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突变 回程中的星期二晚上,鲍勃在拉君塔的老祖母舒适汽车旅馆过夜。他累得骨头 都快散架了,可还是打开了电视,想看部好电影。旅馆的片子很特别,都和兄弟有 关,分别是《兄弟》、《好兄弟》、《内兄》、《符拉迪亚大叔的兄弟》。他看着 两个农民用俄语吵架,累得不想看字幕,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星期三一早,他进入了得克萨斯的境内,路过了一头头仿佛是方形的奶牛—— 全低着头,总是在吃着什么东西。开胃 .给他的新书就躺在他边上的座位上——《 断手》,这是本传记,主人公是和艾伯特中尉一起横贯长条地的山民托马斯‘费茨 帕特里克,就是断手警告艾伯特永远不要把骡子拴在灌木上的人。 农田如同鲜绿色的灯心绒在四周伸展开,中间白色的公路仿佛是灯心绒上的接 缝。想起装点着丹佛的弗兰特岭,这种一马平川的土地他都觉得异常。他的目光从 田野上望去。 房子看上去就是临时的,仿佛是杂货店货架上摆放的东西。 他还路过了一些废弃的农田,这种农田他在旅行中多次见过,后面是老式的圆 形猪圈,上面盖着铁皮顶。这些猪圈全在长满野草的角落,歪的歪,倒的倒,如今 毕竟已经没有人在后院里养猪了。 又到了毛桶。他的车经过了谷仓,仓顶上站满了鸽子。 鸽子们吃不着下面的美味,但仍被吸引着。它们得不到美味,侗美味存在着。 中午的时候,他回到陨星牧屋。没有什么不同,又是酷热的一天。太阳的光线 如同重锤敲打着大地。拉封的车停在一个小遮阳棚子前,棚顶翘得像旧鞋的皮。 “拉封?你在吗?” 拉封从办公的地方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卷起来的纸,那纸很大,做得克萨斯地 图都可以。 “好啊,鲍勃,看来你没有被炒掉。不过热闹你是没有看到。”她说,“总之, 欢迎你回家。” “我错过什么热闹了?我开车经过了毛桶,还和原来一样嘛。”拉封用“家” 这个字,让他突然激动了一下。他或许真是到家了,这感觉是他去泰姆舅舅家的时 候没有感觉到的。他想象泰姆舅舅在长条地,但这想象转瞬即逝。 “哈。大不一样了。发生了好多事,我说都说不完。弗莱达。比提鲁斯星期六 早上中风死了。不过,她这把年纪仙游,也够了。她儿子沃尔多。比提鲁斯周末来 看她,发现她半截身子在床下。他以为她是在找拖鞋,或者什么首饰。她有很多没 用的首饰。我可受不了这些东西叮叮当当、晃晃悠悠的。 听说阿马里洛有个女人戴着个晃悠悠的大耳环在洗碗池边削土豆,有一个耳环 掉到池子下面的垃圾粉碎机里,结果有一块崩出来,飞到她眼睛上,把她一只眼弄 瞎了。不过大家都会怀念弗莱达的。她无所不在。她还是铁丝网节组委会正式的负 责人。当然,这么大岁数,事情并做不了什么,主要是挂个名。 但他们真需要人。星期天他们打电话来,问我能不能去接班,因为这节也快到 了。弗莱达过去只是到时候露一下脸,面带微笑,说说大家好就完了,我可不行。 有很多具体的事情要做。比如把这些海报贴起来。“ 拉封把海报打开,上面有四种颜色,画着一对跳舞的男女,身上穿着西部服装, 脚下有一卷古老的铁丝,正一根根向四周散开。 毛桶铁丝网节舞蹈* 烧烤* 被面拍卖* 牛仔竞技表演收藏品集市和交换她叉把 海报刷地一声卷起。“沃尔多。比提鲁斯来找过你。他想和你谈谈。现在他回休斯 顿去了——葬礼安排在星期一——但是他留下了个电话号码,要你和他联系。我没 想到你会回来,所以我肯定给丢到什么地方去了,混在那些乱七八糟的纸中间。” “没关系。我想我自己有这号码。听上去这周末还真够让人烦神的。” “哦,还没有完呢。弗朗西斯。斯科特。凯斯特——是个牧场主,你或许不认 识——和一个女的去自由镇的哈依一罗汽车旅馆去搞什么勾当,结果弗朗西斯。斯 科特的老婆托马西娜——大家都叫她塔西——跟在他们后面,对他们开了五枪。 弗朗西斯。斯科特当场死了。那女的住在阿马里洛的医院,听说也活不过来了。 塔西被关在郡监狱里。她妈妈在照看孩子。“ “老天呀,”鲍勃说,“和弗朗西斯。斯科特- 凯斯特一起的那女人会不会刚 巧是伊夫琳。佳恩?” “就是这个名字。她不是本地人。我还把那期的《傻瓜》报留下来了。他们出 了号外。给你,你自己看看。他们在头版还登了大照片,上面是那个该死的蛇蝎脸 的警长,正把可怜的塔西往郡里的警车上拖。塔西不想走,你看她的脚在地上死命 地撑着,他们几乎要把她扛起来走。我听他们还说,那女人是给一家大养猪场的公 司工作。所以塔西。凯斯特杀了她——她已经说通了弗朗西斯。斯科特要把牧场卖 了,卖给养猪场。很多人都说应该给塔西发奖章才对。这还没完,罗伯茨郡有个女 人在自己家里被逃犯袭击了。她给丈夫留着门,她没有被杀害,但是——结果你可 想而知。” 鲍勃在看枪击案的报纸时,拉封把咖啡重新加热。 “我现在担心的是死了两个人,这种事总会凑成三。不知道下一个是谁,也不 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会发生点别的,鲍勃。我不知道你会回来——你说你认 为自己回不来,我也没有再听到别的什么说法。所以,你那棚屋现在库尔布罗斯住 进去了。他上学前本来就住那边,现在总想着回去,继续搞他的雕塑。他现在野心 大得很。塔西的事把他惹起来了,他要和养猪场公司作斗争,还找了一些别的人, 每天晚上都开会。‘抗猪艺术家行动小组’,他们这么自称。但我也怕你会回来, 所以打了一些电话。库佩奇路有位女士,杰琳。谢特尔,愿意租房给你。他们有所 不错的房子,后面有个很不差的套间,里面电、电话、电视全有,这还不算,他们 还有冲浪浴缸。 她妈妈去世前就住在那里。她的关节炎很厉害,那冲浪浴更使她雪上加霜。杰 琳只收五十块房租,和我这地方一样,虽然有那么多便利设施。我可以立刻打电话 给她,说你很快过来,如果你愿意的话。“ “多谢,拉封。我很感激你为我操了这么多心。听起来很不错,不过我肯定会 想念小棚屋的。那库佩奇路在哪里?”这路名听起来有点耳熟,但是他开车乱跑了 不少地方,想不起来自己去过。 “在泰特尔。克劳彻的牧场边上,大概向西一里。你先往泰特尔的牧场那边开, 但是路分岔的时候你左拐,然后接着开大概两英里,那路是弯的,你跟着一直走, 过了桥,你会看到右边的白房子。不会错过的。” 直到上了库佩奇路,鲍勃才突然想起这地方来。对泰特尔。克劳彻影响那么大 的金。卡罗莱纳公司的养猪场不就在这条路上吗。杰琳。谢特尔的房子在泰特尔。 克劳彻家西边,这么说应该就在养猪场边。想到这里,鲍勃的心咕咚一沉。怪不得 那女人只要五十块一个月。接下来他又振奋起来,或许她也会把她的地皮卖了。但 是过了几分钟,他又开始消沉下去,或许她不会卖。或许他永远都没法成交一笔。 绝望,就像臭鼬的臭气,弥漫在整个车里。他觉得自己运气很糟,找不到养猪场地 址,也找不到长着酒窝的、鬈发的姑娘。他不想撒谎,但现在骑虎难下。不能就这 么甩手不干,回丹佛再去找灯泡厂那样的工作。他已经担负了责任——给养猪场选 址,劝上了年纪的农民和牧民把自己操劳了几十年的土地出卖,让它变成一排排沉 默的猪猡世界——那么这责任他就不能卸掉。如果他卸掉这责任,那就和把他丢下, 自己跑到阿拉斯加去的父母没什么两样了。“猪猡世界”这个词又一次闪现在他的 脑海里,他开始想象一个关于猪的主题公园。公园的大门是只巨大的猪塑像;汽车 从粉红色的猪腿之间开进去。一个猪的迪斯尼乐园。里面游客骑的是仿制的大胖猪, 或者是聪明的小猪。还有嬉戏槽,让小孩给真正的猪喂胡萝卜和苹果。 食品售货亭卖的是烧烤猪排、黑森林火腿、熏咸肉,还有香肠,正从黑糊糊的、 被烟熏暗的“德国香肠屋”天花板上挂下来,晃悠着。 杰琳。谢特尔是个胖子,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前额上有过度疲劳而留下的皱 纹,手指老是紧张地扯套头衫上的绒。 鲍勃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热的天穿套头衫。他站在门口台阶上等她叫自己进去 的时候,鲍勃从眼角看到了西边大概四分之一英里外的养猪场。养猪场是低矮的白 房子,排得很整齐,气味不是很浓。或许这时候风是从东往西吹。 “是的,”她说,“我们是靠近养猪场,实话告诉你吧,我也不知道究竟怎么 办才好。现在还好,风向变了。他们打开排气扇的时候,那气味就非常难闻。我丈 夫被它害惨了。房子里我们有九台特制的空调,六个空气净化器,一刻不停地开着, 所以还不算太坏。但是在外面,如果正好迎着风,你的眼睛会火烧火燎的,嗓子也 会痛。所以我只收五十块钱房租,否则的话我会收两百。如果你能受得了这养猪场 的话,这价格很合算。空气不好的时候你会哮喘吗?” “不会,”鲍勃说。他想他应该试试,要是实在受不了,大不了搬走。“我试 试,”他说。 “至于电话,你就像用自己的一样,来账单的时候我们一起核对。这样简单一 些,省得打电话给电话公司。或许得克萨斯主要电话公司就这么一家。一打电话, 你要坐等一个小时,甚至两个小时,听着愚蠢的语音提示,还有那难听的音乐,然 后才有人来接你电话。我看现在咱们这样还方便些。” 鲍勃住的套间阳光充足,一尘不染,看起来赏心悦目。卧室很大,铺着地毯, 墙是奶油色,窗帘带饰边,窗户正对着养猪场。起居室很大、很舒适,里面有一台 电视,一张古董式拉盖书桌,还有配了蓝色靠枕的红沙发。套间带单独的浴室,里 面就是那久闻大名的冲浪浴缸。窗上装了防冰雹的隔板。空气净化器一直在嗡嗡响, 所以他没有闻到养猪场的气味。他开始觉得,养猪场只是个小小的不便,其坏处被 人们过分夸大了。如果泰特尔。克劳彻也买空调和空气净化器,或许他就不会受到 影响。他把艾伯特中尉放到一边,愉快地看了一晚上电视,在冲浪浴室里美美享受 了一阵,然后爬上粉红色被单的床上去睡觉了。 早晨他给吕贝页。克鲁克打了个电话。他很高兴现在想打电话就打,不用跑到 老狗餐厅去用付费电话。 “先生,我现在换了住处。现在有电话了。”他把号码给了对方。“我想告诉 你,伊夫琳。佳恩受伤了,伤得很重,在住院。” “怎么伤的?” “子弹,好几颗子弹。她和有妇之夫在汽车旅馆的床上,被当场捉了。那男人 的老婆朝他们两人开了枪。报纸上说,她现在住在阿马里洛的医院。” “知道了。”一段长时间的沉默。然后克鲁克开始用命令的口吻说,“鲍勃, 我要你去看望伊夫琳。佳恩,和她的医生谈谈,全面了解她的状况,然后打电话告 诉我。她现在快和那边的一个牧场主做成一笔大生意了,叫凯斯特的家伙。如果她 一时无法工作,这业务你给我接了。” “克鲁克先生,你要我去看她?” “当然,还要带上鲜花。” “鲜花?这可得花点时间了。这儿没有花店,花店改成餐厅了。” “医院有,鲍勃。医院总是有鲜花的。” “好,那我去。不过我想告诉你,那凯斯特先生死了。他就是和她上床的那个 男的。” “明白了。那太糟糕了。或许那寡妇会听劝。你看你能不能把那块地的方位查 到。鲍勃,还有一件事。你要不要我派收购员过来看克劳彻先生的地?” “是的,先生。但最好让他先给我打个电话,让我知道他什么时候来。明天不 行,因为开车往返阿马里洛有不少路。” “不会是‘他’,鲍勃。我们所有收购员都是女的。派个女的过去,能安慰安 慰那牧场主,或许还能把价格降一降。贝蒂。豆克太太本周会去一趟。她会打电话 给你的。” 这一天看来够他忙的:开车去阿马里洛,买花,看望伊夫琳。佳恩,了解她的 状况;再去泰特尔。克劳彻家,通知他收购员就要过来;还要打电话给沃尔多。比 提鲁斯。他觉得没有必要问塔西。凯斯特肯不肯卖地了,因为她已经用一阵射击说 出了她的答案。吉姆。斯肯恩可能也没有戏,不过他本周还得和他联系一下。他先 给沃尔多。比提鲁斯打电话。 “你好,比提鲁斯先生。很抱歉听到你母亲去世的消息。 我周末去丹佛了,刚回来。是的。是这样,我和我的主管说了,虽然他们对在 长条地建豪华房产表示怀疑——那么为什么会派我来?——事实上,他们是派我来 当养猪场选址员的——“他把话筒从耳朵边拿开一些。沃尔多‘比提鲁斯的吼叫声 正从休斯顿到毛桶翻山越岭一路传过来。他想把情况解释一下。 “东京公司来的瑞格斯蒂尔先生也在,还说要把这想法说给公司总裁歌利亚先 生听,然后答复我。一听到他的答复,我就——”但是沃尔多。比提鲁斯已经挂了 电话。 接着,因为顺路,他把车开到泰特尔‘克劳彻家的车道,上了门廊台阶,敲了 敲大门。管家没有来开门,最后他转着门把手,侧身进去,喊道:“克劳彻先生? 在家吗?”他知道他在,因为卡车就在院子里。但是,当他看到老人出现的时候, 还是吃了一惊。老人穿着睡袍,头发稀疏地搭在苍白的脑袋上。 “是这样,”他说,“她进城买菜去了。进来吧。” “只待一会儿,克劳彻先生。我是来告诉你我们会派收购员来出价,就是本周。 你知道,我现在不住在拉封家了。我就住这边,在谢特尔家,就靠着养猪场。我走 的时候,拉封的儿子库尔布罗斯搬进了陨星牧场的棚屋。” “那养猪场的臭味会让你恶心。杰基。谢特尔的肺现在被熏得很成问题,估计 他会因此送命。他们的孙子甚至都不过来玩,一闻到那气味就抽筋。他们要告那养 猪场,你知道。我想你住不久的。” “他们有不少空调和空气过滤器什么的。在里面还不算坏。当然我才待一个晚 上。” “昨天晚上那算不了什么。你等着,你会闻到的。那地方你才应该去买。全毁 了。” “总之,我会和收购员一起再来。是位女士,豆克太太。” “另外那个怎么了,那个撒谎的?我听说塔西。凯斯特开枪打中她了。” “我现在就去阿马里洛看她,在那边的医护中心。” 泰特尔。克劳彻做了个鬼脸,然后告诉鲍勃说会等他。 鲍勃把车停在老狗餐厅去吃中餐,这次去得很早。 “瞧瞧,瞧瞧,看是谁来了,”塞伊说。“没想到你会回来。 我今天有蔬菜炖牛肉、烤豆子、拌黄油的色拉、腌胡桃、面包,甜点是苹果甜 糕。随便用吧。“ 鲍勃把盘子堆满,坐在上次弗朗西斯。斯科特。凯斯特和伊夫琳。佳恩坐的小 隔间。 “大概你已经知道发生的事了。弗莱达- 比提鲁斯,上次坐在这里的弗朗西斯 - 斯科特。凯斯特还有那女的,还有警长的小问题。” “警长的事我倒没有听说。” “塔西‘凯斯特拒捕时把警长的两个胳膊都弄断了。他正把她往自己车上推, 没有上铐子,毕竟是个女的。塔西把他的左边胳膊拿了,用力往后一拧。他们说那 骨头断裂的声音街对面都听得到。然后塔西又飞起一脚——她穿的是工作鞋,前面 有铁鞋尖——把他另外一只胳膊又踢断了。她开始跑,但是副警长哈什。史密斯把 她制服了,当然上了镣铐。但是制服之前,他也尝到了她膝盖的厉害,顶到了最痛 的那地方。怪不得弗朗西斯。斯科特。凯斯特要找个温柔的。警长两只胳膊都断了, 所以现在要人给他开车,是一个调度员。就我所知,他的私事也要人帮助,比如小 便。塔西真把他给整惨了。她很健壮,你知道,一辈子都在牧场上干活。长条地很 多女的壮得跟男的一样。” “或许这是第三桩。拉封说坏事都是三个三个地来。” “她说得对,”塞伊说。“不过我想他这胳膊断了,打打杀杀的场面他是应付 不了了。还会有事。” 餐厅里还是没有人。 “大家都去看牛皮纸皮特的绞刑了?”鲍勃问。“这边今天有点安静。” 塞伊扮出张苦脸。“是那老太太的餐厅,那该死的甜点好得很。她们的主菜只 有三明治和汤,但是做了他妈的很多甜点。看来牛仔和油井工都喜欢这个。我得把 菠萝去掉,除了吉姆。斯肯恩,别的人都抱怨。我叫他去超市买一箱子菠萝罐头。 但是他不喜欢这样。那些女教徒,那些老婊子,她们有馅饼,有奶油松饼,有巧克 力糖霜乳酪馅饼,还有咖啡蛋糕。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些牧民会喜欢上这些甜品。但 是厄尼‘钱伯斯跑来告诉我说,要是我不开始做乳皮蛋鞑,他就要把自己的生意带 到那边去。’那烤肉怎样?‘我问。’我看你能吃六大块烤猪肉,还有肉汁。你到 那边可没有。难道你现在想减肥了,要吃罐装西红柿汤和鸡蛋色拉三明治?‘他刚 吃了一肚子桃酥,听到我的话羞得满脸通红,无言以对。天,我宁可喝西北风,也 不会做她们那些甜点。” “你难道不认为她们新鲜一阵子就会过去?” “或许吧。今天没有菠萝!”他冲门口大吼一声。鲍勃转身去看,是吉姆。斯 肯恩。 “没事儿,”吉姆。斯肯恩说。“我这菠萝也吃够了。我想吃肉了。你这儿有 什么?”他注意到了鲍勃,不过现在退出已经来不及了。 “有牛肉汤,很不错。”塞伊又转向鲍勃。“总之,我准备开到吃晚饭的时候, 吸引吃晚饭的人,如果有很多人的话。不试也不知道,方圆五十里,还没有供应晚 饭的地方。当然,有可能方圆五十里的人都不愿意在外面吃饭。” 吉姆。斯肯恩拿一个盘子,装满了,菜上面还放了四个面包,朝空空的屋子看 了一圈,最后只好走到鲍勃的桌子边。 他的身上发散出不安,如同某种苦味的须后水。 “你好吗,鲍勃?”他谨慎地说。“我听说你离开本郡了。” “还没有,必须去丹佛一趟,向总部汇报。你有没有和艾斯谈谈卖地的事?” “该死,你看我一直想跟你联系,说说这个呢。就像刚才说的,我以为你离开 本郡了。艾斯现在不想卖。” “我知道了。”鲍勃说,用面包擦了擦肉汁,把最后口咖啡喝了,站起身来。 “我得走了。回头见,塞伊。”他大声说,猛然从吉姆。斯肯恩身前走开。他故意 这么粗鲁地不告而别,要让吉姆。斯肯恩难受难受,他要给吉姆。斯肯恩一个明确 的信息,说明他知道吉姆是个耍诡计的骗子,知道他正和一家天然气公司在谈。 阿马里洛医疗中心的停车场差不多满了,鲍勃只好找到很远的一个角落停下。 那角落里有很多被风吹过来的糖果纸和树叶,一只空油罐在不停地滚动。 接待台上摆了一个玻璃瓶,里面插着绢花,花上蒙了灰,边有些磨损。花瓶挡 住了接待台后面的女人。那女人的胸脯很大,如同瘪了气的篮球。 “伊夫琳- 佳恩?在重病看护房。只有家属可以去看。你是家属吗?” “是,”鲍勃开始撒谎。“我是她哥哥。”当然,他开始相信这话。 “哦。你父母亲正在上面看她。” “佳恩先生和太太?” “还能是谁?” “是这样,我是她的同父异母的哥哥,是佳恩先生第一次婚姻生的。我等他们 下来再上去。我不想打扰他们。” 那女人看了看他,脸上露出好奇和怀疑夹杂的表情。 “你是报社记者吧?”她突然问。 “不是!老天,我不是。他们来过吗?” “你说吧!”那女人说。“你现在不要看,那窗户边上的都是记者。那架势, 好像得克萨斯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枪击案。 佳恩夫妇很快就走了。重病房的探望不能超过十分钟。“ 鲍勃走到小花店,买了一支黄色玫瑰,还有一个聚酯薄膜的气球,上面有卡通 猫的脸。出了门,他看到了那些记者——六七个中年人,正懒散地坐在椅子上,有 的在修指甲,有的在用手机打电话。他认出了芭比。凡德斯莱斯,毛桶郡《旗帜》 报的尖子记者。他希望她没有认出自己来。不过,要是认出来怎么样?他来这里可 能出于各种原因,不过那玫瑰和气球说明他是来探望病人的。 电梯门开了,一对矮夫妇走了出来。男的头发直立着,如同康威。特维蒂。他 们的表情迟钝而阴郁。大胸脯的接待员和鲍勃对视了一下,向他点了点头。 到护士站那里,他又说了同样的谎,护士说他的“父母”刚离开。 “你只能待几分钟,可以去了。”一个漂亮的黑头发护士说。那护士看起来就 像二十年代那种洒脱发型的姑娘。她有酒窝,这让鲍勃很开心。 伊夫琳‘佳恩头上绑着绷带,昏迷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脸肿得很厉害,两个 眼睛乌黑乌黑,有个耳朵里还有血块。一大排机器、仪器在测量着她的心跳、呼吸、 血流、脑电波。鲍勃第一次意识到,子弹打的是她的脑袋。一个可怕的感觉袭上心 来。他过去只把伊夫琳。佳恩看成竞争对手,现在,见她受了重伤无助地躺在那里, 他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他想象自己在救她,让她收敛住放任不羁的本性,不至于 落到如今这种命系游丝的地步。他不再把自己想象成伊夫琳。佳恩同父异母的哥哥。 现在他是她的爱人,她的未婚夫——他的想象如同摇奖机里的小球一样在跳跃—— 她蜜月里的丈夫。他想象他和伊夫琳’佳恩密不可分;想象自己发誓永不离开她; 想象自己推着她的轮椅,把开司米披肩搭在她窄小的肩膀上。接着,这些形象全部 消失。他开始想象自己跨在她无力的身体上,挪动她无力的胳膊和腿,摆出奇特、 下流的姿势。他把玫瑰放在床边的桌子上,在花瓶颈上晃荡着的白卡片上写下“全 心全意爱你的,鲍勃”,然后吻了吻她肿大的、发烧的脸,出去到了护士站那里。 “她有多少生还的机会?”他问那洒脱发型的护士。 “那是她的医生——布伦医生。”护士说,头朝着一个女人点了点。那女人模 样凶巴巴的,扁鼻子,身上的白大褂说明她是修理人身体的。“你应该去问她。喂, 布伦医生,这是伊夫琳的哥哥,想问你几句。” 医生朝鲍勃走过来,握住他的手,同情地握着。她呼出的口气很臭。那眼睛毒 毒的,绿绿的,如同没有熟的果子,直盯着鲍勃。 “我是伊夫琳的丈夫,”他说,他想象伊夫琳的父亲沿着走道把轮椅推过来, 新娘的头耷拉着。“她怎么样?” “我把所有情况都告诉她父母了。他们没有说她结婚了。” “他们不知道,”鲍勃直截了当地说。“是秘密结婚。” “啊——你知道她受伤时的状况吗?” “知道。伊夫琳经常和有妇之夫去汽车旅馆。我们一直在处理这个问题。她参 加了一个分十二个步骤的矫正课。以前也有吃醋的妻子开枪打她,不过都没有朝头 打,她们都没有打中过。我们很希望通过爱和关心,使她能恢复过来。” 医生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用氧气清洁自己的肺部。 “你是记者吗?”她问。 “不是,”鲍勃说。“我做房地产。” “是吗?好吧,她伤得很重。子弹把她脑壳打碎了,碎片还留在脑子里。把碎 片原封不动留在脑子里,比试图取出来还要好。我们现在担心的是脑子肿起来。脑 壳那么硬,是没有空地方再肿了。如果实在肿得厉害,我们可能要把她脑壳切掉一 块。” “恶心,”鲍勃说。医生瞪了他一眼。 “只是临时移走。等肿消了,我们就把骨头放回去。” “她会没事吗?”鲍勃故意装傻地问。 “谁知道呢,陈先生,”医生说,眼珠子转着。把圆珠笔的按钮摁了下去。 “不过她伤得很重,你最好作最坏的打算,虽然我们都希望有最好的结局。现在全 看上帝的了,我们能做的只有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