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点灯,又没就寝,难不成你是在等千俯那傻孩子?” 盂仕振低沉的嗓音慢慢流泻过耳边,躺在罗汉椅上的宇文道天不禁抬眼瞅着 孟振自作主张点起的烛火。 “有事?”宇文逆天仍是半躺在罗汉椅上,没有起身的意思。 “没事就不能到你这儿坐坐?”盂仕振扯开一抹笑,在他身旁落座。“我已 经很久没来找你了,看来你的心思已经在从项卿身上跳到我身上后,又跳到另外 一个地方了。”他笑得不怀好意,一张清秀的脸满是戏渡的意味。 “我不懂你的意思。”宇文逆天不动声色地照着他,俊脸因隐晦的眸子更显 凛冽。 “你的性子一年比一年差,身上的寒意可比门外肆虐的狂风,真不知到底是 谁让你变了个样,怕是项卿午夜梦回回你身旁也会认不出你来。”他很不怕死的 调侃着,而且专门挑他不爱听的话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宇文逆天挑起浓眉,紧抿着唇,拉紧了刚毅的脸部线 条。 “唉,有个孩子真是可怜,今年的元旦竟然是自个儿一个人回去的,只因他 找不到年年陪他回家的老大哥,只好一个人很无奈地下山去了。”唉,他真替那 个孩子感到悲伤。 宇文逆天不耐烦地将他推到一旁去,起身坐到红木桌边,烦躁地替自个儿斟 了杯酒,不发一语地盯着窗外。 “怎么,若是担心,何不下山找他?不过算算时候,今儿个都已经初六,我 想他大概也要回书院了,你也甭去找了。”孟振仍是说着最刺耳的话,蓄意扰乱 他的清静。 “我累了,可以请你出去吗?”字文逆天沉着声道,大呷了一口温酒。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孟仕振不以为意地坐到他身旁。“以往只要是你要 的,不管用什么手段,你定是会将想要的东西弄到手;然而事隔十二年,你却变 了,甚至连唾手可得的。明明是心里渴望的,你也强迫自己视而不见,我能请教 你到底是为什么吗?”瞧他一脸不耐,盂仕振偏是要招惹他。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可以请你出去吗?”宇文逆天抬起微眯的旭眸瞪着他 该死的笑脸。 “你要我出去,我自然得出去,毕竟你可是书院的主人,是不?”孟仕振站 起身,作势要往外走,却又忍不住开口:“对了,你是打算又要到后山去陪项卿 了是不?我想项卿一定会很意外,没想到可以在两年后的这时刻和你再见上一面, 毕竟这两年来的元旦,你都不在书院里,向来是陪了个可爱的孩子下山去,今个 儿项卿见到你,可不知道会有多意外。” “你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用意?”宇文逆天突地站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怒目中隐现炽怒。 这岂不是摆明了拐着弯骂他! “我只是想说,项卿也真可怜,才死十年便让人给忘了,就算订下什么鸳鸯 契亦是徒然。”孟振依旧笑着一张脸。“我说人心啊,总是教人难以捉摸,此一 时彼一时。”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宇文逆天恼怒地暴喝一声。“鸳鸯契总得要活着 的人才能订定,倘若他想要我遵守约定,那就活起来给我看!倘若他能活生生地 站在我面前,哪怕是一个十年,就算是十世我也愿意为他遵守誓约,可他能够站 在我面前吗?”倘若他还能活着,倘若他能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这纸契约,尽 管只是口头上的约定,他也会遵守,可…埋在寒土底下的他是否明白? “遂你又与千俯订下另一个契约?”盯着他痛苦的神情,孟什振撤了撤嘴。 “你犯不着摆这张脸让我瞧,我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至于你想同谁在一起,我 管不着,也不想管,只是有点心疼千俯罢了。” “他有什么好心疼的?”宇文逆天松开了紧握的手,深深地把磨人的相思藏 进心底。“等到明年三月,他终是要离开这里的。倘若一举及第,再上大内殿试, 求得进士,他的未来可是一片光明,你心疼他什么?他够聪颖,知道未来的路要 怎么走,未来他会过得很好……”他都替他打点好了,能替他做的他都替他备着 了,一切就等着他伸手去取,没有人会傻得放过这样的机会吧! 走了也好,一旦他离开,他便可以回复以往的生活了,就在这座书院里,静 静地陪在项卿身边,静静地等着坟开同枢、化蝶双飞…… “你是在自欺欺人吗?”孟仕振冷哼了声。“你都已经与他订下鸳鸯契了, 难道还想因为一个邵项卿而弃他于不顾?真是荒唐透顶,你宁可抱座坟头也不愿 意回头看看你周围的人吗?你以为自个儿的安排都是为了他好吗?你又知道他要 的是什么了!” “我和他订下的不是鸳鸯契,况且我已经中止契约了,我们之间不过是书院 主人和学儒的关系罢了;为了书院,我自然会希望他能够中进士,以提升书院的 名气,是不?”宇文逆天矢口否认。 “那么,你是对他没兴趣,是不?”孟仕振晒笑。 “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宇文逆天戒慎地盯着他。“我不允许你对他胡 来,他往后还得娶妻生子的,我不允许你胡来!” “你凭什么?”孟仕振笑得不怀好意。“倘若他有意而我也愿意,咱们有什 么是不能做的?宇文逆天,你不要以为你不要的东西,别人就不能动,更何况千 俯并不是属于你的,你没有权利限制他的未来,更不能妄自替他决定一生;别以 为你替他所做的决定全都是最好的,你也得看他要不要。”他说得够清楚了,倘 若他还是听不懂,那么他也只好横刀夺爱,横竖千俯今儿个可是寂寞得很;虽说 他必定非常青涩,可他不介意将他调教一番。 “盂仕振!”字文逆天慑魂的妖眸直瞪着他。 “怎么?”他抬头,眼神挑衅得很。“你改变心意了?还是你想约束我?很 遗憾的是,你跟我之间,要的不过是一时贪欢罢了,相信你很明白。这一生同你 订下契约的两人,一个在黄泉之下,一个则在黄土之上,你到底要如何抉择,就 得看你自个儿怎么决定了,你千万别再告诉我,你对千俯没有兴趣,更别告诉我, 你看不见千俯对你的心意,你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 “你!”宇文道天紧握双拳,微颤的手臂上浮现令人触目惊心的颤跳青筋。 “你不懂!你不懂我的挣扎!” “我当然不懂,也不想懂。”孟仕振不客气地回复他。“咱们两人的性子向 来合得很,也一样贪恋交欢之趣、一样懂得掠夺之乐,可曾几何时,你却变成这 般教我认不出来的模样。逆天,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你了。” “我只是不想毁了他的未来!我不想有一天也把他逼进和项卿一般的境地, 我怕一样保护不了他……”那样深沉的惊惧一生一次便足矣,倘若再来一遭,他 不知道自个儿是否承受得起。 “呸,千俯和项卿的家世全然不同,你怕什么来看?”孟振怒喊了声。“千 俯的爹早已经死了,你犯不着怕他突然又跑出一个在朝为官的爹来阻扰你们,更 不用怕千俯会跟项卿一样!” “可……”他有大多的顾虑,不只是如此。 若知道有一天事情会变成如此难为的境地,早在一开始,他就不该带他回书 院,不该亲手铸成这个错……放开他,谁知道他是多么地不舍。倘若可以,他也 想似往常那般为所欲为,可经历了项卿之事后,要他如何还能恁地放肆?他岂能 只为了自己一时的贪恋而累及千俯的一生? “罢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撂下这句话,孟仕振也不舍得再伤他,毕竟 走上这一条路的辛酸,个中滋味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懂;他的心思,他并非不懂。 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宇文逆天妖诡的眼眸不禁茫然,苍茫得教人心疼。 今儿个冬令比以往还冷上几分,空无一物的怀里,空虚不已。可他能为了一 己之私而强行掠夺吗?事隔十二年后,年少的轻狂不羁早已被沉重的愧疚给磨淡 腐蚀了,他宁可在书院里得知他在某个地方过得很好,也不要他在他怀里失去呼 吸。 倘若要他再次失去,他宁可一世孤寂,他是真的怕了…… *** 走在回书院的山路上,眼看着书院已在不远的小径尽头,寻千俯的脚步却是 异常的沉重,半是走半是停,不为迎面彻骨的寒冷夜风,只为了藏在心底尚理不 清头绪的退思。 这整整一个月,他都没有来找他,或许就如他所说的,契约已经中止了,他 也不再找他。 倘若如此,他还凭什么回书院? 难道他真的不能待在他身边吗?是因为两人之间的差距,还是因为两人之间 的身份地位差距?倘若待他高中进土后,是否待在他身边的理由也能较理直气壮 些? 可他亦是个男人哩,为何会对他产生这样的情债? 难道他真的爱上他了?倘若同娘说,不知道娘会有什么反应?饶是像娘这般 大胆的女人,也会被他吓住的,是不? 不过话说回来,为何宇文逆天在发觉自个儿的心情后,反而还要闪躲他?是 因为他并不喜欢自己,还是他心里藏着另一个订下契约的人? 倘若是这样,他为何还要同他订下那样古怪的契约? 难道他心里没有一点点喜欢他吗? 啤,这样的想法跟个姑娘家有什么两样!可他却没有办法制止这般的想法, 无法退抑想接近他的心情。 这个时分,他必定是待在后山吧!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寻千俯走进书院,看着远方灯火点点的斋舍,才踏出一 步,又突地止步望向另一头通向后山的小径。 后山到底有什么东西,为何能让宇文逆天夜夜流连? 他想去看,他想知道,他不能忍受自己的一无所知,他想知道任何一件有关 他的事,他想知道自己的心情到底是为了哪桩。 念头一定,他随即走向另一条小径。 尽管寒风刺痛了他的脸,尽管步履有点凌乱,他仍是迫不及待的想见他,他 想证明自己的心情。 顷刻,他气喘吁吁地踩上接近后山的小径,突地发觉后山里居然有个山洞, 尽管周围有林木遮掩,但仍依稀可见那是个山洞。 难不成…… 他小心翼翼地踩上山洞旁的小径,扶着岩壁直往上走去,在极隐密的山洞口 向内探去,果不其然见到一抹身影正盘坐着背对着他;他想更清楚一点看清里头 的人,却见到里头的人登时回首。 “是谁准你到这儿来的!”宇文逆天冷声微斥。“我不是说过这儿是任何人 都不准进来的吗?” “我……”寻千俯拨开掩在洞口的树枝,缓缓地走进洞内,敛眼踌躇了半晌, 才要抬头问他,却见到里头有一座坟。他左右观看了一下,却见不到里头有第三 个人,难不成他夜夜陪伴的是一座孤坟? “出去!”宇文逆天没料到他居然会找到这里来,他甚至希望他下山后就别 再回来,可他却……是他的话说得还不够狠绝吗? “躺在坟里的便是和你订下第一个契约的人吗?”他走向坟头,看着碑上刻 着“邵项卿”三个大字,可想而知躺在里头的是个男人,而且倘若无误,应是他 的爱人了,是不? 是因为这个人死了,遂他才又找上他?他是因为感到寂寞才找上他的吗?可 既然找上他了,为何他却又夜夜流连在这里? 他觉得头有点痛,连眼睛都有点花了,纷乱的思绪溃不成军,他几乎要站不 住脚。 “你……”宇文逆天寒目幽诡得透不出一丝光痕。“是谁同你说这件事的?” “你到底是为何要和我订下契约的?”心里微微渗出一股酸意,迅速蔓延周 身。他是吃味了吗?“你同他订的契约和我订的是一样的吗?你对他和对我是一 样的吗?”他不该问这么诡异的问题,可他就是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到底要 不要他? “你在胡说些什么!”宇文逆天闪避着他烟烟生辉的眼眸,双手交握于背后。 “出去,我说过不准任何人到这里来,你也不例外!”可恶,到底是谁对他说了 什么? 算算日子,他应是今儿个才到书院的,有谁能挡在他回书院的路上同他说嘴, 还说了些搅乱他心神的话? 倘若让他在这当头发觉了,那他以往的努力岂不白费! 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他再待下去,待在这里只会埋没他、耽误他。 “我到底算什么?你为什么要跟我订下如此古怪的契约?就因为我是个替代 品,还是因为我是个没有爹的孩子?”他是在问他,亦是自问。“不,不是这样 的,你对我亦有动情,是不?要不然你为何愿意这样供给我的生活所需?”他要 好好想想,他虽谈不上是百世难见的才子,可也不是个傻子,问题出在哪里,只 消他正视自己,推测宇文逆天的思维,应会找到事情的症结。 ‘那是因为我看得出你的不凡,我付银两买的便是你的未来;倘若你能高中 进士,不但可以壮大书院的名气,更可以替书院吸引众多学儒,这么说你清楚了 吗?“宇文道天撇过头去,刻意不去看他脸上不寻常的红晕,怕自个儿一时沉不 住气,可他却突地听到他低沉的笑声,甫一回眼,便见到他正笑眯着自个儿。” 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你说谎话居然还能面不改色。” 寻千俯迷人的唇弯成教宇文逆天心动的弧度,他才想推开他,却见他倒在自 个儿怀里。 “你压根儿不在意书院的名气,你连宇文家的万贯家财都不在意了,怎么可 能有这种心思。”若是才相识时,不了解他的性子的自己,倒有可能误信他的谎 话;可现下他们都已经相处了两年,他岂会不懂他? 太好了,跟他的想法一样,他对自己果真是有点动情的。 这样的心态太诡橘,可偏他止不住欣喜的心情,也真正明了了自个儿的心思。 他终于明白自己之所以会转不开身、调不开眼,是因为自个儿早已在不知不 觉中倾心于他了。 不管了!再也不管男人与男人之间是违背常伦,他只想得到自己想要的。 “不是那样的,你不要贴到我身上来!”宇文逆天想推开他,又怕自个儿的 力道过猛误伤了他。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要他如何割舍? 或许自己最大的错误,是不该让他如此了解自己。 “你会情难遏抑吗?”头有点晕,他感到自个儿的脸烫得有点不寻常,却仍 是紧抓住他。“我上一次见到迅羽和之凤,才猛然得知龙阳之欢居然是这样的事, 我从没想过男人与男人之间竟也可以,…唉,都怪我笨,否则我早该发现自个儿 的心意,早该知道这一切全都是因为自个儿的倾心。”他抬眸照着他张皇失措的 俊脸,一不禁又笑咧了嘴,将脸埋进他的肩窝,渐渐爱上这样的滋味。 还好他懂了,否则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怎会想要亲吻一个男人,永远不 懂得勃发的情欲到底是自何处萌芽。 “你不要诱惑我!”宇文逆天暗哑地道。 两人的拥抱紧密得几乎没有一丝空隙,而他炽烫的体温正无情地考验着他傲 人的自制力;想推开他,却又不舍…… “你认为我在诱惑你吗?那你对我亦是有些动心了,是不?”他嘿嘿地笑了 两声,原是想强吻他的,可眼前一暗,双手只能紧紧地攀住他的肩头,撑住自己 几欲滑落的身躯。 “你怎么了?”宇文逆天随即以双手拥紧他的腰,发觉他脸上诡异的红晕。 “有点不舒服,可是我的心情很好。”因为他终于把事情搞懂了。 字文道天伸手触向他的额,发觉他额上的热度过烈,他不禁暗咒了声,将他 打横抱起,便往外头飞奔。 “你连照顾自己都不懂吗?毛头小子!”他怒斥了声。 “你在生气吗?也好,总比你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来得好。”他模糊地道, 嘴角依旧扬着满足的笑。 “傻子!”字文逆天啼笑皆非地照了他一眼,足不点地的直往自己的房舍而 去。明儿个到底会如何他不知道,但今儿个……暂且让他圆梦吧!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