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孽与宽容 佟昊凭着印象走到了那个酒吧云集的地方,各家的霓红灯招牌闪烁着,照亮 了一整条街,他无目的地推开了一家叫‘混乱’的酒吧的大门,迎面而来的是几 近疯狂的喧闹。他的心重重颤了一下,但他依旧走了进去,也许唯有这狂燥的音 乐才能将他内心的混乱挤走。 他找了一处空位,坐了下来,所有早来的顾客都向他投以莫名其妙的眼神, 好像他是来自某个星球的外星人。 佟昊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又看了看人群,然后笑了一下。这里没有人像他这 样年龄的人,也没有穿他这样的正式服装,他们大多都是打扮得像嬉皮士的年轻 人。他起身脱掉了外面的西装外套,并扯掉了领带,以减少别人好奇的目光。 “喝点什么?”一个染着彩色头发的男孩走过来,问他。在说话的时候,男 孩的全身还在跟着节奏不停地哆嗦着,让佟昊不禁担心这个男孩是不是因为发烧 过度而打起了摆子。 “随便,只要能醉人就行。”佟昊说。 男孩很快送上了一瓶高度威士忌。 “谢谢。”佟昊说道,同时递给了他一张钞票作为小费。 男孩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在问他为什么说这两个字,在这个酒吧里似乎 已经有几百年的时间里没有人说过这两个字了。 “没什么,你走吧。”佟昊挥了挥手。 男孩停止了哆嗦,恭敬的向他看了一眼,然后转身走了,当然,并没有忘记 抓起递过的钞票。 唯一神色黯然地坐在沙发上,依旧保持着佟昊临出门时的姿势,摇控器不知 什么时候已经掉在了地上,但唯一的手还悬在半空,似乎还在握着它,屏幕上一 则直销的广告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地播着,没有停下的意思。 客厅里所有的灯都亮着,但她还是感到了无边无尽的孤独。 “他在哪,会不会去见了那个女人?”她问自己。一种复杂的滋味在心底翻 滚着,她感到与佟昊之间咫尺天涯的距离。她又想到了他们的感情,它就像失去 平衡的天平,一方是她不断增加的爱意,一方则永远是不愠不火的情感。她的金 钱、地位、权力都为这份情感无怨无悔的付出了,甚至她自己也已经彻底的丧失 了。 “你该怎么办,唯一?”她感到渺茫。 门铃响了许多声,都没能惊动唯一,直到门外的人极尽用力的用脚踹门时, 她才蓦然惊醒。 “里面的人聋了吗?”当唯一将门开启了一道缝隙的时候,门外的人正以极 不耐烦的语气咒骂。 “你找谁?”唯一感到意外,她搜寻了记忆的每一个角落,最后确信她没有 见过这个染着怪发的男孩。 男孩上下打量着唯一,似乎在确认着什么事情,然后缓和了口气,“应该是 你。” “我想我不认识你?”唯一狐疑地看着男孩。 “当然,你也没必要认识我。”男孩又恢复了不耐烦,“别拿这种好像人人 都是坏人的眼神看着我,你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我既无劫财之心,也无劫色之 意,你最好跟我出来一下,那个醉鬼应该是你的丈夫。”男孩让开了身子,指了 指身后的车子。 看到佟昊的车子,唯一急忙冲到跟前,佟昊已经烂醉如泥。 “我没有骗你吧,那个人太重了,凭我一已之力动他有点费劲。” “这是怎么回事?” “喝醉了呗,这还有什么可以质疑的吗?”男孩翻了个白眼,并用手撩了撩 眼前的彩发,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 男孩把佟昊背进了卧室,扔在了床上。唯一替佟昊盖上被子,然后回到客厅 时,男孩还在,他站在客厅中央,看着电视上不知什么时候开演的足球赛。 “谢谢。”唯一感激地说道,同时也为自己的怠慢了客人感到有些惭愧。 “不客气。”男孩递过来一只皮夹,“很抱歉,看了这个,因为我需要知道 他的身份与家住何处,这里面恰好有他的驾驶执照。” “谢谢。”唯一接过皮夹。 “人送回了,我该走了。”男孩走向大门。 “等一下。”唯一叫住了男孩。 “怎么,怀疑皮夹里少了什么吗?你可以放心,我以我的人格保证,除了拿 出他的驾照和应付的酒资,其他的一概没有动过。”男孩的脸上露出一幅不容质 疑的表情,“如果你怀疑信用卡里少了钱,那就是多虑了,以我的智商还不足以 破译那种复杂的密码。”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谢谢你。”唯一诚挚地递过几张百元大钞。 “不必了,除了工作之外,我不收小费。再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男孩 挥了挥手,潇洒的扭身而去。 “那给你这个,如果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你可以来找我。”唯一再次追上 前,不由分说地塞给了他一张佟昊的名片。 “你给漂亮,比照片上漂亮,只是多了些忧虑。”男孩临出门前,丢下了一 句话。 唯一回到卧室,佟昊已沉沉睡去,紧簇的眉头似乎在告诉别人,他正陷于痛 苦的两难之中。 唯一轻轻地脱掉了被佟昊弄脏的衬衣,并弄湿了毛巾替他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当她擦到前胸时,她看到一颗红得几近发紫的痣,突然是,她像是被雷劈到了一 般,愣在那里,手中的毛巾也滑落到地上,她直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向另一间卧 室。 “他们又在一起了,为什么?才见第二次面而已,他们就迫不急待地在一起 了。”关上门,唯一蜷缩着身子坐了下来,虽然她知道这一刻是避不了的,可她 的心还是忍不住颤抖,身子也如筛糠一般。 “你到底该怎么办?”唯一问自己,同时一滴晶莹的泪落下。 中午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卧室,佟昊睁开眼,然后边揉着头痛欲裂的 脑袋,边回想着昨夜回家的情景。很快,他就放弃了这种无谓的回想,因为它增 添了他的疼痛。 “你醒了,这是解酒汤,阿姨刚刚做的,喝了吧,或许头会好一些。”唯一 推开门,微笑着端着一只透明的玻璃碗走到佟昊眼前。 “我?”佟昊看着唯一。 “昨天你喝醉了,是一个男孩把你送回来的。”唯一解释,并侧过身闪躲着 佟昊的目光。 “你哭了?”佟昊还是看到了唯一发肿的眼睛。 唯一牵强的笑了笑,然后故作轻松的说道:“没有,昨天没睡好,你不知道 这一夜你多折腾人呀。” “对不起。”佟昊看到唯一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他直觉地道歉,但他不确 定到底是为什么道歉,是为酒醉,还是为了昨日黄昏的疯狂。 “没什么对不起的,下次少喝点就得了,快去洗洗吧,你身上都要臭死了。” 唯一将佟昊推进了浴室。她害怕再多看一眼那颗红痣,自己就会彻底的疯狂,那 颗红痣就像一纸强有力的证据,时刻提醒着她,他对她做了什么。 听到流水的声音,她艰难地压抑着自己的呼吸,泪水不停地在眼眶里旋转着, 唯一闭上眼睛,克制着不让它们流出。 佟昊在镜子的面前一动不动地站立着,水还在哗哗地流着,但他早已结束了 淋浴。屋内的水蒸气很快模糊了镜子,他伸出手,抹掉水蒸气,然后慢慢地滑向 镜子中他前胸的在慢慢变黑的红痣。他不禁讽刺的笑笑,这是老天给他的惩罚, 让他在背叛之后留下一个无法抹去的证据。 浴缸的水很快被注满了,溢到地上,很快,又掩没了佟昊的脚面,他机械地 走向浴缸,关上了水,然后迈了进去,然后躺了下去,然后淹没了头顶。他的头 慢慢变成了一片空白,再然后开始黑暗,当他的头即将被黑暗完全吞噬时,他本 能地坐起身,大口的喘着气,他感到肺部有一种将要爆裂的剧痛,同时他也感受 一种来自身体内部的欢畅在徐徐升起。 在浴室里的氧气快要被吸干时,佟昊带着一种无法言喻地心情打开了门。唯 一依旧木纳地站在门边。在他从她的身边走过时,他听到了她压抑的哽咽。 “我们出去散步吧,好久没有去了,你还没有好好地看看这个城市。”佟昊 决定什么也不解释,有些事情解释多了反而会带来更多的刺痛。 “好。”唯一应声离去,留给佟昊一道凄凉的背影。 这个城市东面临海,原本有一片平坦而开阔的沙滩,沙滩上布满了奇异的贝 壳和漂亮的石头,还有匆忙向水中逃蹿的螃蟹,每到盛夏时节,便吸引了众多游 人的驻足。然而,凡是人所到之处,再美丽的风景都避免不了一个残酷的结局- 毁灭。近年来,由于当地政府的唯利是图,这片沙滩很快贫瘠下来。 唯一和佟昊找了一块稍稍干净一些的地方坐了下来,遥首远望着远处如树叶 般飘浮的船只。 “大海真美。”唯一望着渐渐隐没在海面的夕阳赞叹。 “可惜沙滩被破坏了,以前这里更美。” “世上的事物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也许正是有了这份缺憾,大海才显得格 外美丽。” “我想我可以解释昨天……” 唯一打断了佟昊的话,“不,什么也别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想听,就 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别破坏了这份宁静。”唯一的话语中不含一丝哀怨与责 备,然而却让佟昊感到无地自容。 “不管你最终做出怎么样的决定,我想我都会安然接受的。”唯一看似漫不 经心地说道,但心底的寒意却无法扼制漫延开来,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听着,昨天只是个意外,我向你保证,再也不会有那样的事了。” “我说过,别对我解释,什么也没发生过。” 初春的风虽不比冬日的凛冽,却也有种锥人心骨的凉意,佟昊脱下了外套披 在了唯一的肩上。在他的手刚碰到她的肩时,他感到她轻颤了一下,他一阵心酸, 伸出手她的肩头,让她依偎在他的怀里。 “要是就这么坐着直到天荒地老该有多好。”唯一说。 佟昊没有回答,只是将手搂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