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面前是一把菜刀,她想杀他,想抓起来朝他砍去。这是一股可怕的激情,是 心灵深处蛰伏着的暴力。这股杀人的欲念是在一刹那间攫住她的,她强烈渴望杀 他,渴望发泄内心的羞辱与忿恨。 他不可能知道她想杀他,他毫无逃跑的意思,只是一味低着头站在她面前。 “我恨不得一刀杀死你。”她在决定不杀他之后这样说。 她对他有过怀疑,但毕竟不肯相信他真会干鸡奸之事。那些黄色碟片,还有 避孕套,构成了她最初的疑虑,但她马上就觉得荒唐可笑,不是么?这是人干的 事么?不是人干的事他孔西怎么会干呢?她否定得如此坚决彻底。而事实上荒唐 的正是孔西。他又不是没老婆,她弄不懂他到底是因为什么。 “难道我就抵不上个男人?”她觉得委屈,觉得自己的命很苦。直到今天, 她才发现孔西并不爱她。此前她还以为爱情和婚姻就是这么回事。意识到这点, 她突然觉得孔西非常陌生。两年来,她和这陌生的男人彼此以夫妻自居,现在想 想都觉得后怕。一个陌生的男人,为什么以前就一直没意识到呢? “你为什么要干那种勾当呢?你是不是结婚以前就干过?是不是一直在干?” 她有必要弄清楚他是否一直在瞒她。如果真是,那她就太惨了。她隐约觉得,她 勉强营造起来的这个年轻的家,已没多大希望维系下去了。 孔西唯唯喏喏地说:“我小时候,被一个干巴老头拉下了水。” 单梅于是想,是呀,他跟我说起过那干巴老头,可我并没放在心上,并没往 深处想,那可恨的干巴老头。 “那你一直在干一直在瞒着我?” “没有,”孔西很老实地说,“我已经有两年多没干了,跟你结婚以来,我 就一直克制着,想改。” “你想改,为什么还要和马太瞎搞?” “我跟马太总共认识不到一个月时间。” “我看你是改不掉了,就像吸食毒品,沾上就别想改掉。”单梅说,“我要 跟你离。” 孔西一听急了,说:“我真是想改,你别离,求你了,我保证改,保证不再 跟马太接触。” “可你除了马太,还会去找其他男人。” “不会的,你要相信我,答应我别离好吗?” 夜里,单梅吩咐孔西:“睡小房间去。”孔西乖乖地去了小房间。单梅独自 躺在床上,想着这些天来出现的一系列事情,睡不着觉。原本失业在她就够痛苦 的了,不料丈夫竟又闹出这种荒唐龊龊的事来,她愈想愈伤心,流着眼泪。若不 是今天亲眼看见了,我可能要一直蒙在鼓里呢,她想,我好笨呀,我其实早就应 该怀疑应该知道的。 和孔西结婚不久,她就奇怪地发现他对女人并不怎么感兴趣,他关心的只是 男人,他在陌生英俊的男人面前会不由自主地羞怯腼腆。他俩一起看电视,他和 她谈论的也多是剧中的男主角,她提起女主角如何如何,他最多只是草草地敷衍 几句。他根本就不受女色的诱惑。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还为此沾沾自喜,认为找 到个正人君子。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心里就有了问号,他为什么对女人会没 兴趣呢?她试着问他,他答复:“我对女人感兴趣了你不吃醋?” “你就是因为这才不对女人感兴趣的?” “对呀,我为什么要让你吃醋要伤害你呢?我只有对男人感兴趣你才不会吃 醋,因为这是正常的。” 她当时听了这话很高兴,丈夫从细微处为她着想,她很受感动,说:“爱慕 异性是人的本能,你也别太压抑自己,只要不和别的女人瞎搞,其它我并不在意。” 丈夫说:“我已经习惯了。”她说:“任何事情都不可走极端,尤其不可过分压 抑天性,否则人会变态的。”丈夫明显不悦,说:“瞎说。”她笑了,说:“我 只是提醒你。”她的提醒只是嘴上说说,并没往心里想。丈夫从细微处为她考虑, 作为回报,她也要相应地为丈夫考虑,就这么回事。只是今天想起来有些蹊跷, 他为什么会“习惯了”?又为什么会不悦她说“变态”呢?还有,她深信丈夫不 怎么爱她,就像她不怎么爱丈夫,那丈夫有必要为她抑制自己爱慕异性的本能吗? 这不正好说明他原本就不爱女人吗?为什么当初就没想到呢?她懊恼。 她很晚才睡着。她在心里一遍遍地提醒自己快些睡:明天得去找工作,不睡 好觉就没精神。她尽量不再想丈夫的事,丈夫的事让她伤心痛苦,但可以摆脱, 她只要心一横跟他离婚,就与晦气彻底划清了界线。现在严重的是她失业了,这 是迫切需要解决的。 第二天醒来,她下了床,有些头重脚轻,没怎么睡好。但她不想再睡了,她 得抓紧时间。她仔细化了妆。她总是把口红涂得很淡。她穿着整洁漂亮的衣服, 拎着只包出了门。 她来到人才市场,人才市场的大门锁着,只在礼拜天开放。但大门外有一处 宣传栏,贴着好多招聘启事。那些没有时间或者不愿在人才市场内摆摊的用人单 位,只简单地在大门外贴张招聘启事,坐等看到的人前去应聘。招聘的对象基本 分为两大类,一类要求高学历高职称,这样的单位通常是大公司大企业,所给的 月薪也高,一般在1500元以上,多的甚至达到八九千。这类人俗称白领。再一类 就是普通工人,薪水较低,只几百块钱一个月,且强调要有相关工作经验3-5 年, 也就是说只招熟练工。单梅无力挤进白领阶层,她只是在寻找有没有需要车工的, 她只会车工。跟那些高学历的白领相比,她少读了几年书,也就矮人一等。但她 已不计较这些,为了求得生存,她不能用贵贱的眼光看待工种的区别。可是招聘 车工的单位太少,她看来看去仍没看到,着急。她一张一张依次搜寻,半天,总 算看到有一张招聘车工的。她忙把电话地址记下来,是一家起重机厂。起重机厂 是市属企业,是大厂,但只招收两名车工,要求在十号以前去厂里应聘,今天已 是九号了,还来得及。她不能放弃这一机会,她跨上自行车直接向昆仑路骑去, 起重机厂在昆仑路上。 她来到起重机厂,找到人事科,人事科坐着一男一女,男的很壮实,像个体 育运动员,女的却异常干瘦,身体是扁的,很显老,单看外表像是四五十岁了, 可能实际年龄要小得多。她走进办公室,他们便一起抬头看着她。她问那男的, “请问,你们厂是不是在招收车工?” “你问这干嘛?”那男的说。 “我想应聘。” “你想应聘车工?”那男的不相信。 “对呀。”单梅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那男人看了一眼面对面坐着的女人,说:“你这么年轻,又长得这么漂亮, 为什么要应聘又脏又累的车工呢,你应该应聘别的,至少应该坐办公室。” “可我只会车工,我已经干了好几年了。” 那男的听后更是惊讶,又看了一眼那女的,那女的明显生气了,说:“这有 什么奇怪的,别以貌取人。” 单梅以为那女的在帮自己说话,很感激地朝她笑了笑,说:“我的确干过好 几年车工,在红梅齿轮厂干的,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这家厂。” “可我们的车工已经招满了呀。”男的抱歉道。 这回轮到单梅惊愕了,“不是说要到明天才截止吗?” “已经满了。”那男的又说。 单梅于是离开了这家起重机厂。没办法,她还得继续找,她必须尽快找到工 作。天热,她在昆仑新村附近停下了,走进路边一小型超市买了瓶矿泉水喝。她 正喝着,无意间看见路齐英提着一篮子菜在朝她这边走来。路齐英也看见了她。 两人见了面很高兴。 “买菜的?” “是的,去市场买了些莱。” “你就住这昆仑新村?” “是呀,走,去我家坐坐。” “不了,我还有事,以后再去吧。” “到了家门口怎么也不去坐坐呢,你看,就前面那幢房子,3 单元302 室, 去认认,你还从没去过呢。” “以后再去,我已经认得了。” “干嘛要拖到以后呢,今天不是正好吗?我们已经好些日子没见面了,正好 凑到一块聊聊。” “可我真的有事。” “什么事?” “我在找工作。” “找到了吗?” “还没。” “唉,现在找个工作也真困难,失业的人太多,工作就金贵了。” “是这样。” “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也失业了,不在那厂里了。” “他们把你也精简了?” “是呀。” “简直不敢相信。那你找到工作了吗?” “我老公不让我找,他让我在家息着。” “你是不应该找了,又不缺钱花,再说已到了退休的年龄。” “话是这么说,可息在家里并不见得舒服。你呢,打算找什么样的工作?” “车工呀。” “你还不厌?” “还敢说厌?就怕找不到呢。” “好象听说燕山汽车配件厂一需要车工,你去看过了吗?” “没。现在还在招吗?” “这我就不大清楚了,我是无意间听人说的,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你可以 去看看。” “我这就去。” “干嘛这么急呢,不去我家坐坐?” “不了,以后再去。” 单梅找到燕山汽车配件厂,门卫不让进,单梅便问:“不是说你们厂要招收 车工吗?” 门卫说:“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单梅说:“肯定在招,不然别人怎么会说呢。” 门卫说:“肯定没招,不然我怎么不知道呢。” 单梅说:“你就让我进去看着嘛。”可门卫始终不肯,说:“厂里要招工我 会不知道?还用你来告诉我?”单梅无奈,只好离开这里,那可恶的老头。不过 她也想:或许真是没招。 找了一天工作,一个也没找到,单梅拖着软弱无力的双腿回到家。孔西已把 晚饭烧好了,在等她回家吃。 “你去哪里了?怎么一天没回家?”孔西鼓作勇气问。 “找工作。”她直言不讳告诉他。 “找什么工作?”孔西不解。 “我失业了。”没必要再隐瞒。 孔西满脸惊讶,说:“你不是说厂休吗?” “厂休我还会去找工作?”单梅没好气地说。 两人一起吃饭。孔西闷着头只顾吃,不看单梅。单梅则时不时轻蔑地看他一 眼。他们的关系很玄,有那么一刻,单梅就滑稽地觉得这个家里的女人不是自己, 而是孔西。他那样忸怩,他比女人更像女人。单梅觉得好笑,便盯着他看,像欣 赏怪物一样地盯着他看。 夜里,孔西主动走进小房间和单梅分开睡。 -------------- 中国读书网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