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女郎听到了那一声琴音,也正抬头望向乔祺。 她合了书说:“拉吧。我不是在用功,是为了消遣寂寞才带本书来的。” 女郎说完,就合了书,两肘支在桌上,双手捧腮,做出准备一心一意欣赏的模 样。 乔祺收回目光,仰脸看秦岑,那意思是——客人并不反对,就看你批准不批准 了。 秦岑也就识趣地默然退回吧台那儿去了。依然靠着圆柱,目光出神地瞪着一只 离她最近的纸灯。 乔祺拉的是《红河谷》。他有意放慢了旋律,将大提琴拉出一种亦忧亦怨,如 诉如泣的旋律,听了让人直想落泪。 当他再起一段时,秦岑和着琴音小声唱了起来: 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 为什么离别得这样匆忙? 想一想你走后我的痛苦 小村庄的寂寞和荒凉…… 秦岑是按着歌曲的节拍唱的,乔祺却仍按自己的情绪有意放慢着旋律,并不主 动配合她。所以,二人是各拉各的,各唱各的。 唱的唱罢,拉的拉罢,前后差了整整一个音节。秦岑结束在先,乔祺结束在后。 女郎轻轻鼓掌,由衷赞道:“好!唱得好,那位先生琴拉得也好。只不过你俩 不够配合,我没听够!” 秦岑对女郎报以一笑。 乔祺却对她俩谁也不看,调了调弦,又拉起了邓丽君的歌《小城故事》的曲子。 这一次,他按旋律拉了。而秦岑,也又唱了起来。同时,内` 心又一次涌起了对那 女郎的感激。她想,如果不是那女郎说没听够,乔祺也许只拉一曲就不拉了。她希 望通过他们二人之间的声乐配合,消除一个小时前那场谈话遗留下来的不快的心头 阴影。 二人同时结束,女郎又一次轻拍其手。 秦岑也又向她报以一笑。 乔祺却还是对她们谁也不看。女郎说时,秦岑甚至目光敏锐地发现乔祺皱起了 双眉,脸上显出一种厌烦的表情。幸而女郎离他较远,又在他侧面,看不到他那种 表情。不知为什么,他站了起来,拎着弓琴向橱柜走去。秦岑以为他就此作罢了, 望着女郎无奈地耸耸肩。女郎分明也挺不满足,缓缓地又翻开了书本。 殊料乔祺放回大提琴,却取出了萨克斯。当他坐下自顾自地吹起萨克斯时,秦 岑又只有背靠圆柱,瞪着纸灯出神了。她不知道他吹的是一首什么曲子。总之听来 还是忧郁的那一类。就是知道,会唱歌词,她也不想唱了。和着萨克斯唱歌,不是 那么回事。再说,也许仅是一首曲子,没有什么歌词。 女郎却似乎对那首萨克斯曲极为熟悉。她起先双手捧腮,目不转睛地望着乔祺, 全神贯注地听。听了一会儿,起身坐到离乔祺较近的地方去了。又听了一会儿,坐 到离乔祺更近的,摆在他正面的一把椅子上去了。她一而再地换坐位,显然不仅仅 是被萨克斯曲,更是完完全全被乔祺本人所吸引了,那会儿心目中仅有他一个人了。 至于秦岑这一位唱歌唱得很专业的“吧嫂”,对于她仿佛已不存在了…… 乔祺停止吹奏,好一会儿仍沉浸在那结束了的萨克斯曲中,低垂着头,找不回 情绪似的。 “哥……” 秦岑听到女郎的声音,奇怪地扭头看她,见她已经站起,一副无比激动的模样。 乔祺却并没听到。他也若有所思地缓缓站了起来,将萨克斯管横放在椅上,一 步踏下了他的“演奏台”。 “乔祺哥哥!……” 女郎突然尖叫一声。 乔祺的目光这才终于向她注视,他的双眼顿时一亮! 接下来发生的事令秦岑目瞪口呆!——几乎是一眨眼间,那小巧玲珑的人儿, 已扑在乔祺身上了。不是投怀入抱的一扑,而是整个人扑在了他身上。就像《动物 世界》中小猩猩紧搂在大猩猩身上那样!也像外国电影中女郎扑在她们的情人身上。 双臂围揽住他的脖子,而两条腿像铁环一样,盘在他的腰际…… 那一时刻乔祺的样子又可怜又可笑。身材高大的他,就那么不知所措地呆呆地 站立着,垂着两臂,低头瞧着贴偎在自己胸前的她的头,也不用手托抱她一下。仿 佛心里非常清楚,只要她不打算主动从他身上下来,那么无论她那么样扑在他身上 多久都不会掉下来,根本用不着他托抱一下…… 几秒钟后,秦岑从目瞪口呆的状态中挣扎出来了。她认为她应该也有权作出必 要的反应。于是她轻轻地干咳了一声。除此之外,她不知自己还能作出什么别的反 应。 随着她的咳声,乔祺的头微微向她转了过来,脸上一副无奈的表情。他似乎在 用目光对她说:你都看见了的,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秦岑狠狠地瞪视着他,也用目光对他说:你装傻!当着我的面一个女孩儿居然 跟你这样子!你该怎么办还用问我吗?该怎么办你快怎么办呀!…… 乔祺却怎么办也不怎么办,似乎他就该那样子像一截树干似的,任那像一只小 猴子似的姑娘赖在他身上! 秦岑生气地将脸一扭。 她是真的生气了。这成什么样子嘛!再有涵养的一个女人也要生气的呀!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小猴子”的声音拖着哭腔。 秦岑故意用胳膊肘将一只酒杯碰掉地上。然而酒杯破碎的声响丝毫也没能影响 那“小猴子”继续赖在“树干”上! 忽听乔祺“哎哟”叫起来。 她抬头看去,见“小猴子”在咬乔祺的耳朵。而他疼得原地转圈儿。 “咬死你咬死你咬死你!……” “小猴子”仍不解恨地说,之后在他身上哧哧笑。这时乔祺终于知道他该怎么 办了。 啪!啪!啪! 他的大手掌在她屁股上连打了三下。 “下来!你给我下来!都这么大了你怎么还是恶习不改!……” 听他的声音,他也是真生气了。 他像从自己身上扯下一块皮似的,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她从身上扯下来。他双 手叉在她腋下,将她举着放在了离自己一步多远的地上,低声吼道:“你给我老老 实实站着别动!” “就不!” 她连半秒钟也没老老实实地站着,而是双脚刚一着地就跑向她起先坐过的地方。 好像在他将她从身上扯下来,不,更确切地说是硬撕下来的时候,她已经想好了她 该怎么办了。她一跑回到自己起先坐过的地方,从椅背上抓起大衣就穿。刚穿上一 只袖子,就又急急忙忙简直还有点儿慌慌张张地朝他跑过去。如同他是地球上仅存 的一截可以叫做“树干”的东西,而且若不紧抱住不放,转眼便会消失,那么她这 只小猴子也就再也不可能是习惯于上树的动物了,也就没有了自己的生存安全感似 的。她在跑到他跟前的过程中穿上了大衣的另一只袖子,却仍不扣扣子。如果说她 来时是懒得扣扣子,那么现在则显然是顾不上了…… 她的双手抓住他的一只手急切地说:“走!走!快跟我走!不在这儿呆了!我 要你单独和我待在一起!……” 在秦岑听来,那“小猴子”的话,仿佛是嫌她碍眼。虽然她明白,女孩儿的话 中并没有针对她的成分。明摆着,对于那女孩儿,她这位“吧嫂”存在着也等于不 复存在。 乔祺用力挣脱了自己的手,严厉地呵斥她:“你这是干什么?!我连外衣都没 穿能跟你上哪儿去?!” 她四下望了望,一眼看见他的羽绒服,跑过去抓起来立刻又跑回到他跟前。 “给你,快穿上!” 他不接。 “讨厌!” 她又尖叫了一声,急中生智地用嘴叼着他那件羽绒服的衣领,又双手抓住他的 一只手,往门那儿拖他。 他脚下如同生了根,她没拖动他。 她口一松,羽绒服掉在地上;接着,她低头就咬他那只被她的双手抓住不放的 手! 他又“哎哟”连声…… 此时此刻,那女郎与来时判若两人。来时如同招人喜爱的小天使;而此时此刻 活脱像一只小猴子,一点儿都没被人驯化过的小野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