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花明春事深 一路赶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任浮有暗示的吆喝声,青琐移近车窗边, 掀起护幔的缝角,向外察看。 城门,戒备与以往相比更加森严,高墙上贴了几张悬赏告示。几名拱卫的士兵 甲衣鲜明,佩刀站立两侧,凡是看见可疑人马,必定上前阻拦盘问。青琐心里犹豫 了,看来贸然进去必是凶多吉少。 任浮早就察觉,将马车停在一家茶舍边的榕树下。跟青琐商议着是不是自己先 进去,然后让明雨他们出来与她见面,到时候让明雨再替她想办法。青琐想想这是 上上之策,无奈答应了。任浮关照她在车内务必等候,青琐也是点头,眼望着任浮 随着源源不断的车马人流,不急不慢地向城门深处走去。 任浮转了几处街面,前方就是明雨所在的宅院。石板路铺就的街巷,僻静幽深。 春日里的绿藤爬满了院墙,几处角檐下,阴暗角落处,一些形迹可疑的人无声地拱 立着,看去只是几条面目模糊的阴影而已。 这哪里能逃得过任浮敏锐的眼睛?他若无其事地拐进了另一条小巷。方转过一 处转角,远远望见一众侍卫簇拥着楚士雄和柳南天二人疾步走来。任浮烟一般的身 影迅速地隐没在角落阴暗处。 “都尉大人,还没看见新皇出现。” “这都一夜过去了。”柳南天阴沉的声音:“你们再分头去找,全京城各个角 落都不许放过。” “传下去盯紧点,一见江明雨出去即刻汇报。” 一簇人匆匆而过,任浮抬眼望了望明雨家飞翘的檐角,迟疑了一下,还是无声 无息地退了出来。 青琐焦急地呆在车内,时不时伸出脖子朝着城门张望。终于看见任浮高大的身 影出现在城门外,再看他后面根本没有明雨他们,她满眼失望。 任浮沉默地走到她的面前,沉吟片刻,道:“明雨家被楚大人监视起来了,听 他们说新皇从宫里出走,不知下落。” 青琐茫然地望着他,喃喃自语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心想,上次劫法场 的是不是明雨少爷他们? 任浮的话语打断了她的思路:“你连自己都顾不了,还去管别人?”看她沉默 着,又添了一句:“还是跟我回山里避一避,等以后我再探点消息。” 青琐苦笑,茫茫天涯路她竟是无处可走。她还能去哪里?命运又将她和任浮两 个不同的人缚在一起了。也许她也即将过上流浪逃亡生涯,这京城恐怕难回来了。 “你先带我去一个地方。”她突然说。 任浮回到车上,在空中打一个鞭花,马车在鞭声里,顺着林荫道,向远方驶去。 路边杨柳无数,沿道生长出纤绵葱郁的青草,树林重新披上了新装。不知道阑 池周围年年生机勃勃的绿,会不会化了积淤在她心中的尘埃? 她和他第二次见面,是在去年春天的这个日子吧?在河岸边的柳林间,在明媚 的春光里,在无数踏青的步履中,她那时轻盈得犹如春天的精灵,无甚特别的容貌 却满怀天真。他在轻飘荡荡的船头看见了她最自然的一面,不惜屈太子之尊,朝着 她喊丫头,那时他是不屑她的。那无意间轻撩的袍袖,在她眼前一闪而逝的孩子气 的笑意,却令她心跳不已。 随着阑池的越来越近,她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越来越紧张的呼吸声,她依然抑 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月夜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这次是有些不同的吧?她对那个梦,就像开放 的花,盛时是盛极,谢时也流尽一腔碧血,无怨无悔的凋落,没有任何的怨言。就 如她的离开,看尽最后一眼春景,轻拂衣袖,便离了这扰乱人心的梦。 阑池就在眼前,她凝眸远望,仿佛在凝望那一段锥心的岁月。眼前东风依旧, 搓得柳叶如鹅儿般嫩黄,天色正好。 那一段海棠树下的爱恋,是她此生不能忘怀的记忆。那时月光柔水,他微笑的 面容如此纯净,如同新生的婴儿。她望着他,心里有柔软而纤细的疼痛,然更多的 是漫漾无际的甜蜜。她记不起那些没有他的日子,她是怎样看日出日落的?想起他 的好,她就没了恨;想去恨他,偏偏想起他的好…想到这里,泪水湿润了眼眶。 任浮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甚至不明白她为何要他将她拉到这里来。他只是警 惕地聆听着周围的风声水声,突然,他嗖的拔出了剑,一树杏花扫成飞雪。 “这里不许出剑!”青琐生气地喝了一声,俯身拾起一枚杏花,放在手中,心 疼得不能言语。粉红的花瓣上,缀了满掌细柔的阳光。 “前面有马。”任浮回答着,但还是将手中的剑收进了剑鞘里。 任浮兀自往前走,隔了摇曳的柳树,穿过重重高低错落的灌木,青琐这才听到 了马儿的咴咴作响声。她惊疑的用双手拨开树叶,顺着任浮的背影望去,她看见了 不安地来回徘徊的白马,和落在不远处草地上白色的身影。 这不是他的马吗?她眨了眨眼睛,眼前的一切俱是清晰。没错,是他的。躺在 地上的又是谁?是他吗?她的心蓬蓬直跳,几疑自己在梦中,不像是真的,怎么会 这么凑巧,难道老天有眼,再给他们一次见面的机会? 咫尺,她再也不敢走过去,不敢再看他一眼。她停止了脚步,怔怔的看着任浮 向那道白影走过去,俯下身用手指探了一下,然后直起身转头看她,她的心疯跳起 来。 踩着柔绵的草地,她睁着难以置信的眼睛,慢慢地向着那道白影走去。她想, 不会是他,绝对不会这么巧,老天是不是在跟她开玩笑? 老天并没有跟她开玩笑,首先入眼的就是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精致的五官胜 似寒日连天冰冷的雪,直冻入她的心腑。 她惊得哆嗦,面色也有了苍白。只感觉脚下一绊,双膝跪地,人差不多扑在了 他的身上。翠袖玉手,她为他轻轻抚眉,却是火燎般的灼热:“你怎么啦?” 天濂紧闭着双目,因为她的声音,他细密的眼睫陡然微动了一下,合了很久的 眼睛终于微微张开,仿佛看见他嘴角一缕极淡的笑。或许他已经感觉不到丝毫的疼 痛,可她却痛得几欲晕厥,她的声音有了颤抖:“你怎么啦?”她又问。 天濂的手微微动了动,他想去触摸她,可是只是轻微的动了动,他的意识又模 糊了。在再次昏沉过去的一刹那,他听见她尖声叫道:“快来扶他!” 她急促的叫声把站在身后的任浮吓了一跳,他踏步走到她的面前,提醒道: “不要忘了自己现今的身份。他要是醒过来看见我们在一起,肯定以为你我是一伙 的,这对你不利。” 青琐一怔,眼盯着天濂苍白的脸出了会神,才缓缓开口道:“这里少有人迹, 我们把他送到有人的地方再回去。” 任浮略一犹豫,跨前半步,俩个人扶起天濂,让他伏在任浮的背上,任浮驮着 天濂就走。白马兴奋地甩动着尾巴,颠着欢快的蹄声跟在青琐的后面。 一阵干咳,昏沉中,天濂感觉自己的身体与周围的一切都微微晃动,他听到马 蹄的滴答声,夹杂着车轮的咕噜声响。接着,一股清凉的水渗过灼裂的干唇缓缓流 进心腑。他再次慢慢地睁开眼睛,车幔低掩着,车厢里一片昏暗,只有一双黑亮清 澈的眼睛朝他闪烁着晶莹的光。 心中仿佛闪过电光火石一般,他骤然想起了发生过的一切。有些艰难地想挪动 麻木的身躯,唇微弱翕动,声音艰涩:“是你…” “是我。”青琐平静的声音。 他竭尽全力吐字:“你快走,别让人发现…我会查。” “好。”青琐仍然平静地回答。 此时马车正辘辘行走在通往皇城的道路上,渐渐偏西的阳光轻洒空旷的漫漫长 道,愈显得这一带清冷落寞。透过帘缝,青琐望见了皇城的一隅,不远处一带护城 河横亘,依稀有骑马的或者提着刀剑走动的官兵身影。 任浮停了马车,径直走到车旁,连搀带抱将天濂弄下车,将他半靠在路边的一 棵柳树下。等换岗时,那些官兵自然会发现天濂的人马的。青琐默默地看着任浮做 着一切,当天濂无力的抬眼,目光滑向她的方向,她突然将头缩回了帘内。 马车重新启动,白马往前跑了几步,又似是无法理解地回到主人的身边。清爽 的风顺着半遮半掩的车幔吹入,青琐忍不住探头往后面望去,天濂模糊的身影离着 她的视线越来越远,而她心痛如绞。 第一刹那她感觉无能为力,她这么做也算仁尽义至。即便是他熬不过痛苦加重, 跟她没有半点关系。是的,宫里有的是太医,天底下最好的大夫都在那,他很快又 是那个淡定自若、潇洒飘逸的新皇,宫里…宫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任浮对她说,小姐家受到监视了。他是自动离宫的,楚士雄、柳南天都在派兵 搜寻,如今他神志不清,又病得厉害,不能就这样扔下他,眼睁睁被楚士雄的人找 到。 路边一户人家门口,一个男人手提一只扑腾挣扎的白鹅,一手娴熟而老练地挥 舞着长刀,刀锋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发出锐利的光芒,快速捅入白鹅的腹中,青琐 懔然闭眼。待开眼,那男人得意地倒提着白鹅慢悠悠往里面走。鹅颈上的血还在流 着,形成一条蜿蜒触目的血路。 她迷惘,耳边有人轻轻地说道:“你快走,别让人发现…” 青琐心尖上微微一颤抖,咬了咬牙,在后面朝着任浮喊:“快回去!” 任浮一愣,随即再次加鞭,低咆道:“你疯了!还嫌自己的麻烦不够?” 青琐狠狠地将半个身子探出车外,拳头击打在车壁上,咣咣的乱响。任浮没有 料到青琐如此强烈的反应,只好调转马头。马车快速接近天濂,还没停住,青琐不 顾一切地跳了下去。 夕阳逐渐下沉,远处葱翠的山脉望上去如一只黑褐色的巨鸟,巨鸟孤寂地静卧 着,微昂的头颅幽幽地凝视着前方。当最后一抹余晖将山之颠涂抹成一道血红,那 道血红被幽暗的山林包围着,显得无比的凄清冷艳。 哑巴看见青琐又回来了,也不管她带来的究竟是谁,只是兴奋地围着榕树打转 转。待望见青琐站在屋外朝着他招手,摇晃着身子跟了进去。 屋内豆角灯冥灭不定,摇荡破碎。忽明忽暗间,天濂仰卧在木板床上,胸脯有 点急促地起伏着,夹着微弱的呻吟,豆大的汗滴嗒嗒往下淌。 青琐焦虑万分,朝着哑巴边打手势边急迫地问:“你知道他生的什么病吗?你 有办法救他吗?” “别问了,他一直住在山里,又哑又聋,我还是去山下请个郎中吧。”任浮沉 声说道。转身出了屋,牵马去了。 郎中请来时天色大黑,青琐正用湿冷的棉布覆在天濂的额角,又侧耳细听他的 气息,带着清香的呼吸拂过他的脸。任浮怔了一回,闷闷地站着。 郎中仔细搭脉,又听了心跳,腹腔,站起来叹息道:“这位公子想是中了金蚕 蛊,加上受了风寒,病势沉重啊。” 青琐闻言,变了脸色:“中蛊?那是什么?先生可有办法治?” 郎中回答道:“金蚕蛊据说是不惧水火兵刃,最难除灭,也最狠毒的,这种毒 在南方最多见。中毒的人起先神志昏沉,是非难分。若不及时救治,便会感到胸腹 搅痛、肿胀,最后七孔流血而死。鄙人也是医道浅薄,只知皮毛而已。” 见青琐脸色发白,郎中误会了,继续道:“小娘子不用着急,你家相公像是服 过药,神志开始清醒。只是这药性大,身子时有剧痛,常人很难熬得住的。你且先 用药粉在他身上不停的搽,先去热毒,待明日照方子取药,慢慢调理。” 青琐也不加解释,只管再三道谢。半日无声的任浮看郎中留了药粉,又写了药 方子,送郎中下山去了。 青琐合了药,让哑巴帮忙褪去了天濂的衣衫,光裸的只着一件长裤,将他的头 枕平,黑色长发散着。接着将药粉搽在他的胸前、关节处,手指辗转过,一块块紫 酱就印在他如玉的肌肤上。 浓烈的药腥味带着一种难忍的呛人的气息散发出来,穿过口鼻深至肺腑,仿佛 窒息一般不能呼吸,阵阵昏晕侵袭,她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的巨咳迫使她按住天濂的双臂,扭过头咳了好一会,才重新转过身去,方看 见昏迷的天濂已经睁开了眼,迷离的眼中一层薄雾,仿佛隐隐透着光。青琐的手微 微停滞了一下,仍然不停地在他身上摩擦着,天濂又有了惊愕的神情。然而他终是 明白过来,唇微弱翕动,无声地吐着字。 可青琐仍是清楚地听见了连声音都没有的两个字“丫头”,却含住了他的心声, 就在她的心上擦出麻涩无奈的酸来。 青琐低头不吭声,专注地继续在他的肌肤上擦拭着。本就齐整的鬓发开始散乱, 一绺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半个脸,额角晶莹的汗滴开始密密地渗了出来。透过眼 睛的余光,天濂就定定地看着她,几近焚烧的视线重重地烫着她的脸。 “你要是死了,”他终于发出了声,停了一会,深深咽了一口气,才又出声道 :“我是不会饶恕自己的。” 青琐避开天濂沉痛的目光,轻轻地笑笑:“老天怜悯我,说我命不该绝。”她 知道天濂下手谕的原因了,加上他能苏醒过来开始说话,惊喜渐渐映亮了她的眸光。 天濂又呻吟了一声,眉端堆蹙难耐的痛苦:“你的手劲真大,我疼…” 青琐的手一滞,随即没有听见似的,使劲地揉擦着,过了半晌,终于疲倦地停 了下来。 “郎中说,劲越大药渗得快,人好得也快。”青琐洗了手,利落地收拾着,语 气却是喜气盈盈。她伸手很自然地摸摸天濂的额头:“口渴不?我去端一碗米汤来。” 她慢慢转身,天濂移手至床沿,他抓住了青琐的一只手。 “你要我陪着你?”青琐柔声问:“我不走,就在这里陪你。”说着,她依旧 在床边坐下。 “听我说,我必须尽快赶回宫里去。”天濂费力地说:“我知道是谁杀了父皇。 他们对我施蛊,使我任意为他们所控制,我不能让朝政落在那些人手中。” 青琐应了一声,旋即说道:“我娘也是被他害的。” “害你娘的还有我母后。”天濂突然接口,青琐一怔,他继续说:“我刚知道。” “莫乱说。”青琐深深垂下了头,红了眼圈:“你昏沉过…” “还有上次胖婆的死,也是母后差人干的。”他苦笑:“我欠你太多。” 青琐的面色变得苍白,双拳骤然握紧,随即又镇静下来,用极为生气的语调说 道:“你少说话行不行?我犯不着跟你这种病人计较,等你好了,再作了断不迟。” 她的语声因愤恨而微微发颤,接着,她猛地站起身,快步走至屋门边,抖声叫 着外面的哑巴:“端碗米汤来,他醒了!”边叫边夸张地做着手势。 天濂默默凝目盯视着眼前的青琐,柔弱的双肩似是不堪重负,但她还是留给他 一抹坚强的背影,迎着月光急急踏出了屋外。 任浮提着药包回来,借着月色,远远的,青琐一个人静静盘坐在榕树下。连不 远处歇息的白马也只是懒懒的动了动眼睛,垂头卧在草丛里。他悄悄地走到青琐的 面前,青琐低首抑制地悄哭着,忽然,她似乎有所觉察,慢慢抬起面孔,正与他目 光相对。一时,她有点不知所措,迅速抬手拭泪。 “他醒了,身子可还好?”任浮问,接着将药包交给青琐。 青琐含混漫应了一声,悠悠说道:“明日一早你离开这里吧。” “你说什么?”任浮听言,不由惘然:“这个时候走,我不放心。” “趁着他没注意你,你还是走吧。”青琐语气低低的,却异常清晰:“楚士雄 早晚没好下场,你不要回京城了,走得越远越好。” 任浮沉吟片刻,叹了一口气,掏出身上所有的银钿放在青琐的手中,欲言又止, 迈开大步向另外一间小屋走去。 青琐端着药碗回到屋内时,床上的天濂又睡去了,她轻轻地将他唤醒,这回天 濂也是顺从地将药喝了。她服侍他重新躺下,掖了被窝。轻轻地拿起挂在竹橱边的 他的披风,身一软,坐倒在床边的草堆上,厚实的披风将她瘦小的身躯裹住了。 天濂昏昏一觉,醒来时,天已大亮。只听竹窗外有滴滴答答的水声,窗中,翠 黄的竹栏挂满了晶莹的水珠,一点一点往下掉落。忽然,隐约有人的欢笑声从外面 传来,天濂定睛,透过竹窗有跳跃的人影闪过。 他慢慢地爬了起来,穿好外套。人因为虚弱扶着桌椅过去,站在屋门口。天上 飘着毛毛细雨,清冽的空气中飘荡着药草的气息。眼前山林苍郁,一片粉红色的彩 霞溶在时疏时密、如烟如雾的雨丝中。绿树,山竹,细雨,还有远处寂寞绽放的野 杜鹃,和谐而融洽地交织在一起。 他听见轻灵的笑声,侧头看去,青琐正从旁边一间小屋里出来,含笑望着眼前 的雨景,伸出双手让雨丝轻洒在掌中,一个脏兮兮的佝偻男子嬉笑着跟在后面看。 青琐掌中的水滴越积越多,她突然朝空中一放手,水花在眼前倏然绽放,青琐咯咯 直笑。 雨色与淡淡蒙蒙的水烟之间,她如飘的发丝与明眸红唇剪出那润泽流溢的艳影, 惊鸿一瞥中他着实痴了。待她回过头时看见他,盈笑的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微笑着叫了她一声。 “你醒啦?”她欢快地朝他跑来,摇曳轻盈的光影,细碎的脚步声轻轻叩击在 雨水中,犹如初春冰裂融化了他的心。他没等她收住脚步,就一把抓住了她的肩, 让自己倚靠在门柱旁,趁她慌乱间紧拥她入怀。 青琐又羞又怕,想要挣扎。 “不要动。”他的声音很低,似乎有隐忍的痛楚在里面:“即便我们有同一个 父亲,我们就是亲人,你我还是可以在一起的…能天天见到你,也好。你等我,等 我来接你回宫。” 青琐将头埋在天濂的胸前,默默垂下眼中的忧伤。也许,盈盈一水间多少爱恨 情愁,只有他们才领会得到,他们共一个浓醉清婉的梦,已经足够。也不妨在天地 的某个角落,埋藏一段刻骨铭心的情感。 雨在傍晚时停了,山间一片明亮。一道斜辉冲破云翳,照耀在湿漉漉、翠油油 的树林上。一只长尾稚鸟从林间飞来落在树枝间,叫了两声,又飞走了。林鸟重新 响了起来,哑巴佝偻的身影又出现在雨后的榕树下。 继接的几日,天濂的病势在缓趋好转。青琐服侍得精细,哑巴对青琐也很听话, 凡是指派他干活也是乐呵呵的做。天濂的脸色日渐红润,他准备动身回去了。 莹润如玉的纤手抚住他的肩,她为他整衣束发。将如绸的发带捏在柔荑花一般 的手指间,缠起又抖散,抻展开在如黑的发间,用秋水凝眸细细端详…他执住她的 手,轻轻的握着,不舍。是的,不舍,她也不舍,然而他必须离开这里。 “等我。”他说。她点头。 他上了白马,宝马飞快地往山下奔去。转过一片竹林,他回头,见她依然站立 在榕树下,幽幽人影,轻纱般的水雾绵柔地在身下缥缈。 情切,望中地远天阔。叹人间万事,惟是轻别。他有一阵的恍惚,究竟是人如 仙,还是仙如人?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