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医院交钱
秦大庆走上轴承厂行政大楼,刚要进自己的办公室,从走廊另一头匆匆过来的
老王老远就冲他招呼,说:“大庆,让你到财务科去一趟,去领钱吧,领补助……”
领完钱的秦大庆心情似乎好了些,但急着想把这笔钱送到医院去。
这些天来他还是第一次细心打量工作了十多年的这幢大楼,发现确实是变了,
据说要跟外资方谈判,又据说财大气粗的某海外资本家有心一口吃下这座五十年的
老厂。雪白的涂料是新抹上去的,尽管墙面还是那么坑坑洼洼,但是立邦乳胶漆的
本事还是显现出来了,就好比一脸辛酸的老娼妇涂了粉儿,看着别扭你却又不得不
同情她的良苦用心。没有办法,人老了就是老了,你想靠涂点香粉就处处焕发活力,
恐怕也不是一个思维健康的人该有的想法。秦大庆将一沓钱放进兜里,出了楼。楼
前停了几辆轿车,也停满了男式女式的自行车。秦大庆匆匆下了台阶,推起一辆旧
自行车就要走。一辆卧车停在了他面前,车窗摇了下来。里面坐的是刚开会回来的
程一。
程一说:“钱领了?”
秦大庆感动地说:“处长,谢了。”
程一说:“谢什么呀,我早先真以为你开玩笑,这俩钱早几天就该送到你手里。
快到医院交费去。五千块钱帮不了你什么大忙,但也是一份心意。”
秦大庆连连点头说:“感谢领导,感谢感谢……”
说着秦大庆要走,程一叫住他说:“大庆……待会儿我还要陪局长吃饭,你能
不能顺便送我老丈母娘去趟医院?说牙痛。”
程一并没有下车,秦大庆只好欠身听着。吩咐完毕,小卧车绕个弯,走了。
秦大林的三轮车停在一个住宅区。
蒋平平从楼梯间跑过来说:“坏了,电梯坏了!正修呢,怎么办?”
秦大林抬头看一眼大楼,至少也有十几层高,他拿毛巾擦一把脸上的汗,说:
“扛!”
蒋平平说:“这么高的楼层,你哪扛得动呀?!”
说话间秦大林已把后背贴住冰箱,猛一用力,沉重的冰箱被颤巍巍地扛了起来,
蒋平平想要帮他,左边绕到右边,右边绕到左边,大花蝴蝶似的在秦大林身前身后
转着。秦大林筋脉暴胀,移步进楼。
秦大林在这家装饰舒适的房里放下冰箱时,已是大汗淋漓。住家是个中年人,
指指点点,大林来不及喘口气,又给冰箱挪着位置。
中年人边打手机边数着钱说:“宝贝儿,你这电话可是来得太及时了,冰箱到
了,刚到,这儿的家伙也算备齐了,你今儿就住过来吧,我跟家里的打了电话就说
临时出差了。你等一下啊。”在给秦大林付钱时,中年人一张张数着零钱,理成一
沓要递过来,又冲电话眉开眼笑地说,“这就对了……”
秦大林说:“不对!还差二十。”
中年人对秦大林说:“没跟你说!”冲电话,“我等你啊!”极谄媚地,“那
就先挂了……”然后脸色突变,问大林,“怎么不对?”
秦大林说:“楼下电梯坏了,我是扛上来的,按平时规矩,一层加收你两块钱
不算贵吧?你这是十一层,收你二十块钱你看行不行?”
中年人说:“凭什么给你二十?电梯坏了你干嘛非得电梯坏了的时候给我送来?”
蒋平平急了说:“你怎么不讲理?你不是着急用吗,谁知道你这儿电梯坏了?”
大林一把拉过蒋平平,赔笑地对中年人说:“干我们这份差的,就跟要饭的差
不多……你看?我们挣个钱不容易,行不行?”
中年人说:“不行!是多少就是多少,一个子儿也不多给你。”
蒋平平说:“你这不是耍赖吗?”
中年人说:“敢说我耍赖?赖的是你们,谁答应给加钱了?出去!”推了大林
一把,就要关门。
中年人这份凶相,竟把蒋平平都唬住了。
中年人又说:“告诉你们,你们要觉得吃亏就给我扛回楼下去,我自个搬!”
秦大林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中年人的领带。中年人一下慌了说:“你要干什么,
你要干什么?”
秦大林把中年人按在冰箱前,翻起冰箱就往中年人身上放,中年人哪能扛得动,
冰箱猛地倒地,中年人心痛地说:“我的冰箱,我的冰箱……你们不知道,冰箱不
能倒呀?”
秦大林说:“我就知道,你这号人……掏钱!”
中年人看看秦大林,怯怯地掏出两张十元面值的钱票,却试探性的只递过一张。
蒋平平一把夺过另一张,和秦大林匆匆离去。
医院走廊里光线幽暗,郭英匆匆赶来,刚好碰上迎面而来的秦大庆。
郭英着急地说:“刚才杨大夫说你背个老太太上楼了?出事了?是你妈还是我
妈?……”
秦大庆说:“不是你妈。”
郭英说:“是你妈?”
秦大庆摇摇头说:“不是你妈,也不是我妈,是程一的老婆的妈!”
郭英说:“谁的?”
秦大庆说:“程一的,我们处长的丈母娘。”
郭英说:“你怎么背着她上医院?”
秦大庆急道:“你也别问了,你非问清这个干嘛呢?”
郭英着急地说:“到底怎么回事?这两天你多累呀,怎么还背着别人的丈母娘!”
秦大庆气恼地大声道:“她牙痛,我有什么办法?处长让我捎来看看,我能不
照办吗?”鼻子冒着粗气,“你又一遍遍呼我干什么呢?差点急得我没一个跟头摔
死,不就是缺钱吗?我知道!我不是紧着在找吗?”
郭英说:“我知道你紧着找,我是想告诉你,杨大夫说了话,先交个一万,其
余的过几天再说……你怎么了?你看你手腕上的泥灰,你的裤子也破了个口子……”
秦大庆缓过气,却不说话。
郭英说:“护士说了,让我们再到医办找一下杨大夫?”
秦大庆说:“还是因为钱……?”
郭英说:“不是,是告诉我们多多的病情……我一个人不敢去……”
走廊一头,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人迎面过来。这是一辆担架车,车上躺着一个垂
危者,亲朋焦急地呼唤着。
秦大庆和郭英的手不自觉地握在了一起。
医办室内,杨大夫正和另一名医生在商量什么,看郭英他们进来,用手势示意
他们先坐在沙发上等候,继续和那名医生商量着。
秦大庆和郭英心事重重地等候着。
那位医生说:“病人的情况已经很糟,白细胞已把肺功能破坏了,只能切喉按
装呼吸机,但这得征求家属的同意。”
秦大庆和郭英闻言惊得相互望了一眼。
杨大夫说:“你先回病房,我来跟家属商量。”
那位医生收拾起桌上的材料离去了。
秦大庆和郭英赶紧来到杨大夫面前说:“杨医生,多多他……”
杨大夫说:“你们坐下,我来跟你们说。”他从桌上取过一沓材料。
秦大庆道:“杨大夫,刚才你们说的,不是多多吧?……”
杨大夫道:“看把你们紧张的,不是,是另一位危重病人。你们来看,多多现
在的情况还不错。”指指材料,“这些数据都下来了,也就是说,病情基本得到了
暂时性控制,但也不能乐观。我不知道,你们俩的血型情况怎么样?”
秦大庆说:“杨大夫的意思是不是多多需要骨髓移植治疗?”
杨大夫说:“这也是唯一的办法。在白血病里,多多这种病又是很特殊的,我
们初步确定用骨髓移植的办法可能更保险一些。你们最近都验过血吗?”
郭英激动地说:“他父亲是O 型,多多随我,我和多多一样,都是A 型。”
杨大夫对郭英说:“你也是A 型?”
郭英肯定地说:“A 型。”
杨大夫说:“太好了。这样,要是没别的意见,那你明天就化验一下骨髓,如
果你们母子俩的配型一到,就好办了,多多就有可能得到最有效的治疗。”
秦大庆激动地说:“您说的是能治好?还能跟别的孩子一样吗?”
杨大夫说:“当然,病好了他就是个健康的孩子。不过,配型一致的概率很低,
而且一旦进行移植手术,医药费也不是个简单数字。”
秦大庆激动地说:“只要孩子能救,倾家荡产那又有什么关系,谢谢你杨大夫。”
郭英说:“谢谢了,杨大夫……”
杨大夫说:“别急,我只能说‘可能’这两个字。”
郭英看看秦大庆,又看着杨大夫,说:“杨大夫我们都知道这个病的厉害,就
是‘可能’两个字也等于是救了我们,这总归是个奔头呀!”
秦大庆笑着说:“你们医生总是把情况说得严重些,我相信,多多没事!”
杨大夫一直紧绷的脸也露出了笑容,说:“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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