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夏亦寒的疑问,当然也应该是风荷的疑问。不过当时她因极端的疲劳困倦, 来不及想到它。等她睡够了,醒来之后,这个问题就自然而然地爬上了心头,并 因为久久思考不出个结果而顽固地盘踞在那里。 然而,很快,她就明白了。 那是第二天夜晚,她独自面对一盏台灯,托腮沉思。 门上有人轻轻敲了两下,没等她答应,令超就走了进来。 “哥哥,”她回过头来轻轻叫了一声,看看令超的脸色,她立刻感到,他有 话同她说。 今超落坐在那张小小的扶手椅上,面对着风荷。 他们默默地相视了几分钟。 “体息过来了吧,”令超打破了沉默。 风荷点点头。 “你心里现在一定有想弄明白的问题,”令超说。 风荷又点点头。 “你一定想问。为什么早不说晚不说,恰恰是现在来向你揭明这件事?今天 晚上,我要把原因告诉你。” 令超看见一道光亮闪过风荷的眼睛,脸上露出期待的神色。他把手慢慢伸进 口袋,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燃了。 “哥哥,你……,”风荷不明白哥哥为什么忽然满脸愁云,而且竟抽起烟来, 他从来没有这个习惯呀! 一支烟快吸完了,令超并未开口,他又重新点上一支。用劲吸了几口。他根 本不会吸烟,被呛得咳嗽起来。 “哥,别抽了,”风荷拿过一个烟缸来,硬让令超把烟捺熄。 令超过长的沉默,使风荷感到惊奇。她睁大眼睛看着她的哥哥。 “风荷,我,我想……” 风荷不明白,哥哥为什么嗫嚅起来。 “哥,你想说什么,就说呀!” “风荷,你说,”令超慢慢地开了口,忽然扯出了另一个话头,“你说我是 怎样一个哥哥?”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风荷的语调中充满真诚和感激。 “不,”令超摇摇头,沉重而艰难地说,“我也许是世界上最不好的哥哥:” 风荷乌黑的大眼睛惊讶地直视着令超。 令超慢慢抬起头来。他那被爱情燃烧得发烫的眼睛,喷射出异样的光彩。 “因为……,因为我爱上了你,不愿意也不甘心只做一个哥哥……” 风荷似乎并没有听懂令超的话,她愣了一愣。但马上就明白了,苍白的脸立 刻被一片红云所笼罩。 “风荷,我……” 令超正要往下说,风荷突然扑过去,张开小手,捂在他的嘴上:“哥,请你 别说了。” “不,让我说,我一定要说,”令超一把抓住风荷的手,那余势轻轻一带, 就把风荷整个儿揽在了怀里。 有几秒钟他们的身体紧贴着,从未有过的那么紧贴着。但也就是几秒钟,令 超已感到风荷的身子是僵硬的。他松了手,踱开几步,仿佛不是面对风荷,而是 面对着自己的心,倾诉起来。 “风荷,我向你坦白。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别你的爱已不再是哥哥对妹妹的 爱,你已经成了我心目中的恋人。 “是的,你不会感觉到,你还小。我也知道你还小。可是,我天天在盼你长 大,快长大。我想,总有一天,我要亲口告诉你,我要娶你,我要你做我的新娘! “哦,风荷,你不知道你自己有多美,有多可爱。你一颦一笑,一言一动, 都让我心迷神摇,都让我热血沸腾,不能自已。我费了多大的劲,才保持住哥哥 的身份和尊严!你知道,我经历了多么可怕的心灵煎熬! “你终于高中毕业了,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你有权利爱,也有权利被爱了。 我几乎每天都想跑到你面前,倾吐那灼烧得我心疼的满腔情愫。 “可是,在我们面前横着障碍:我们是兄妹,尽管你到我家来时,我已十多 岁,我知道这兄妹只是名义上的,可你并不知道。而更糟糕的是,医生发现我患 有严重的心脏疾患,如果不彻底治好,我的寿命是很有限的。 “一个身体不健全的人,难道也能爱吗?如果我爱你,我又怎么忍心拿我这 病残的身躯成为你的拖累!所以,我决心接受夏医生的忠告,去做心脏手术!谢 谢你风荷,你给了我动力,也给了我鼓励。 “心脏手术并不能绝对保证成功。我想好了:手术失败,这是天命,我认了; 手术成功,这也是天命,我将向你说出一切,听候你的裁断。 “爸爸妈妈起初不赞成我的想法,他们既怕手术失败而失去我,更怕说明真 相而失去你。可是,父母毕竟是无私的,他们只希望我们幸福。他们终于同意了 我的冒险。 “如果说明真相曾一度使你惶惑痛苦,我想,那只是暂时的,也是你无法永 远避免的。你最终一定能原谅他们。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又总是充满幻想的, 他们希望我的求爱能够成功,那我们这个家将是世上最美满的家了! “风荷,你在听着吗?现在,就等你一句话了……” 是啊,只要一句话,甚至只要一个字,就能够决定令超和这个家的命运。 这句话,这个字,实在太难出口了,因为风荷此时头脑虽然昏乱,但她满脑 子却只翻腾着一个字,那就是“不”。 哥哥的倾诉,铁石心肠听了都会心软,但那只是他的感觉,不是我风荷的呀! 她不能接受令超所坦露的恋人之爱,她不愿改变在这个家中的女儿身份。 然而,她又实在不忍刺伤哥哥的心,不忍拂逆二老的深情厚恩! 于是便只有沉默,可怕的沉默。 “风荷,哦,风荷,”令超柔声地呼唤她,“你不必马上答复,你应该好好 想几天……” 风荷抬起了头,眼泪禁不住哗哗直流,透过泪帘,她看到令超那充满期待的 脸。 她说不出一句话,身子一软,就哭倒在床上。 刹那之间,整个外界的天地都在她的悲哭中消失了。 等她哭够,把头从泪水打湿的枕头上拾起来时,令超早已不在了。 这时,一阵头疼袭来,是那种熟悉的、仿佛头皮要炸裂的感觉。 天哪,我可不要犯病!不要!不要! 风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憋不住地叫出了声: “亦寒,快救我,亦寒,我害怕……” 亦寒真的出现了!风荷觉得自己正依在他的肩头,在认真听着他的话: “风荷,每当犯病的预兆出现时,你试试,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看着你身边 的一个实体,想想现实生活中最令你难忘的事,不要让自己也弄不清楚的感觉把 你盲目地带走。冷静!冷静!” 风荷睁开眼,一把抱过前几天亦寒特意带着她去城隍庙,给她买来的一个可 爱的娃娃。脑子里清楚地想起了那天他们在城隍庙游玩的愉快情景…… 剧烈的头疼倏忽消失,风荷一下子从床上坐起。她浑身冷汗淋漓,但是心中 十分庆幸,自己避免了一次发作。 经过彻夜未眠的思索,第二天清晨,风荷给令超回了一封信,很短,只有几 句话。 虽然你不要我马上答复,但我还是要立即和你说说心里话。 哥哥,如果我出于对这个家的养育之恩而答应你(我确实这么考虑过),那 么,我想,实际上我们俩就永远失去了对方。如果我听任自己的感情而拒绝你, 那么,我就永远不会失去我最爱的哥哥,而你,则永远拥有我这个妹妹。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