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办公室的门上贴着一张醒目的告示:“禁止医药代表入内。”在这里,每天一 次的朝会按时举行。一位叫林炯佑的住院医生重点介绍了病人郑明桂的病情。梁启 德在墙角处的一张椅子上坐稳后认真旁听。这位病人在心内科多次进出,有二十多 年的风湿性心脏病史,目前病情稳定。 紧接着,像是被电梯里那位关爱生命的医生号召了似的,医生们开始低声议论。 梁启德在嘈杂的议论声里留意墙上的黑板,上面留有一串粉笔字:“请将在中华系 列医学杂志上发表过的论文报到三甲办。祁汉忠。” 他同时留意了在这间办公室里惟一保持安静的人,她是心内科出类拔萃的副主 任医师安韦怡。 安韦怡大夫的手里握着听诊器,用与人类保持距离的表情望着窗外的苍穹。 不知是缘分,还是被梁启德的目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突然转向了初次见面的 梁启德。 梁启德朝她点头示意,她领会了他的意思,说:“七病区的刘希克负责人,请 你到前面讲好吗?”听到安韦怡大夫的招呼,刘希克索性摘下口罩,脸色通红地站 到了黑板的前面:“像我这样的医生值一夜班十块钱的补助,看一个门诊病人两毛 钱的奖金。一个月的薪水加奖金补助才两千多,收入不如院外开花店的姑娘们。听 说新院长要上任了,我们这些战斗在一线的医生们团结就是力量,找院长要待遇。 否则的话,他依靠不上我们,人民医院倒闭是迟早的事。” 趁他又一轮咳嗽的空档,“查房。”安韦怡大夫把刘希克晾在黑板前,结束了 朝会。 “我的话没讲完!”刘希克预备拦住准备查房的医生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梁启德到门口一看,一只搪瓷痰盂像只球一样在走廊的水泥地面上翻滚着。争吵声 是从护士站传出来的:“你除了检查卫生,给李荷当老妈子,除此之外,你还能干 什么?” “梁院长——”于彩珍看到梁启德出现在护士站,向他诉说道,“张玫菊护士 长把营养科的送餐饭盒放在了痰盂上,我只说了一句不卫生,她就一脚把痰盂踢到 了走廊。” “于主任,你继续工作吧,这里的事让我来处理。”梁启德劝走了一脸无奈表 情的于彩珍,从走廊捡起那只痰盂,拿到男厕所冲刷干净,送回护士站。这时,张 玫菊一脸灿烂的笑容,像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似的,凑近梁启德说道:“你真是 太伟大了。这回,李荷是当不成院长了。还有,你用不着对李荷那老妈子使用敬语。 她怎能配得上‘您’字呢。”梁启德正要说话时,手机响了,是张北辰副院长打来 的。他约梁启德三甲办见。 透过三甲办油漆剥落的门,张北辰副院长焦急的声音响彻办公楼的走廊,“连 台呼吸机都借不来,可怎么办呢?” 医务科的祁汉忠一动不动地立在张北辰的面前,一脸失职的表情。连他本人也 感到奇怪,正常情况下,作为人民医院的医务科主任,与其他医院的医务科常有工 作方面的联系,应当能在这些医院里借到用于心脏体外循环手术后使用的呼吸机。 可是这一次,除了婉言谢绝,没有人支持他。市立医院心外科的潘小松大夫甚至毫 不掩饰地把他视为“对生命不负责的人”予以拒绝。为了这台呼吸机,他跑得非常 辛苦。他正试图向张北辰解释什么时,梁启德走进三甲办,与人民医院的这两位重 要人物见了面。 彼此握手寒暄之后,祁汉忠委屈地向梁启德诉说道:“我们怎么连台呼吸机都 借不回来?难道,同行真的成了冤家?还是担心我们创了三级甲等医院,他们在技 术上竞争不过我们?” 张北辰从梁启德的表情判断,他对创三甲的事情不感兴趣。因为在局医政处任 职的缘故,梁启德自然掌握人民医院创三甲的一些内情。从某种程度上说,跟老局 长与李荷的私人关系有一定的牵连。 去年秋季的一天,老局长把李荷叫到局里,在听汇报工作的过程中指出:人民 医院要通过一年的努力,在今年的冬季通过三级甲等医院的评审。 “梁院长,你担任医政处的处长,这方面的信息,你最清楚。”张北辰接着创 三甲的话题聊着:“医院的分级管理本是西方医院多年来形成的医院管理模式之一。 评审机构都是非官方的民间权威单位,申报也是自愿的。当然,评审定级有助于增 强医院的信誉。可是,限期达标对人民医院的现状来说有难度。怎么办?李荷副院 长已经领回任务。前段时间,她已经在各科室做了动员,把创三甲的任务落实到每 个科室。据科主任在院朝会上汇报,医生们的热情很高,有的医生甚至提出要把过 去五年的病历从病案室里调出来修改或者重写。” “修改病历?”梁启德当即反对道:“病历是病人病程的原始记录,能随意修 改吗?”祁汉忠瞥了一眼张北辰。毕竟,他是分管后勤保障的副院长,在医学专业 问题上虽然没有隔行如隔山那么遥远,但在具体细节上难以阐述清楚。 为了替张北辰的说法打圆场,祁汉忠打开了一个绿色的铁皮柜子,指着柜子里 面的病历说:“这些病历是李荷副院长从病案室里抽查出来的,书写方面不规范, 存在严重的问题。”他抽出心内科林炯佑医生写的病历,念道:“‘PC200 万单位 静脉点滴。’医生护士们知道PC指的是青霉素。但是PC也是电脑的缩写。给病人静 脉点滴200 万单位的电脑?这样含糊不清的用语出现在医疗文书里是不应该的。就 这水平,怎能通过官方机构的评审?” “那么,借呼吸机又是怎么回事?”梁启德坦率地问:“心脏体外循环手术是 创三甲的硬性指标之一,人民医院哪位医生能担任这类重要手术的主刀?是心外科 的许冠今主任吗?” 2 心外科的许冠今主任从住院大楼出来时已是晚上八点钟。 他从医院的停车场里推出一辆锈迹斑斑的国防牌的自行车,骑上车,沿着林荫 大道南行。大约骑车二十分钟,就是卫生局特别为各医院的医学专家们盖的公寓。 双子座的公寓,每座二十八层。在那里,居住着这座城市里可靠的医生,也有一小 部分并非出类拔萃的资深医生以及局里的行政官员。 许冠今的家位于A 座的十层。或许是医生们居住的公寓,在离公寓还比较远的 地方,他已经闻到了浓浓的消毒水的味道。他把自行车推到物业管理员住的小屋后 面,靠墙置放,也用不着上锁,然后穿过许多辆私家车,进了A 座的大门。 不知什么原因,防盗门坏了很久却没有人维修,倒是给来此拜访医生的病人的 家属们提供了方便。 在门洞里,一个穿着讲究的年轻女人突然闪现在他的面前:“你是许冠今吧。 我是心内科郑明桂病人的女儿——惟一的女儿郑晓慧。” 其实用不着介绍。心内科与心外科同在十楼。无论是病人郑明桂,还是他的女 儿郑晓慧,在十楼的心脏科享有较高的知名度。郑明桂对许冠今来说更为重要,因 为他不久后要在心外科接受心脏二尖瓣置换手术。郑晓慧给人留下的印象是有钱人。 “很抱歉,我不在家里接待病人的家属。”许冠今用一种惯用的权威性的神情 拒绝着她。显然她是有备而来的,没有离开的意思,一直跟着他到了A 座的十层: “到您的家里喝杯水总该可以吧?”她坚持着要与许冠今作一番手术方面的沟通。 周政大概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从屋里开了门。看到丈夫的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 女人,空着手的女人,她面露愠色。“我父亲要做手术,我是特意来拜访你们的。” 看到周政的脸色不对劲,郑晓慧连忙解释,主动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