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许亮我问你,你是否打算以后跟周梅……” “不,我对她一点那方面的意思都没有。” “那么好吧,你听我说,别跟周梅来往了。那姑娘是挺可怜的,但海南可怜的 人多着呢,你能帮得过来吗?再说,我们自己也够可怜的,谁帮过我们。” “可周梅的情况我也跟你说了,她现在简直就没法过了,我如果不帮助她的话 ……” “她在遇到你之前,不是一直过得好好的,我看也没死掉嘛。” “话是不错。可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能怎么办,叫她别来找我啦?这 我做不到。” “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我已经叫她每天晚上来我们这儿吃晚饭了。我还准备帮她把病看好,别的事 就再说了。” “你真这么决定了?” “是的。” 小戴不吭声了,他一脸严肃看着许亮。过了一会儿,小戴说:“既然这样,我 也不再说什么了。我这人不喜欢找事,但是事情要是真的临到了头上,我也不会退 缩的,周梅的事,我和你一起分担。” 小戴的话并没让许亮感到意外。许亮始终相信,无论发生任何事情,小戴都会 和他站在一起的,他为有小戴这样的朋友而庆幸。但是,与此同时,跟小戴的这番 谈话也在许亮的心里引起了一丝忧虑。许亮想,不知周梅的病要治多久,需要花多 少钱?另外,今天在医院里,许亮一时冲动,让周梅先不要去酒吧上班了,等把病 治好了再说。周梅同意了。那么,也就是说,至少在近期,他们不但要负责她看病, 还要负责她的生活。许亮肯定远远谈不上是个富人,如果周梅长时间地需要关照, 恐怕也是他力所不及的。小戴虽然比许亮有钱,但这事既然是许亮招来的,许亮也 不可能把责任全推给小戴呀,说实话,小戴能和许亮共同分担,已经是很讲义气的 了。想到这些,许亮越发忧虑重重。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周梅果然如约前来了。吃过晚饭,她又坐了一会儿,就回 去了。第二天早晨,小戴陪周梅去了医院打针。小戴和许亮商量好了,以后他俩轮 换着陪周梅去医院。 一个多星期过去了。许亮的心情开始变得有点烦躁。周梅的病仍然没有好转, 针虽已经不打了,可还要吃药,这样她就还是不能去酒吧上班,还是要到他们这里 吃晚饭,并且许亮和小戴还要时不时地塞给她零花钱。还不仅仅是这些,周梅的态 度也开始有点让许亮不太舒服了。 她现在是熟不拘礼了。每天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就来,吃完了从没有主动提出过 洗个碗什么的,就那么老气横秋地坐在那里,等许亮和小戴收拾。另外,许亮和小 戴塞给她钱,她连声谢谢都没有,仿佛给她钱,包括他们为她做的一切,完全是应 该的,因为他们是她的“哥”嘛。还有两件小事,也加深了许亮的不舒服的感觉。 有一次他们三人在一起闲聊,当周梅得知许亮和小戴曾做过服装生意后又因故 不做了的时候,她就问他们,那些没有卖掉的衣服他们怎么处理了。许亮说没怎么 处理,还在这儿。周梅就提出来要看看,然后她从小戴的衣服中挑了一条牛仔裙, 从许亮的衣服中挑了一件花丝绸衬衣,在自己身上比来比去的,又说她是多么地喜 欢。既然这样,许亮和小戴还有什么好说的,送给她吧。另一次,她发现他们有两 个电水壶(许亮和小戴本来一人一个,合起来住后就多出了一个),就说她想拿一 个回去用。这自然没什么问题,本来多一个他们也用不着。可过了没两天,她把电 水壶又拿回来了,原来她烧水时没留神,水烧开后忘了灌,把电炉丝给烧断了,她 把坏电水壶放下,把他们仅有的另一个好电水壶又拿走了。其实许亮和小戴每次给 她钱都是几十块,她完全可以把坏电水壶拿到店里去换一根电炉丝嘛。此外,现在 周梅和许亮在一起———哪怕是他俩单独在一起,再也不会让许亮产生可能会出点 什么事的那种微妙感觉了,这不知是周梅的态度变了呢,还是许亮的想法变了,也 许两者都有吧。而如果缺少了那种微妙感觉,许亮和她的关系就变成了纯粹的帮和 被帮的关系。 一天晚上,到了吃饭的时间,周梅还没有来,他们又等了一会儿,就先吃了。 近段时间,许亮和小戴之间有种压抑的气氛,本来他们是无话不谈的,可现在 却都避免提及周梅———尽管他们每时每刻都能意识到她的存在。小戴的性格就是 这样,说过的话再不重复,决定去做的事也义无反顾。而对于许亮来说,当初帮助 周梅既然是他的主意(并且不顾小戴的反对),那么现在无论他有何种想法,也都 不好意思再说了,他总不能自打嘴巴呀。这会儿,因为周梅没有来吃晚饭,小戴的 心情明显不错,许亮也暗暗松了一口气。没准儿这事到此就算结束了:也许周梅的 病已经好了,也许她决定自强自立,总之她也许不需要他们帮助了。这样无论是对 她还是对他们,都不失为一种完满的结局。 吃饭时小戴谈笑风生,跟许亮说起了一件趣事。他们报社的一个副主编跟一个 女编辑搞腐化,那个女编辑的老公来报社把副主编痛打了一顿……吃完饭,小戴提 议去看电影,许亮有点犹豫。一方面许亮虽然也想轻轻松松地玩一下,但另一方面 他又怕等下周梅要是来了,见不到他们,肯定会很失望的,她会以为他们是故意躲 着她呢。不知为什么,许亮不希望她产生这种想法,他跟小戴说再等等,周梅要是 还不来,他们就去看电影。 快八点的时候,他们正准备出门,周梅却来了。许亮问她吃过了没有。她说吃 过了。她目光恍惚,脸色很难看,人也显得疲惫不堪,一屁股坐到许亮的床上后就 不说话了。许亮和小戴也陪着她坐下。“你不舒服吗?”许亮问道。 她神情颓丧地摇了摇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那你怎么了?” 周梅看了许亮和小戴一眼。“许哥戴哥,”她打起精神说道,“我今天接到了 我妈的电报,她后天就要带着我儿子来了。可下午房东却来催我这两天搬家。” “房东为什么催你搬家?” “因为我已欠了一个月的房租。本来我打算病一好就搬到我打工的酒吧去住, 可我妈和儿子要是来了,酒吧是不能住的。” 许亮沉吟一下,“你每月的房租是多少?” “三百。” 许亮不说话了。如果他们像现在这样负担周梅的生活,再每月额外地替她交房 租,至少对许亮来说,这负担是太重了。许亮看了小戴一眼,自打周梅进来,小戴 还没有说过一句话,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该怎么办啊,许哥戴哥,你们替 我……替我想想办法吧,我真不知道该……该怎么办了。”周梅开始抽抽搭搭地哭 了起来。 “你别哭、别哭。”一股热血涌上了许亮的脑子,他冲动地站起来,对小戴说, “小戴,你出来一下,我跟你说句话。” 小戴和许亮走到外面的堂屋,许亮关上身后的门。 “小戴,”许亮低声说,“我想这样,你看行不行,让周梅一家到我们这儿来 住,住我们的房子。我们跟房东说说,再添点钱,我们俩睡堂屋。你觉得怎么样?” 不等小戴回答,许亮又补充了一句:“这就算是帮我的忙。” “你别说这种话,”小戴说,“我早就说过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行,就 照你说的办,让她们过来住。” 许亮感激地拍了拍小戴的肩膀。他们重新回到屋里,周梅已经不哭了,她期待 地看着他们。 “周梅,”许亮说,“我和小戴的意思是,你母亲和儿子来了以后,住我们这 儿,就住这间屋子,我和小戴睡在外面的堂屋,你看行吗?” “许哥戴哥,”周梅叫了起来,她被感动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你们… …你们真是好人……好人,太谢谢你们了,让我说什么呢……以后我会报答你们的, 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对了,我儿子可好玩了,他有两个小酒窝,特别爱笑,你们 见了肯定会喜欢的,我想请你们俩做我儿子的干爹。还有,他有时夜里可能会哭闹, 请你们……” 周梅走后,许亮和小戴默默无语地坐在各自的床上。许亮突然感到一阵心烦意 乱,直到这时,许亮仿佛才刚刚意识到,他可能是过于轻率了,干了一件天大的蠢 事。许亮想象着周梅一家住过来后的情景:拥挤、混乱、老人、婴儿、看病、吃饭、 哭闹、钱、屎布尿片……天哪,这绝不是自己和小戴应该过的日子。许亮寻思着, 自己离乡背井地来到海口,本想过一种新生活,开创一片新天地,可如今怎么却要 陷入一个糟糕透顶的泥潭了呢,而且看来似乎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自己陷下 去了。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唉,事情弄到这一步,实在是不可 思议。难道说自己的运气是如此不济,终生都要和倒霉为伍吗? “别想了,”小戴从床边站起来,对许亮说,“去洗洗睡觉吧。”小戴在这么 说的时候,脸上显得很平静。面对一场显而易见的灾难,看来小戴已做好了承受的 思想准备。可是说老实话,许亮还心有不甘呢。一个意志坚强的人偶尔看起来也有 点愚蠢,比如此刻的小戴。为什么认准了一条道就一定要走到底呢? “小戴。”许亮说。 小戴正向门外走,这时扭过头来:“干吗?” “没事,没事。”许亮本来想跟小戴谈点什么,却又改变了主意,“你先洗吧, 我等下来。” 许亮很晚才躺下,几乎一夜没睡,翻来覆去地想了很久,到天蒙蒙亮的时候, 他终于下了决心。 早晨起来,许亮对小戴说:“我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 “嗯,是这样的,”许亮有些艰难地说道,“我决定、决定离开海口回家了, 明天就走……” 小戴吃惊地看着许亮。 (完) -------- 生活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