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尤仑德睡了一大觉之后,在卡列勃神甫面前醒过来了;在睡梦中他忘掉了自己 的遭遇,也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处;他摸摸自己的床和床旁边的墙。卡列勃神甫抱着 他痛哭起来,一面怜爱地吻着他,喊道: “是我!你在斯比荷夫了!尤仑德兄弟!……天主考验了你……可你现在来到 自己人中间了……好人把你送到了这里。兄弟,亲爱的兄弟,尤仑德。” 于是他一再抱住他,吻他的前额和空洼的眼窝;但是,尤合德起初有些糊里糊 涂。最后他把左手在头上、前额上挥来挥去,好像想从他心里驱散睡魔和昏迷。 “你听见我的话,懂得我的话么?”卡列勃神甫问。 尤仑德点点头。于是他伸手去拿墙上那个银质的耶稣受难像,这是他从一个强 大的日耳曼骑士的脖子上夺取过来的,他把它紧紧地压在嘴上和心口,然后把它给 了卡列勃神甫。 “我懂你的意思,兄弟!”神甫说。“天主与你同在。他能够把你失掉的一切 都交还给你,正如你被俘虏以后,他把你救出来一样。” 尤仑德用手指着天上,表示一切只有在那里才能得到偿还。于是他那双空洼的 眼窝渍满了泪水,一种难以描述的痛苦呈现在他受尽苦楚的脸上。卡列勃神甫认他 那副痛苦的脸容上认定达奴斯卡已经死了,因此他跪在床边,说道: “哦,主啊!赐她永恒的安息吧,赐她永久的至福。阿门。” 但是尤仑德听了这话却坐直了身子,摇着头,挥着手,仿佛用力阻止卡列勃神 甫别这么说似的,神甫却不懂他的意思。这时候老托里玛进来了,跟在他后面的是 城堡的守军,斯比荷夫的一些老农、守林人、渔夫等等,因为尤仑德回来的消息已 经很快地传遍了斯比荷夫。他们拥抱他的脚,吻他的手,一看到这个衰老而缺手的 残废人,大家都伤心地痛哭起来,因为他看上去已经完全是另外一个人,根本不是 从前那个无知的骑士、十字军骑士的心腹大患了。但其中有些人,特别是那些惯常 陪他去出征的人,愤慨万分;他们脸色青白,面容坚定。过了一会儿,他们挤在一 起,悄悄低语,你拖我拉,让来让去。最后有一个叫苏哈兹的,他是一名守军兼乡 村铁匠,走到尤仑德跟前,紧紧抱住了他的脚,说: “他们把您一送到这里来,仁慈的爵爷,我们就打算立刻到息特诺去,可是那 个送您来的骑士不让我们去。现在您允许我们吧,我们不能听任他们逍遥自在。现 在就去惩罚他们,像从前那样惩罚他们。不能让他们侮辱了我们而平安无事。我们 一向都在您指挥下同他们战斗。现在我们要在托里玛指挥之下进军,或者没有他也 行。我们一定要攻下息特诺,叫那些狗崽子流血。我们向天主发誓!” “我们向天主发誓!”好几条嗓子一再地说。 “到息特诺去!” “我们一定要讨还血债!” 立刻,一股熊熊的怒火在这些愤慨的玛朱尔人心中燃烧起来,他们蹙紧眉头, 眼晴闪出怒火。到处都听到咬牙切齿的声音。但是刹时间什么声响都消失了,所有 的目光都转向尤仑德。尤仑德双颊发红,显出他惯常的好战神态来。他站起身,又 去摸摸墙上的耶稣受难像。人们以为他在寻找宝剑。他找到了受难像,把它取了下 来。他的脸发白了,他转向人群,抬起他那双空洼的眼窝对着天空,并且把耶稣受 难像在面前挥来挥去。 屋子里寂然无声。天逐渐黑下来;栖息在屋檐下和院子里菩提树上的鸟儿的叽 叽喳喳声,从窗口传了进来。落日的最后的红光射进房间里来,照在那个高高举起 的十字架上和尤仑德的白发上。 铁匠苏哈兹望着尤仑德,向同伙们看了一眼,又望着尤仑德。最后他向他们告 别,踮着脚尖走出房间。其余的人也都跟了出去。到了院子里,他们停下脚步,又 低声谈起话来: “现在怎么办?” “我们不去。那怎么办呢?” “他不允许。” “让天主去报仇吧。显然连他的灵魂也已经起了变化。” 确实是这样。 留下来的只有卡列勃神甫和老托里玛。雅金卡同安奴尔卡听到了院子里武装人 群的声音,就走过来打听是什么事。 雅金卡比安奴尔卡更大胆,更有自信,她走到了尤仑德跟前。 “天主帮助您,尤仑德骑士,”她说。“我们就是把您从普鲁士送回来的人。” 他一听到她那年轻的声音,脸上顿时一亮。这声音显然使他恢复了正常的心情, 想起了从息特诺到这里一路上所发生的事情,低下头来,好几次把手放在胸口,表 示谢意。于是雅金卡向他讲了他们最初如何遇到他,那个捷克人哈拉伐——兹皮希 科的侍从,如何认出他来,最后他们又如何把他送到了斯比荷夫。她也把她自己的 情况告诉了他,说她和她的同伴为波格丹涅茨的玛茨科骑士拿剑、头盔和盾。玛茨 科是兹皮希科的叔父,他离开波格丹涅茨去找寻兹皮希科,现在动身到息特诺去了, 三四天之内就回到斯比荷夫来。 一提到息特诺,尤仑德虽没有摔倒下来,也没有像他第一次在路上那样激动, 可他脸上却顿时流露出非常忧虑的神情。但是雅金卡要他放心,说玛茨科骑士既聪 明又勇敢,决不会上别人的当。何况他还有里赫顿斯坦出的信,可以到处旅行,万 无一失。 这些话大大地使尤仑德安下了心。显然他还想获悉许多其他的事情。但因为他 无法探听,心里很痛苦。这聪明的姑娘立刻看出了这点,说道: “我们同您可以常常谈谈各方面的事情。那末所有的事都会明白了。” 尤仑德笑了一下,伸出手来,在她头上搁了一会儿,好像是为她祝福。他实在 非常感谢她,而且事实上,他被这年轻的鸟鸣似的声音打动了。 他几乎整天作祷告,不作祷告或者没有睡着的时候总要她待在身边;要是她不 在那里,他就很想听她说话,并且想尽办法引起卡列勃神甫和托里玛的注意,示意 要那个讨人喜欢的侍从到他身旁来。 她常常来,因为她那柔和的心恳挚地怜悯这老人。此外,在等待玛茨科的时间 里她也可以借此消遣,她觉得玛茨科在息特诺耽搁得太久了。 他原定三天之内就回来,现在第四天第五天都已经过去了,而且已经是第六天 的晚上了,他还没有回来。惊惶不安的姑娘正打算请托里玛派一队人去寻找,突然 间橡树哨上的守卫人员吹起了号声,说明有骑马的人走近来了。不久就听见马匹踏 过吊桥上的声音,哈拉伐由一名仆从陪着到了院子里。雅金卡早已走出了房间,在 他们到达之前,就在院子里望着,这时候哈拉伐还没有下马,她就向他奔了上去。 “玛茨科在哪里?”她问道,同时心里别别地跳,感到害怕。 “他到威托特公爵那里去了,他嘱咐您留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