这当儿,安闽生单位追贷款追来了一批鞋油,大概十万盒,要 卖,价格很便宜,五毛钱一盒。安闽生本来随口说说,杨起却上了心,骑着车满 中原市跑了几天,回来就对安闽生说:“把那十万盒鞋油全买了,再给我找二十 万块钱,一定要快,赶在二十号前,五一出手。”安闽生虽然疑惑,但最终还是 答应了他。 接着,他开始了他的计划:在紫荆山、金博大、花园商厦、二七广场分别租 了临时场地,又以每把四元的价格从浙江进了五万把雨伞,然后开始在中原电视 台打广告:五一大促销,十元钱买两盒高档鞋油送一把雨伞……一周时间,十万 盒鞋油全部卖完。一算账,两盒鞋油成本一元,一把雨伞成本四元,卖出去的价 格却是十元,一下子,他就赚了二十五万,除去广告费、场地费、人工费,他净 赚二十二万还多,老婆高兴得抱着他直叫好,称他这是天才之举。他得意洋洋, 说这叫暗度陈仓,卖的是鞋油,赚的是雨伞钱。 就这样,他停薪留职,拿着他淘来的第一桶金做起了钢材生意,资产也如滚 雪球一般,几年时间,他的公司已经积累了近千万元。他买了别墅,买了轿车, 还偷偷给自己买了一所房子作为秘密的家外“行宫”,烦心的时候就躲在这里, 手机一关,与外界隔绝,享受清静。可以说,钱对他来说已经不是问题了。 但他的感情生活却依然不冷不热,安闽生除了上班就是孩子,天天领着女儿 雯雯学这学那,七八岁的孩子,刚上小学二年级,就报了舞蹈、绘画、钢琴三个 班,弄得孩子没一点玩的时间。他呢,要说三十多岁,老婆也不丑,可总是热不 起来,有时来了情绪,老婆一句话就把他给打发了,冲澡了没?冲完澡再上床。 他听到这句话就来气,什么情绪也没有了。慢慢的,两个人可以一周不过性生活, 再后来两周,有时甚至能撑一个月。他感觉自己老了,有时自己问自己,这就是 老了吗?青春就这样转眼就过去了吗?后来就有了找情人的想法,就遇见了水莲。 刚开始,他本来是想为水莲租个房子的,可想想在都市村庄环境不好不说, 停车也不方便,找公房也不好凑,这样就没再想那么多,把“行宫”做了她与水 莲的家。这时,他还是把她当作情人,没有太认真,嘴里叫着老婆,实际还是当 情人,他内心也没把“行宫”当家。可随着感情的发展,他发现他越来越离不开 水莲了,行宫更像个家。每次他到这里,水莲都会让他感动,一进屋,拖鞋摆好 了,一个拥抱,然后把衣服接过去;坐在沙发上,茶泡好了,水果削好了,电视 打开了;看着电视,品着茶,饭菜做好端上来了,是他喜欢的。最让他感动的是, 睡觉前,她把洗脚水端来,给他洗脚。在他的记忆里,除了在洗脚城,再没有人 给他洗过脚了,包括母亲。第一次,他伏在水莲的胸前,像孩子一样哭了,眼泪 一阵一阵涌出来。 结婚八九年来,他在安闽生面前总感觉低人一等,他干什么都要看她的眼色, 她说他吧叽嘴,他吃苹果就到阳台上;在家更不能抽烟,想抽了就得到到楼道里 去。她经常拿着他的那些毛病当把柄像训孩子一样训他。而他在水莲面前感觉自 己是个男人,她温柔可爱,乖得像一只猫咪。 水莲学电脑已经两个多月了,本来一个月可以学完,但为了学得更熟练,多 学点东西,她没有急于结束,她天天像学生一样,按时上学放学,听课认真,练 习得也刻苦。为了能安心学习,她特意换了手机号,除了杨起与李雪谁也不知道。 这天上午十一点多点,水莲学习电脑回来,走到家门口,才想起来早上出门 的时候忘记了带钥匙,没办法,就给杨起打手机,杨起一听就有些急,说:“你 操的啥心,连钥匙都能忘了,要是我出差了咋办?”说着感觉自己的口气不对, 语气就缓和下来,“好吧,不说了,我这会正忙,你打的过来拿吧,以后小心点。” 水莲有点委屈,都三天没过来了,心理多想他呀,强忍着不去要求他过来,打了 几次电话也是匆匆忙忙的说不了几分钟就挂了,人家钥匙忘家里了还埋怨人家, 想着不觉眼泪就流了出来,一时,对杨起的怨恨一下子就涌上心头,她干脆就坐 在楼梯的台阶上,伏在膝盖上嘤嘤地哭起来。这时,手机响起来,她看也不看一 眼,只管让它响,手机停了一会,又响起来,她还不看,也不接,也不按断,手 机连续响了好几遍,水莲还是不接,手机就不再响了。水莲也不哭了,她有点后 悔,她不接电话他肯定会着急的,还不知道想她怎么样呢,他不高兴可能是工作 上不顺,自己没事帮不了忙还找事,有点不懂事,这样一想,气就消了,站起来 开始往楼下走,准备打的去找杨起,一出楼道,就看见杨起的车从大门外开了过 来,她一转身就躲在了一棵树后边。车径直停在了楼道口,杨起急急的下了车就 往楼上跑,水莲从树后出来,站在楼道口给杨起打手机。电话接通了,水莲问: “你在哪里?”杨起说:“我在家门口,给你送钥匙来,你在哪里?快来呀。” 水莲说:“我在大街上溜达,我也不知道这是哪,迷路了。”杨起说:“乖,别 闹了,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火,现在不是给你送来了吗,快来吧,要不我去接 你,你说在什么位置?”水莲说:“用你的话说,赵匡胤掉到井里,不敢劳你的 大驾呀,我还是自己回去吧,你耐心等一会吧。”杨起还要说话,水莲就把电话 挂了。杨起就去拿钥匙开门,这时候,水莲一下子从背后把他抱住,大喊了一声 :“呔”,把杨起吓得一激灵。 “老公,你不好,俺不就是把钥匙忘在家了,你划得来那样对俺?”水莲嘴 里虽然如此说着,却很快给杨起泡好一杯茶,她还打开了音响,客厅就响起了邓 丽君的《我只在乎你》。 “对不起,今天安钢集团来了一个重要客人,我那两个副经理都出去办私事 了,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刚急了一阵子。”杨起掏出烟递给水莲一支,打着打火机, “来,抽支烟消消气,以后我保证不会对你这样。” “这还差不多,老公,人家想你三天了。”水莲动情地说,“每次见你都不 容易,我就像那烧过的木炭,你就是水,我见了你就像木炭见了水一样,恨不得 每个小孔都张开了吸水,吸足吸够。老公,你不在的时候,我一遍一遍地听这首 歌,俺天天夜里都睡不着,迷迷糊糊睡着了,总感觉你会回来的,可一睁眼还是 一个人孤零零的蜷在沙发上,你知道我流过多少泪,老公我真的好爱你……” 水莲紧紧地抱着杨起,哭出了声。 “老婆,是老公不好,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好了,不哭了,咱去吃饭,去 小天鹅吃火锅吧,你想不想吃?” 水莲止住了哭,点点头。她能感觉到,杨起对她是真好,忽然又想起公司有 客人,就乖乖地说:“老公,今天不是有安钢的客人吗,你还是去陪客人吧,我 没事,自己老婆,咱什么时候都能在一块。” “好老婆,公司里我安排好了,今天就是天塌下来咱也不管他,走,吃饭去。” 杨起听她这样说,感动得眼有些润湿了。从记事起,除了他父亲去世的时候流过 泪,他就不会流泪。 其实水莲并没有想到杨起会过来,而且还能陪她吃饭,她也没有想着去跟他 闹,就是感觉委屈。也是从这一次开始,她知道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 所有的男人都一样,无论任何时候,他的女人都是最重要的,包括工作和亲 人——当女人变成老婆也就是亲人以后,照样无足轻重。也正因为如此,很多男 人对老婆孩子和老人,包括自己花一点小钱都舍不得,却会对自己的女人慷慨解 囊,宁可借钱也要满足女人。这就是男人。杨起也不例外,当他打了几遍手机她 不接时,他马上把公司的事安排一下就过来了。他从航海路东段东开发区的公司 到东风路的“行宫”,不少于二十公里,又是下班车流高峰,他用了不到半个小 时,路上甚至闯了一次红灯。他心急,他疼他这个小女人,不小心惹着了她,后 悔得不行。 “小天鹅”在黄河路与文化路交叉口,是重庆风味,以前他们来过很多次。 在中原,水莲最喜欢的火锅就是“小天鹅”。他们很快就到了,尽管是大夏天, 这里的客人还是不少,此时已接近下午两点,大部分客人都吃完走了。他们在一 个角落里坐下,杨起也不问水莲,直接点了个子母锅,外红内白的,就是外边的 大锅是辣的,里边的小锅是白汤;接着点了一份蒜泥调料,一份芝麻酱调料,一 份羊肉,一份午餐肉,一份水晶粉丝,一份金针菇,一份生菜,除了生菜是自己 喜欢的,其他都是水莲好吃的。 锅上来了,接着调料、香葱、香菜与点的菜都相继上来,服务员把香葱香菜 分别放到汤碗里,在盛上白汤,那汤就能喝了。这汤是用鸡、鲫鱼加多味调料诸 如园参、枸杞等煨成的,颜色白如牛奶,佐之香葱香菜,呷一口,清香爽口,回 味无穷。两个人一边喝汤,一边涮着吃着,空调吹得再凉,也抵不住出汗。这就 是夏天吃火锅的妙处,大汗淋漓,嘴里哈着辣气,喝上一口冰镇啤酒,那个爽, 赛过神仙。 吃过饭,杨起把水莲送到东风路,上楼冲了个澡,又做了一回,准备睡上一 觉,手机就响了,电话是公司一个副经理打的,说安钢的客人要洗澡,在龙泉洗 浴中心等着,杨起有点恼火,一个副经理连这事都处理不了,还非得要他去,真 球没用。但火归火,最终还得去,只好哄了水莲,又把水莲上班的事说定,下周 一就到东开发区管委会办公室上班,打字员,工资不高,每月450 元,但不累, 还可以在机关锻炼锻炼。水莲当然高兴,这对她是个不小的惊喜,她从来就没想 过能到行政部门去上班,甚至还打算过到街上的打字部去做个打字员。 送走杨起,水莲收拾了一下房子,就到街上的书摊买了几本女性杂志,又到 音像店里租了两本碟子,她知道,今天才周四,三天之内她是见不了他了,周五 可以再练一天电脑,周六周日就只好在家看杂志看碟子度过了。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