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需要学识与胆识 夏衍同志在《人民戏剧》一月号发表的题为《在批评与自我批评中前进》的文 章非常好。其中他提出了要实事求是地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思想要交锋,又要讲 道理,不打棍子。就是要开展同志式的批评,这很重要。最近几年,我们的戏剧评 论工作是有成绩的,是在不断提高的。这一点不容抹煞。 但是,我也有另一种感觉:许多评论不能讲真话。空话多,套话多。甚至形成 了一种公式,开头先说主题如何有教育意义,然后再说人物、语言,大抵是些一般 化的不大中肯的话,最后总要说到“瑕不掩瑜”之类。这种评论,千篇一律,没有 味道,使人厌烦,对作者和读者、观众都没有什么帮助。 还有些评论,不是从艺术的美学观点去批评一个作品,往往提出一些原则问题, 不加分析,似是而非,使人很难办。比如我前不久到外地看戏,听到有人批评一个 话剧说:这个戏不错,就是看不见党的领导形象。我以为这种要求,不大符合艺术 规律,什么是党的领导,艺术作品中的党的领导,是不是非要出现一位党的书记才 能体现呢?作为戏,写得很真实,很鼓舞人心,尽管台上没有出现一位党的书记, 难道不能说明在我们的社会生活中是党在起作用吗? 现在有些人很不怕批评,我想,怕批评是不正常的,根本不怕批评恐怕也不很 正常。我所谓“怕”,不是那种担惊受怕的“怕”,而是要引起作者对错误的警觉, 引起作者的思考、反省,“闻者足戒”。不怕批评,除了夏衍同志所说的那些“骄 兵悍将”外,多数则是因为批评的不中肯,没有深刻的分析,或者说没有打到点子 上。不值一晒,何“怕”之有! 要想提高评论的权威,关键在于提高评论本身。这要靠评论家的本领。 评论家应该比作家和艺术家有更多的学识,有更高的马克思主义和毛泽东思想 的修养。还要有胆识,敢于讲真话,不做“迎风派”。他要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就像鲁迅先生那样,他对《八月的乡村》、《二月》的评论多么了不起!观点鲜明, 褒贬得当。几十年过去了,鲁迅先生的评论仍然站得住脚。 我认为,只有这样有真知灼见的评论才真正有权威。 一个评论家要评论得中肯,首先要懂得作家,能够充分理解他的甘苦,待作家 以平等的态度,诚恳地称赞作品之所得,批评作品之所失。而不要总是以教训的口 气,居高临下,指手划脚,更不要同作家站到对立的位置上。 早年在我开始写作时,巴金同志曾给了我最热诚的鼓励和帮助;六十年代初, 茅盾、叶圣陶同志对我的剧本《胆剑篇》提出了非常坦率的但很有见地的意见,这 对我都是永远难忘的。 说到这里,我又想到另一个重要问题:评论也要有感情。现在有不少文艺和戏 剧评论,常常是官样文章,不冷不热,没有独到的见解,没有激情,像一杯白开水。 没有感情,不但搞不了文艺创作,也槁不了文艺批评。记得鲁迅先生曾说过这样的 话:他得像热烈地主张着所是一样,热烈地攻击着所非。这“热烈”二字实在说得 好。十九世纪俄国伟大的民主主义者别林斯基就是一个这样“热烈”的评论家。当 果戈理发表《死魂灵》和《巡按》时,多少沙皇的御用文人对他进行攻击。这时, 只有别林斯基坚决站出来,对果戈理所坚持的文学现实主义给以最热情的肯定和支 持,称他为“现实生活的诗人”,“文坛盟主”。但是,当果戈理晚年发表了他的 《与友人书简选》,向沙皇忏悔,公开主张不要废除农奴制时,别林斯基则发表了 《给果戈理的一封信》,严厉批评了果戈理的反动立场,说对一本有毒素的书,是 “决不能宽容”的,旗帜非常鲜明。列宁曾指出,别林斯基的这封信是“优秀作品, 直到今天它仍具有巨大的、生动的意义”。别林斯基的这种评论态度,是很值得我 们学习的。 文艺评论对促进文艺的发展是非常重要的。许多优秀的评论家,往往对一代甚 至几代文学艺术的发展都有影响。应当看到,现在我们的评论远远落后于创作。我 们希望能出现一些真正深刻的评论家,写出有独到见地的文学和戏剧评论。要打倒 那种平庸的公式化、概念化的评论。在我看来,出现一个有权威的文艺评论家,在 一定意义上说,比出现一个作家更重要,但也更困难。这就更需要下大力气培养。 我认为,我们搞评论的同志首先应该练好基本功,提高思想,加强修养。要扎扎实 实地学习,不能满足于一知半解。 最近我在一次会上有个口头发言,整理发表后,有位同志发现其中有好几处 “引经据典”引错了。这给了我很大教育。我突然感到自己年轻时读书不够扎实, 不如茅盾、巴金同志。我读书读到喜欢的地方就拚命读,不感兴趣的地方就跳过去。 学习只凭兴趣是不行的。必要时要咬着牙反复读,直到读懂了,读透了。就像学医, 必须从解剖、生理学起,可能很枯燥,但过后会知道这些基础知识是多么重要。无 论搞创作还是搞评论都是艰苦的,不能走什么捷径。天才就是勤奋,这是天经地义 的真理。最近我读到法国作家丁·列那尔的一段话觉得很好。他说:“……在文学 上,只有当牛。所有天才都是最壮的牛,他们每天工作十八小时,孜孜不倦。荣誉, 就是不懈的努力。” 最近,文艺界正在讨论提高创作质量问题,许多同志提出要深入生活,学习科 学文化和历史知识,学习语言,我深有同感。搞评论的同志同样应当认真地向社会 学习,向书本学习,并且要善于思索,勤于实践。我想,讲真话还要讲出道理来, 讲出水平来,这并非是容易做到的事情,讲真话自己还必须具备讲真话的条件,既 要有学识,又要有胆识。 (原载《人民戏剧》1982 年第4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