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初雪 庄子顺着雪花飘来的方向,继续南游,他本想一口气到达沅湘之地,却发现体 力有些不支,而且放不下沿途的美景,于是便落入一片山林之中,山林中屹立着一 个亭子,庄子灵机一动,欣然自语:“何不在这里住上一宿,顺便也可以听听秋雪 的悄悄话,或许有着更伟大的发现呢!” 庄子落入亭子之后,这才发觉有些疲倦,随意地盖上一件绵衣,伴着夜色中的 雪花睡去,寒风侵袭着怪异的老头,把庄子摇入雪的梦乡。凉溲溲的,软绵绵的, 真舒服,庄子在梦中感叹到。 夜深林静,万籁俱寂,飞舞的雪花依然落个不停,庄子的梦中也下起了雪,一 场饱含热情的飞雪,一场百年难遇的鹅毛大雪,万物都被飞雪覆盖,一切的一切都 归于清寂,就像远古的浑沌死而复活。 “飞雪呀飞雪,你为何如此兴奋,难道有着乐而不及的欢乐?你的身躯如此柔 和,你的姿态何其轻盈,你真是从星河落入世间的精灵,或者是流落于梦中的泡沫?” 庄子在梦中发问。 雪下的更大,风刮的更紧,雪在风力的助缘下来回翻转,最终凝聚成一个洁白 的雪人,雪人非常可爱,就像庄子少年时的梦,雪人笑了笑便张口回答:“我不明 白什么是天外精灵,更不在乎变成一道泡沫,什么魔力,什么逍遥,什么享受,我 都不在乎,只有这无边的宇空,还有这肆意奔放的山河大川,才是我精神的归宿— —实话说,归宿对我来说也不重要了,什么都无所谓!” 庄子觉得有点意思:“是什么让你如此满不在乎呢?” 雪人的身躯还在变大,但雪人的心灵依旧那般清透,雪人指着雪花融落的溪流 说:“我曾经只是山涧间的溪流,整天唱着优美的歌曲,随着自然的运作而奔放, 时而与游鱼共舞,时而随野鸟齐飞,时而豪迈于海域,时而倾注于沃野,有的时候 还被冰川冻结;在阳光的照射下,我化作水气乐而升腾,在浑沌的世界里游荡,也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日,偶尔感受到霹雳的电击,也时常受到暴雨的洗礼,就像一场 惊心动魄的幽梦;然后变成了一团白云,俯视万物,只觉得世间极美尽收眼底,一 切语言都徒然巴望,于是我不再说话,也不再唱歌,因为我害怕这道美梦破灭;只 是,只是云间的漂泊似乎有些散乱,所以我又化成飞雪,变幻出无数个奇特的图案, 把洁白献给大地,把清纯留给青山,把记忆印入世间……” 雪人说着说着,洁白的身躯便融化开来,雪人望了望那道绯红的阳光,满足地 说:“一切都在变化,一切都在流逝,一切都随着自然而波动,所谓的美,也没有 特定的标准,思虑只会让美失真,顺从才是极美之所在!阳光出来了,我也完成了 一个生命的轮回,马上就要归入溪流,我还得瞧瞧曾经的好友呢,有水草,有游鱼, 有野鸟,还有蚂蚱泥土树叶什么的,我的人缘可好呢!” 雪人说完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一滩流动的积水,山川万物似乎心意相通, 再次契入奔放与浪漫之中,留下的只是微笑中的庄周。 雪之梦消失了,庄周的记忆却未曾消失,遗留的记忆伴随着凛冽的夜风,似乎 进入了传说中的广寒宫。庄子本想去“广寒宫”探个究竟,却不料虚空中传来一道 声音:“快醒醒,快醒醒呀!” 庄子静静地睁开眼睛,一眼便瞧见一张秀气的面孔,原来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在叫他。 “老爷爷怎么睡在这儿,这么大的雪,您受得了吗?”小姑娘关切地问。 庄子迷迷糊糊地说到:“我说那雪人怎么不见了,原来变成了小姑娘!” 小姑娘拉起老人家,笑呵呵地问到:“老爷爷在做梦吧!” 庄子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又补上一句:“是呀,我梦见小姑娘变成了雪人了!” 小姑娘不再说话,扶着庄子离开亭子,庄子这下才如梦初醒,不好意思地坦白 说:“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可爱的雪人,雪人很会话说,但雪人很快便从 梦中消散;雪人一消散,又见到一个雪人般的小姑娘,所以我分不清是雪人变成了 小姑娘,还是小姑娘变成了雪人!” “现在呢?”小姑娘问到。 “现在嘛——真是个雪小丫!” 小姑娘听后咯咯发笑:“人家叫我雪儿,您一把年纪了,叫我雪小丫算了,这 名字不错哩!” 然后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说:“您可真是一个活神仙,飞雪中也睡的这般甜蜜, 而且还能做美梦,这夜深人静的,还是到我家歇息吧!” “你家在哪儿呀?”庄子问。 小姑娘指着前方的山洞回答:“就是那儿,田园般的家,冬暖夏凉呢!” 庄周笑道:“正合我意,还可以看雪景呢!” “老爷爷真贪玩,比山脚下的弟弟还贪玩,整天不回家,还要看雪景,呵呵, 是个老顽童!”小姑娘边说边笑,就像梦中的雪人那般可爱。 庄子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不是在做梦,然后捋了捋散乱的胡须,摇头晃脑地 跟着进了山洞。 山洞里摆放着一道土气的火炉,火炉里还冒着温暖的火焰,一个中年妇女坐在 火炉旁,望着火炉若有所思,根本不曾察觉异客光顾。 “娘,来客人啦!”小姑娘叫到。 少妇猛然抬头,惊奇地端详了一番老人家,然后站起来热情地施礼:“老人家 深夜造访,真是难得呀,只是,只是这山高地险,人烟荒芜,又飘洒着茫茫飞雪, 实在难以让人置信呀!” 一股火焰的温暖袭上庄周,一道年轻般的热情进入庄周的记忆,庄周停顿片刻 便答之:“是这乡野初雪,给了我腾飞的感觉,让我深卧荒山而无所惧;也是这乡 野初雪,给了我纯真的快乐,让我身受寒风而不为苦;还是这乡野初雪,给了我美 丽的梦,让我游入天道而自得逍遥!” 少妇这下来了兴致,抱起可爱的女儿说:“是呀,每当飞雪飘舞,我便也心生 奇想,飞雪中的奇遇,飞雪中的浪漫,还有飞雪中的相思,让我心中的隔阂消逝, 虽然深居山林,却能在回味发觉一种充实!” 庄子听后不禁问到:“你的丈夫呢?” 少妇闻后黯然叹息:“被官兵抓去充军了!都三年没有回家探亲了。” 少妇说到这儿便一阵沉默,可爱的雪小丫也撇了撇嘴,洞内似乎又一下子凝固 起来,只有庄周若无其事的四处张望。 然后继续问到:“那你为何如此痴迷于飞雪,难道雪景中藏着往日的温馨?” 少妇又露出灿烂的微笑说:“我本是一个反对礼仪的少女,为了避婚,不顾家 人反对独自流浪,逃到深山野林与自然为伴,而且获得一种前所未有的逍遥,但在 一个飞雪飘舞的寒冬时节,我游逛山林时突然迷了路,被雪风冻的奄奄一息,恰好 被一个采药的青年发现,把我救回了家……” “然后呢?” “他是这世界上最好的男人,虽然从不接触所谓的圣贤之书,却有着海阔天空 的浪漫情怀,而且懂得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他经常给村里的穷人免费瞧病,从不 计较个人得失,世人都称之为‘肩鹊再世’!” “然后,他就成了你丈夫,对吗?” “我本来只是感恩他,想以身相许,后来觉得这不仅仅是感恩,而且是一种解 脱,一种思想的尝试,一种新生的开始,于是便向他求婚!他先是一惊,然后又是 一笑,看了看家里的烂摊子便应允了!” 庄子听后也感到了一阵温馨,不仅仅是少妇的故事富有诗意,更重要的是想起 了自己的往事,想起了那温柔贤淑的妻子,想起了救苦救难的人生巧遇,想起了真 诚带来的福音,虽然妻子颜玉已作古多年,那短暂而漫长的记忆依旧灿烂,就像这 漫天飞雪一般,遥远的天边似乎就是颜玉的笑脸,就是死而复生的阴阳召唤。 少妇看着庄子沉默而深邃的眼神,很是诧异地问到:“先生怎么啦?” 庄子从甜蜜的回忆中醒来说:“是呀,雪之景多美呀,不仅仅是美,美中还渗 透着一种难得的意蕴,一种洒脱的温馨,一种回味的充实。秋天是丰收的季节,不 仅收获了成熟的麦子,还收获了飘舞的飞雪,收获了人生的境界!” 少妇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就在三年前,一个飞雪飘落的寒冬,一家人本想过 一个好年,却不料战争再度疯狂,村里的壮汉都被拉去充军了,我的丈夫也不例外, 他本想用生命与之抗争,为了我,为了女儿,为了以后再给乡亲父老瞧病,忍气吞 声地进了战场,顶着飞雪远离故乡,从此杳无音信,一别就是三年……”少妇说不 下去了,因为那是个凄凉的画面。 “那你为何又躲进了山洞?”庄子显得有些吃惊。 “为了保护女儿,为了自身的安全,为了丈夫回来团圆,我攀登起巍峨的雪山, 来到了深山野林,因为山中有一个洞,冬暖夏凉,没有官兵的搜捕,没有战争的血 腥,很适合居住,而且有沃土,有溪流,有飞禽走兽为伴,我不再害怕,女儿也过 的很快乐,而且从没受过野兽的袭击,甚至为了异样的朋友!”少妇欣慰地回答。 “如果你丈夫回来了,能找到你吗?”庄子又问。 “我把这事告诉了父老乡亲,如果他回来了,会上来找我们的。”少妇心中充 满着信念。 女儿在一旁睡着了,少妇把女儿放入卧室,然后说到:“时间不早了,先生也 早些休息吧!” 庄子走进暖和的卧房,把绵衣随意一搭便进了梦乡。 …… 第二天,似乎又是一道可爱的梦境,茫茫寂色山林枕着瑞雪,少妇依然坐在炉 火旁,但炉火早已熄灭,唯有丽日和清风钻入洞口,冰雪开始融化,翠绿开始闪现, 翠绿中又透着道道青黄,少妇也从雪梦中醒来,整个世界都焕然一新。 “嘀嗒-嘀嗒……”融落的雪水从洞口滴落,一切的一切都重新新生与奔放, 就像庄子梦中的雪人所言:阳光出来了,我也完成了一个生命的轮回,马上就要归 入溪流,我还得瞧瞧曾经的好友呢,有水草,有游鱼,有野鸟,还有蚂蚱泥土树叶 什么的,我的人缘可好呢! 庄子道别之后便下了山,在下山的途中,庄子遇到一个年轻人,年轻人看上去 很有气质,见到庄子之后便笑眯眯地问到:“冰雪刚化,老人家便急着赶路,难道 不愿欣赏一下山间的美景吗?” “雪落之时,飘飘乎如思绪纷飞;雪积之中,叠叠乎似重回故土;雪融之后, 奔泻乎随溪流永进。我神与雪融,又随雪而溪化,又有谁比我更能享受呢?”庄子 答之。 年轻人又说:“是呀,乡野初雪实乃难得,特别是深秋之雪,更是难得一见, 吾南下数年未见雪景,今朝实在让人销魂,而且似乎听到了往昔的赞歌!” “南下?难道也南游楚越?” 年轻人苦笑一阵便道:“我可没那闲心去欣赏春花秋月,更没那机会与蛮子们 共游江湖,都是这可恶的战争让人远离故土!” “你是被抓去充军的吗?” “是的!” “你是不是还有一妻室幼女?” “先生怎么知道?” 庄子再次追问:“而且就住在山洞之中,对吗?” 年轻人握住老人的手,喜悦的泪珠瞬间爆发:“您知道她们在哪儿吗?这么大 的山,您果真遇到我妻儿了吗?” 庄子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年轻人再次上山,庄子的体力是无限的,年轻 人的活力也达到了极限,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一个亭子,庄子望着亭子傻笑一 阵,便指着前面的洞口说:“你女儿还在洞口捏泥人呢?” 年轻人半晌无语,女儿却天真地叫到:“老爷爷又来了,还带着一个叔叔上了 山。” 少妇纳闷地走出洞,然后四目相视,泪如泉涌,似雪融落…… “你——回来了呀——雪儿——快叫爹!” 小雪丫瞪着圆鼓鼓的眼睛,羞羞答答地叫了一声“爹”。 庄子捏了一把浓郁的胡须,踏上清风伴着融雪,再次跃入云间,向着秋虹架起 的天边飞去……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