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老宅:一个难解的谜 第十九章 天高云淡,金风送爽,上海美丽的秋季来临了。 如同季节由溽暑向清秋变换一样,人们的精神和人事的发展,似乎也变得爽 朗明快起来。 自从那个难忘的雨夜以后,风荷的情绪一直很好。她生活得平静而快活。和 亦寒的见面,显然比以前多了,有时是在德康医院,有时是相约在外面,有时也 在叶家。 亦寒决心彻底了解风荷,以帮助她找到病根。看来风荷的病是后天的,外界 的刺激造成的,为了尽量减少风荷的痛苦,亦寒采取了缓慢的、不知不觉的谈话 方式,以诱导她回忆,同时,密切地关注着她的一言一行。 叶伯奇从南京回来后,听叶太太介绍了情况,也默许夏亦寒这么做。他们爱 女儿,只要能治好她的病,只要她快乐,只要她幸福,他们在所不惜。 但作为父母,他们又不能不关心儿子。他们眼看风荷跟夏亦寒一天天亲近起 来,心情复杂极了,矛盾极了。本来,这是多么好、多么理想的一对呵。可是, 偏偏令超,令超他已经表露了他的想法。他现在还蒙在鼓里呢!他们不能不担心 事态的发展。 值得庆幸的是,叶令超的手术进行得十分顺利,十分成功。 熬过整整五个小时的手术,以及随后的危险期,令超复原的速度快得出奇。 手术后六天,他已能随着床头的升高而靠坐在床上,精神好,胃口也佳。 伯奇夫妇和风荷的喜悦自不待言。叶太太天天晚上跪在耶稣像前,为儿子健 康的恢复而感激万分,同时又默默地祈祷上帝保佑儿子幸福。 星期天一早,伯奇夫妇和风荷就赶到医院。 走进病房一看,特别护士已帮令超洗漱完毕。整个病房空气清新,干干净净。 令超靠坐在床上,正在看报呢。 令超招呼过父母和妹妹以后,故意装出愁眉苦脸的样子说: “妈,有吃的吗?我可饿坏了,”说着就要坐起来。 叶太太忙按住他,说:“你给我老老实实躺着,别乱动,吃的东西有的是!” 风荷已经在解开他们带来的大包小篮,从里面拿出早晨新炖的鸡粥和煮好的 五香茶叶蛋。 她剥尽蛋壳,去掉蛋白,把蛋黄和在粥里。 “又是粥啊?妈!我想吃肉、鸡和米饭。”令超不满地说。 “医生说,还要吃几天半流质,容易消化和吸收。”伯奇笑着解释,“等你 再恢复两天,我叫一桌新雅的酒菜来,如何?” “爸,听你一说,我都要流口水了。我们说定啦!到时候,我一个人能吃下 这一桌菜。” “哥哥,你什么时候成了个馋鬼啦?照这种吃法,你会成个大肥猪,这张小 床都要被你压塌了!”风荷故意大惊小怪地叫道。 大家都哈哈笑起来。令超不敢大声笑,按住伤口说: “风荷,你好坏,故意逗我。明知道我一笑,伤口就疼。” “好了,好了,别闹了。把伤口的缝线崩裂了,就麻烦啦。”叶太太一边叫 大家别闹,一边自己却止不住地笑着。 正在这时,病房门推开,胡沅沅来了。 “伯伯,伯母,什么事这么高兴,老远就听到这里的笑声。”沅沅也是满面 喜气。 “我们在笑哥哥,他生了几天病,快成个馋鬼了!”风荷告诉她。 “那我真是来巧了,这儿有好吃的!”沅沅说着,从包里拿出个饭盒。 还没等她揭开盒盖,令超就叫道:“真香!是火腿对吗?” 风荷用手指一戳令超的鼻尖,“这真叫馋猫鼻子尖!” “果然厉害,被你猜中了!”沅沅把满满一饭盒还在冒热气的清蒸火腿放在 令超床头柜上,看看风荷手中端着的那碗鸡粥,说:“幸好我急急跑来,要不, 就赶不上这顿早饭了。” “看你,汗都跑出来了,”叶太太心疼地说,掏出手绢替沅沅擦着额头的汗。 “妈妈说,吃火腿对伤口的愈合最好,一大早就叫张妈蒸好,又催我送来。” 听沅沅这么说,风荷忍不住朝哥哥挤挤眼睛,那意思不用说,令超也明白: 瞧,人家多疼你! 沅沅已坐到床边,对风荷道: “我来喂他吧。” 见风荷真要把粥碗递给沅沅,令超忙阻止道:“你跑累了,先歇一歇,还是 让风荷辛苦点吧。谁让她刚才笑话我,该罚她干点儿活。” 风荷眼一瞪,接口道: “好啊,原来是惩罚我!看我不喂得你噎住才怪!” 说着风荷就舀了满满一匙粥,往令超嘴里塞去,逗得大家又笑起来,连沅沅 也捂着嘴笑个不停。 一碗粥快要吃完了,特别护士推开门说: “叶先生,叶太太,德康医院的夏院长来看少爷。” “快,请他进来!”伯奇说着和叶太太一起忙迎到门门。 夏亦寒走进病房。今天他穿着一套浅色的凡立丁西装,显得高大挺拔、英朗 洒脱。 胡沅沅早听说过夏亦寒,可今天才第一次见到,禁不住咬着风荷的耳朵,悄 声赞叹道: “这就是夏院长?真没想到他那么年轻英俊!” 伯奇夫妇和亦寒相互问好,叶太太接过他手中的鲜花。 风荷忘了自己还捧着粥碗,就那么痴痴地站着,目不转睛地看着亦寒,满含 着欣喜、仰慕和思恋。 夏亦寒仿佛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风荷,但这一瞥,已经足以使风荷打心底里感 到温暖。抑制不住的深情从她的眼底溢出,她默契地闪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对 着亦寒一笑,顿时满脸生辉。 一丝别人不易觉察的浅笑从亦寒的唇边掠过。这个笑,是他给风荷一人的。 叶太太正在向亦寒介绍胡沅沅,谁都没注意到亦寒和风荷刚才的神情有什么 特别。 只有一人例外,他就是叶令超。 自从夏亦寒进门,不知为什么,他就十分留意起风荷的神情来。刚才亦寒和 风荷短短一刹那间的交流,他已看在眼里,心中不自觉地“格登”一下。他觉得, 这其中一定蕴藏着什么只有他们俩懂得的含义。 这个念头像迎面一支利箭,挑起了伤口的一阵剧痛。他下意识地忙用手按在 胸口,眉头也紧皱起来。 “怎么,伤口还疼吗?”亦寒已走到他床边。令超刚才的举动,没能躲过亦 寒当医生的眼睛,他关切地问。 “不,不,不疼,”叶令超立刻打起精神,“夏医生,真要谢谢你了!” 这是出自肺腑的真心话。手术后,他无数次地在心中感激夏亦寒。要不是夏 亦寒正确的诊断、果敢的建议,他和他父母都下不了这个决心。要不是夏亦寒的 有力介绍和一系列妥善安排,他的手术也不可能如此顺利。总之,要不是遇到了 夏亦寒,他叶令超不仍然还是个有着严重隐患的病人吗? “是啊,夏医生,我们全家都感激你。”伯奇在旁说。 “别客气,叶先生。主刀的刘医生说,病人体质不错,情神状态也好。他们 手术成功,跟病人的良好配合也是分不开的。” 夏亦寒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拿起令超的手腕搭了搭脉搏,翻翻他的眼皮,还 检查了他的舌苔。 “心跳正常,脉搏有力,心率也齐。昨天我和刘医生通过电话,他说,下周 拆线后,再观察半个月,就可出院了。” 令超紧紧握住夏亦寒的手。心想,从此我就是一个完全健康的人,我就要开 始新的生活了。 “听见没有,拆了线还得住半个月,才能出院,”叶太太对儿子说,又指着 令超向亦寒抱怨:“他呀,这两天就闹着要回家呢!” 夏亦寒笑了:“那可不行。而且,即使出了院,开头半年,也还不能剧烈运 动,注意保暖,不能感冒。要让心脏逐步适应新的要求,承担起它的负荷来。” 伯奇夫妇和令超都连连点头。 又聊了几句,夏亦寒说病人该休息了,站起身来告辞。 伯奇夫妇一直把他送到病房门外。 夏亦寒请他们留步,但两位老人执意不肯。这时,站在他们身后的风荷说: “爸,妈,我代你们送送夏医生吧。” 伯奇夫妇这才让步。 亦寒与风荷走在安静的病房走廊上。风荷悄声说: “我们不坐电梯,好吗?” 亦寒点头同意。 拐过弯,看不到两位老人了,风荷用尖尖的手指轻轻触触亦寒的手背,说: “我们分别有三千年了,对吗?” 亦寒反手紧紧捏住风荷的手,问道: “你说什么,三千年?” “还记得那些神仙故事吗?有道是‘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和你在一 起,就像在仙境里一样。所以与你分别一日,就好像一千年那么长,”风荷娓娓 道未,“我们分别了三天,不就是三千年吗?” “哦,这倒是一种新的妙解,”亦寒哑然失笑,风荷的绵绵情意使他心弦激 荡,他强制自己,才没把她揽进怀里。 “我想你,真的!”风荷突然驻足,凝视着亦寒。那双瞳仁又大又黑的眼睛, 闪烁着炽热的火花。 亦寒大胆地把她拉近自己,在她的唇上深深一吻,算是自己的回答。 风荷羞得满脸通红,幸好走廊上没有别人。 “今天晚上,我要带你去一个好地方游玩,五点钟的时候,我来接你。” “去哪儿?”风荷兴奋地问。 亦寒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印制精美的请帖,递给风荷。 风荷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中秋佳节将临,天上人间共圆。兹定于九月二 十日下午六时,假座阿波罗号游艇(泊于外滩二号 码头)举行赏月晚会并作浦江一夕之游。恭请夏亦 寒先生大驾光临,不胜荣幸之至。 丁西平白蕙拜启 九月十二日 在请帖末尾的边空上,还有一行龙飞凤舞的钢笔字,写道: 亦寒,一定要来,一定要带上你的女友,切切。西平字。 亦寒等风荷看完,轻轻地问: “跟我去,好吗?” 风荷默默地点了点头,问: “丁西平,是谁?” “他是我的老同学。高中时代,他,我,还有一个辛子安,号称华夏三剑客 ‘……” “华夏三剑客?” “是啊,华夏中学的三剑客,三个生死莫逆的朋友啊。后来,丁西平继承了 他父亲的恒通公司,现在是个大企业家。辛子安学了建筑,是个颇有名气的建筑 设计师。而敝人么,你看到的。成了一个小小的医生。” “那么白蕙,当然是他的夫人啰?” “是的,你应该见见她。她是除了你以外,天下最美的女性。” “辛子安呢?” “他快要结婚了。他未来的夫人有一个动人的名字。” “叫什么?” “楚楚,楚楚可怜的楚楚。” “人也一定长得很美?” “我没见过,我想是吧。所以今天我们应该去。” 风荷微微歪着头,沉吟着说:“亦寒,我有点怕……” “怕什么?你那么光彩照人,那么温柔可爱,朋友们准会喜欢你的!” “我,其实,我只要你……” “傻姑娘,你难道能一辈子不见人吗?”亦寒朝她体贴地一笑,“你放心。 有我呢。” 他们说着,已走出了病房大楼,走过了医院的花坛草地。 “你该回病房去了。你说,我到哪儿接你?是你家还是这儿?” 风荷想了想,说:“在我家路口拐角处那个凯凯服装店门口吧。我想过些日 子再告诉爸爸、妈妈我俩的事。” 三天前,丁西平派司机专门把请柬送到夏亦寒家中。 第一个看到这张请柬的,并不是夏亦寒,而是严绣莲。 虽然已经开学,绣莲却搬回家来住了。这个姑娘经过反复思考权衡,决定不 轻易退让,她要试一试自己的魅力,她不相信自己会败在那个幼稚柔弱,看上去 多少有点病态的丫头手下。 她一如既往地和亦寒相处,丝毫不让她觉得什么异样,反而更频繁、更温柔 地表露出对他的关怀和爱恋。 自从接到丁西平的电话后,夏亦寒一直想找个机会和绣莲好好谈谈,但再一 想,又觉得无从开口——人家并没表示过什么,冒昧去说,会不会反而弄巧成拙, 被视为自作多情,甚至无理亵读呢?于是,他也只好一如既往,恪遵手足之情, 像过去一样坦然地接受绣莲的照料。 丁西平的司机到夏家时,亦寒不在家中,是绣莲从司机手中接过请帖,也是 由她放到亦寒书桌上的。 虽然司机已大略讲了一下游艇夜宴的事,但绣莲仍克制不住好奇。她看到信 封是开口的,便索性站在书桌前,抽出里面的帖子看了一遍。 丁西平、白蕙夫妇她慕名已久,很想与他们交往。前不久,她主动要去给他 们的孩子看病。因为她知道,亦寒很看重这对朋友,所以,那天在丁家她很下了 一些功夫,过后又和白惠通过几次电话。 当看到丁西平专门写了带女友这句后,她心里明白,这其实就是让亦寒带上 她。 按西方习惯,出席这种聚会,带夫人是不言而喻的,本来无需另外注明。女 友不同,属于可带可不带之列,所以丁西平才特意细心地补上那么一句。在丁西 平夫妇心目中,那女友不是指我严绣莲,又是指谁呢?他们那么聪明老练,绝不 会对我那么多暗示毫无知觉! 三天来,她一直在盼着亦寒表哥向她谈起这事,并邀请她作陪。她不止一次 地想象着,伴着亦寒参加这次曼歌轻舞、红灯绿酒的夜游的甜蜜情景。 为了在众多女客中不显得寒酸,不丢亦寒的脸,她还特意去买了一件漂亮的 外套。 但是,星期五、星期六都过去了。亦寒就好像从未看到过这张请帖似的,对 了西平的这次邀请竟只字不提。 绣莲很纳闷。她先是猜想,表哥是不是根本不想去呢?是的,他向来不喜欢 这种场面上的应酬,曾经谢绝过多少次这一类的宴请。再一想,不会吧,表哥虽 然对一班商人都很鄙视,但唯独对丁西平,每次谈起,总是推崇备至。他家的聚 会,表哥不会不去, 一直到星期六晚上,当绣莲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时,才恍然大悟:表哥显然是 在故意逗她玩呢!要到明天,聚会正式举行的那天,才宣布带她去,给她一个突 然的惊喜。 对,一定是如此!这些男人啊,就是爱自作主张,不想想女孩子哪能和你们 一样,说走就走,难道就不需要点时间作些准备?幸好,我昨天上街去买好了衣 服。 这么一想,绣莲就睡着了。 也许是因为昨晚入睡太迟,今天绣莲下楼来吃早饭时,已经九点过了。 菊他大阿姨说,亦寒一早就出门去了。她不禁一呆。这时玉姑在一旁说,亦 寒午饭前一定回来的。她这才放心了一些。 吃午饭时,绣莲不自禁地时时偷眼瞟着亦寒,等着他提起今晚的宴会。但亦 寒只顾津津有味地与玉姑、大阿姨边吃边聊,始终未涉及那个话头。 绣莲几乎是食不知味地熬过了这顿午饭。 菊仙看大家都放下筷子,便开始收拾桌子。 绣莲知道,每个星期天,亦寒只要不出门,接下去就要去自己房里小憩一会, 然后看书,一直到晚饭时分才下楼来。 这可是最后一个机会了,不能再等,不能再放过了! 她脑子一转,决定从一个不惹人注意的地方开始她的试探。 “玉姑,我看大阿姨今早买了个好肥的鸭子,是不是今晚我们吃八宝鸭?” “哦,这是准备明晚过中秋节时吃的,”文玉说。她刚放下碗筷,又拿起了 毛衣针,坐在沙发上,给儿子织一件毛线外套。 “玉姑,好东西何必要放在一顿吃呢?明天的菜不少了,鸭子就今晚吃吧。 表哥,你同意吗?” 绣莲似乎是随口问亦寒,其实这时她心里十分紧张。 “好啊,我赞成今晚吃。”亦寒靠在沙发上,微笑着表示赞同。 这么说,他真的不准备赴宴去了!既然如此,他当然也就没必要和我提起这 件事。 绣莲这么一想,不知为什么,心情陡然轻松了。虽然,想参加聚会的希望明 明落了空。 偏偏这时候菊仙插了一句: “我看还是明天吃,今晚亦寒又不在家吃饭。” “我不在有什么关系,”亦寒笑着说,“你们可以吃么。” 亦寒说得若无其事,绣莲却觉得犹如晴天霹雳。他晚上不在家,他要出去! 他已经对大阿姨说了,玉姑也肯定知道,可就是对我封锁消息。这不明明是想回 避我,甩开我吗? 一股怨恨之气,腾地在绣莲胸中升起。她头脑轰响,真想发作,只好拚命紧 咬嘴唇,以免自己失态,以致于连文玉关照菊仙,鸭子就按绣莲的意思今晚烧, 她也没听见。 整个下午,她都站在三楼自己房间门外,心神不定地倾听着二楼的动静。 四点钟刚过,她听到二楼表哥的房门开了。 她悄悄从楼梯拐角往下望,见亦寒换了笔挺的黑色西装,戴着领带,先到和 他毗邻的文玉房里去了一下,然后就跑下楼去。 不一会儿,就听到停在天井里的汽车发动的声音。 绣莲阴沉着脸,回到自己房中,失望地躺倒在床上,两眼瞪得大大的,死盯 着天花板。 猛地,她一个翻身,从床上跳起,冲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匆匆理了理头发, 然后连衣服都不换,拿了个小提包就下楼去了。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文玉的房门,来到楼下厨房里。 菊仙正在那儿忙着烧鸭子,大砂锅的盖子开着,腾腾地冒着热气。 “大阿姨,我出去一下,买点儿东西。” 绣莲话音未落,不等菊仙抬起头来,她已跑得没影儿了。 “绣莲。早点回来,等你吃晚饭呐!”菊仙对着门外,高声地关照着。 绣莲记得清清楚楚,丁西平的请帖上写得明白,阿波罗号游艇停在外滩二号 码头,晚会是六点开始。 她一出门就乘了两站汽车,然后又改搭电车,直奔外滩。 我倒要看一看,他究竟是不是带着那个丫头去。先弄清楚了情况再说,这大 约也是医学科学训练在她身上的反映吧。 将近五点半,绣莲赶到外滩,她直奔二号码头而去。 阿波罗号是一艘崭新的豪华游艇,通身白色,上面装饰着无数彩色灯泡,用 红色油漆写的“AbrOUO”几个字母,在最后一道夕阳的映照下,分外耀眼夺目。 时间还早,客人们似乎还没到。绣莲决定选择一个能隐藏自己,又能清楚看 到游艇的地方。 正好,就在游艇停泊的码头对面马路上,有一队人打着旗子,敲着洋鼓,吹 着喇叭,推销一个银行新发行的有奖债券。掏钱买债券的人不多,但围在边上看 热闹的人不少。 绣莲立刻混到这群看热闹的人群中,只不过她的目光不是对着那些起劲的吹 鼓手,而是盯着对面的码头。 她看到陆续有几辆汽车开来,汽车里下来的男女,通过码头上了游艇。 也有几对夫妇没坐汽车,而是手挽着手,步行而来。 远远地,她费尽目力盯着游艇看。只见丁西平夫妇,白惠著一袭白色旗袍, 她丈夫穿一套黑色西服,正站在艇上迎接客人。 客人们到得比较多了。不断有男男女女走上艇去。 绣莲一看表,五点五十分。二十分钟过去了,漫长难熬的二十分钟!但绣莲 是个有毅力的姑娘,为了达到目的,别说二十分钟,就是要她在这儿站两个小时、 两天两夜,她也不怕。 终于,她的眼角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略一侧头,绣莲往左前方看去。 只见夏亦寒刚从停着的那辆奔驰车中下来。 他那挺拔的身材,矫健的步伐,对绣莲来说是那么熟稔、亲切,正是这种亲 切感,此刻搅得她五脏六腑一阵阵剧痛。 绣莲的心随着亦寒脚步的节奏咚咚地响着,果然,他的车中还有别人,因为 他正绕到车的另一边去开门。 此刻,绣莲突然想扭头走开。她真不希望自己再看下去。但心中想走,脚却 像钉在了地上,而旦,眼睛也偏偏瞪得比任何时候都大。 另侧的车门打开了,落入绣莲眼帘的,先是一双穿着高跟鞋的纤细的脚,以 及长及脚踝的浅桃红色的裙边。紧接着,一个女孩敏捷地从车门内钻出,亭亭玉 立在亦寒身旁。 果然是她! 绣莲气得愣怔怔地站在那里。 其实我早猜到他会带她来的。在看到请帖的那一瞬间,我就猜到了。在三天 来的苦苦期待中,我更一千次一万次地猜到了。 只是我不肯承认,不敢承认。因为我知道,如果这果真成了事实,那就说明, 这个该死的丫头,已经把我的亦寒夺走了。 一个推销员举着几张债券凑到绣莲面前: “买债券伐?小姐,有奖债券噢,头奖一千万!侬笃定中奖,一看侬就是好 福气!” 绣莲扭过头来,那人只见她绞着双手,牙齿咬得咯咯响,目光凶厉如剑,不 禁大吃一惊。 “哎,小姐,侬做啥?买不买随便,勿要吓人好伐!”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