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帘外,雨潺潺。 一只黑鹰回旋过哥德式教堂,在恍若直达云霄的尖顶轻轻一点,接着,俯冲 而下,在人以为它就要摔落在地面时一个纵跃,又是潇洒地飞腾。 迷蒙的春雨像一层薄纱,软软地覆住黑鹰瘦削的身躯,却丝毫不减其纵横英 气,每一次回旋纵跃,都像最完美的特技,攫住人目光。 好一只鹰隼! 路西法看着,心底暗暗喝一声采,蓝眸点亮若有深意的寒芒。 他转过头,两束冷峻的眸光直逼下属。 后者打了个寒噤,报告的声音不觉微微发起颤来。 “报告……长官,”虽然他早于去年叛变,正式摆脱哈斯汀王国的军衔,这 些誓死跟随他的下属仍是习惯性地尊称他“长官”——“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 契塔维夫不服从我们的指示,依然在中东暗自扩张势力范围,不仅偷叛军火给当 地的游击队,似乎还跟当地的权贵打通关系,透过他们建立联系欧亚的管道。” “什么管道?”路西法轻轻挑眉,好整以暇地摆弄着书桌上一颗充当纸镇的 水晶圆球,“他想把军火偷运到亚洲去?” “这个……应该是吧。”下属回应,微微犹豫。 “到底是或不是,说清楚。”他命令,嗓音却不曾有一丝起伏。 他不需提高音量,只要眼神稍稍一冷便能令下属全身紧绷,“对不起,长官。” 他立正身子行了个礼,“关于这一点我们还没调查清楚。” “继续调查,亨利。我前阵子听说他跟东欧各大医院似乎有某种联系,从这 个方向追下去。”路西法淡淡地,眸底一掠而过的锐芒仿佛他对整件事已形成了 某种想法。 亨利微微发怔,有股冲动想问清楚顶头上司究竟猜到了什么,可他深呼吸, 终于还是忍住。 他不会告诉他的,在还没掌握确实的情报前,路西法不会轻易说出自己的想 法,虽然他的猜测十有八九中的。 跟随这样思虑沉稳的长官确是一件令人心安的事,可有时他的莫测高深也会 令他们这些摸不着头绪的属下抓狂。 亨利想,暗自叹一口气。 “还有一件事要报告,长官,关于下个月将在布拉格召的国际基因复制研讨 会,主办单位刚刚把出席人士的名单传过来了。” “是吗?”路西法微微一笑,微笑的弧度几乎可以说是诡异的。 没有人知道这场基因复制研讨会幕后的主要赞助人是他,更没有人知道他热 心热情促成这场盛事其实不怀好意。 他,不过是亲自邀请那帮科学家搭上死亡列车而已…… “请看投影,长官。”亨利指指身后的白墙,光束聚焦后,墙面开始显现影 像。 影像由朦胧而清晰。 “这是大会的主持人,安德鲁·班,来自美国,是目前基因复制领域最负盛 名的科学家,前两年他发明的遗传分析仪,目前已广泛被各大实验室采用。”亨 利介绍着,一面切换着手中的遥控器。 墙面上的影像一张换过一张,掠过安德鲁在各种场所、各个角度的照片,甚 至连他穿着睡袍,与儿子抱在一起玩的照片都入镜了。 路西法看着,薄锐的唇角满意地一挑。 亨利不愧是他个人最得力的助手,办事果然有一套。 这些研究“克隆”(Clone )的科学家其实一个个全在亨利领导的小组成员 严密监控当中,可他们毫无所觉。 “大会第一个主讲人是乔治·怀特,他来自剑桥实验室,演讲的主题是……” 亨利继续报告,从主持人到每一个演讲的来宾,以及从世界各地被邀请来参加的 与会者,总共有两百人之多。 他一一介绍,由他们的身家背景到他们在专业领域上的特殊成就,钜细摩遗。 路西法静静听着,蓝眸深沉。 “……还有大会特别邀请的来宾,仲村英树,来自日本,三十五岁,前两年 应邀在捷克首都实验室主持一项研究计划。”亨利顿了顿,举杯喝了口水。 这已经是他报告第七十六的科学家了,老实说,他累得要死,口干舌燥,很 想就此结束报告。 可他的上司偏偏聚精会神,专注地聆听他的报告,从头到尾不曾打断过他, 也不曾显现出任何无聊或疲倦的神情。 看来他还想继续听。 一念及此,亨利只能深吸一口气,继续报告,“这张照片是他刚刚加入实验 室时照的,这一张是他跟新任助理,这一张……” “停!” 锐利急促的命令忽地钴人亨利耳膜,他不禁一愣。 这是他的长官在漫长的报告中第一次喊停。 他转向路西法,在认清后者面上的表情后心跳不觉一停。 他从来没见过长宫露出这样的表情——剑眉紧聚,唇色发白,下颔微微抽凛, 蓝眸闪烁令人难以逼视的激烈辉芒。 他仿佛受了什么重大刺激…… “回到上一张。” “是、是。”亨利连忙按下遥控器,切换影像。 投影在墙上的是年轻有为的青年科学家,以及比他更加年轻的女助理,两个 人半趴在一具分析仪前,仿佛正研究着什么。 路西法默默瞪着,蓝眸由璀亮而深沉,俊逸无俦的脸庞逐渐笼上暗影。 “这个……女人是谁?”一字一句都仿佛自齿缝中逼出。 亨利一怔,不明白长官怎么会突然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助理感兴趣,“她 ……只是仲村新聘的实验助理,刚刚从台湾来……” “她的名字。”路西法沉沉命令。 “名字?”亨于又是一愣,两秒后才掏出口袋里的PDA ,迅速查阅,“燕琉 彩,二十七岁,一年前取得美国UCLA的生物硕士学位,上星期才从台湾飞来布拉 格,加入仲村实验室。”语毕,他抬头望向路西法。 后者没有说话,事实上,他的表情像是说不出话来,湛深的蓝眸掠过无数暗 影,每一道,都像是折磨与挣扎。 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他终于开口了,“带她过来。” 沙哑低沉的话语令亨利震惊,“什么?” “我说带、她、过、来。”他重复命令,这一回,嗓音恢复了一贯的清锐。 可亨利依然不敢相信,直愣愣地看着他。 带那女人过来?他的上司竟对一个女人感兴趣?不会吧。虽然他外貌俊逸, 是无数欧洲女性仰慕的对象,可他一向与女人绝缘的啊。 除了哈斯汀王国总理大臣的千金矢岛薰,他从来不曾跟哪个女人多说一句话, 可即使是她,他也不曾展开任何认真的追求。 在社交生活方面,他这个长官简直就可以说是个清教徒。 如今,他不仅主动表示对一个女人的兴趣,还命他带她前来私人宅邸? “长官,你是说……带那个女人过来这里吗?” “不错。” “可是——”亨利有些犹豫。 路西法眸光一转,冷冷瞪他。 “是……我马上去办。” 语毕,亨利急忙转身,在长官严醋眼神的逼视下,一秒也不敢多留。 直到他背影完全消失,路西法才放纵自己眸光重回投影在墙上的影像。 “琉彩。”他低低念着,沉冷的眼神忽地一变,染上令人无法置信的淡淡温 柔。 琉彩。 他放松自己靠上椅背,墨睫缓缓掩落。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当他初次与她相遇的时候—— 那天,也下着雨,也是苍苍蒙蒙的雨,只是秋天的雨比春季更加萧索,更加 令人身骨发凉。 那天,他刚刚离开他恨之憎之的宅邸不久,抛弃了他的名,他的姓,令他自 己深深厌恶的身分。 他要远离那虚伪丑陋的地方,远离只把他当成复制品的父亲,远离从小便集 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哥哥。 他,脱离了虚伪丑陋的家,旧勇投身到更加虚伪丑陋的世界。 他不后悔。 从大火吞噬他颜面的那一刻开始,从他借着地面的水洼认清自己现在破碎不 堪的脸庞开始,他便清楚地明白,自己再没有回头的余地。 他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就算前头迎向他的是无穷无尽的风雨,无穷无尽的磨难,他也决不停下步履。 他要靠自己,凭借自己的双手征服这个世界,同时,也摧毁它。 他要摧毁这个世界,摧毁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打死他!打死这个丑八怪!” 几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孩子发现了衣衫褴楼又面目丑恶的他,拾起地上的小石 子,一颗接一颗,不停地砸向他。 “你们干什么?走开!”虽然明知对方人数众多,比自己占了不如多少优势, 他依然锐声抗议,湛深的蓝眸绽出倔强的光芒。 “居然敢这么瞪我们!”为首的孩子被他凌厉的眼神吓了一跳,却更加不高 兴,双手一挥,命令其他孩子蜂拥而上。 “打死他!丑人还敢作怪?让这个小乞丐知道我们的厉害!” 七、八个人围住他,你一拳,我一脚,纷纷往他身上用力击落,一面痛殴, 一面高声怒骂。 “走开!离我们这儿这一点!我们这里没有你这种小乞丐!” “对!别污染我们住的地方,滚远一点!” “走开!走开!” 听着孩子们侮辱性的言词,他不怒反笑,沙哑的声音犹如生了绣的铁针,尖 锐地磨着金属,叫人听来格外不舒服。 孩子们被他可怕的笑声吓了一跳,不知不觉停下动作。 “你……你笑什么?” 凌锐的眼光射向他们,“敢打我?你们以为我是好欺负的吗?我打死你们!” 话语未落,他便弓起背脊冲向那个为首的男孩,宛如一头冲锋陷阵的公牛。 男孩被他猛然一撞,倒落在地,头颅敲上硬凉的地面,迸出艳红鲜血。 其他孩子见状一阵心惊,下约而同发出叫喊,望向他的瞳眸蒙上畏惧。 怕了吗?他冷冷一哂。 可他不会停手的,不会因为他们的害怕便停止反击。因为这些孩子固然残酷, 可他,比他们更残酷。 什么叫残酷?什么叫弱肉强食?这些天真的小鬼头领略得不及他百分之一! “来啊!要打就来啊!”他锐声挑衅,沉冷的蓝眸梭巡周遭一圈。 他们全部被他的眼神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冷哼一声,正想甩头离去时,他打倒在地的首领忽地发出一声细微命令。 “打……打他。替我……报仇。” 听到这声命令,所有的孩子才像忽然恢复了神智,一阵面面相觑后,忽地一 拥而上。 “打他!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他一个人吗?” 在这声不服气的呼喊下,混战再度开始。他,宛若一头被困的猛兽,独力对 抗众多同样凶狠的恶兽。 他不认输,即使以寡击众,屈居下风,可他绝对不认输。 打他一下,他便还他一拳,蹋他一脚,他同样奋力反击。 撕扯、挣扎,他残破的衣衫逐渐渗开鲜红。而在其中一个孩子狠狠送给他一 个黑眼圈后,神智威胁着脱离他的身躯。 他紧紧咬牙,不许自己昏倒。 他不倒下,不认输,他要反击,必须反击,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他不反 抗,便只有被吞噬。 他要反击…… “住手!”清隽细嫩的嗓音蓦地醒他昏昏沉沉的意识,“你们这么多人欺负 一个人不觉得可耻吗?” 听闻此言,所有的孩子都停下了动作,同时将视线调往声音来源。 他亦奋力展眸,视线不清的瞳底映入一个纤细的身影。 那是个小女孩,比他还小上几岁,虽然视线朦胧,他仍能看清她双手叉腰, 清秀小脸凝着不赞同的神色。 她只是个小人儿,却是个漂亮可爱的小女孩,缀着蕾丝的白上衣,咖啡色的 格子裙,让她即使站在肮脏的雨地里,也显得格外干净文雅。 而干净漂亮的小女孩是很容易让小男孩自惭形秽的。 孩子们见到她之后,忽地一哄而散,其中两个扶起受伤的首领,快步离开。 小女孩看都不看他们,直直奔向他,“喂,你还好吗?”她蹲下身,小手困 难地撑起他上半身,黑亮的眼瞳蕴着真诚的担忧。 他不相信,不相信一个陌生孩子会关心他。 方唇冷冷一撇,“我没……没事。”他说,呛咳了几声。 “你一定很痛,瞧,你脸上都流血了。”说着,小女孩取出白色手帕,替他 拭去额前、颊畔脏污的血痕。 “你不要管我。”他试着推开她。 “我要管。”小女孩固执地望他,“妈妈说过,要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我不需要帮助……” “你当然需要!你受伤了。” “那也……不干你的事。”他拂开她,踉跄起身。 “你要去哪儿?”她跟着起身,急急问道。 “你管不着。” “不行。”她连忙跑到他面前,展开双臂拦住他,“你受伤了,我不能让你 走。” “走开!”他皱眉,粗鲁地推开她。 她一个不稳,跌落在地。 他冷冷望她。 她的膝盖擦伤了,白皙细嫩的肌肤上划上两道丑陋的伤痕。 可她没有喊痛,只是默默站起身,望向他的小脸依然温柔,丝毫没有怪他的 意思。 他忽地有些内咎,脸庞一偏,不敢迎视她。 “你是不是没有地方去?要不要采我家?” “你!”他蓦地转回脸庞,两道无法置信的眸光射向她,“你不……怕我?” “怕什么?”她天真地眨眨眼。 “我长得很丑。”他冷冷提醒她。被火炙伤的容颜对很人来说是一种可怕的 印记,不管大人或孩子,这一路走来见到他的人,不是同情,就是厌恶。 他不相信对这么一张脸,这小女孩能无动于衷。 “你的脸被火烧伤了吧?没关系,我爸爸有办法治好你。”她温柔地说,唇 畔衔着同样温柔的笑意,“他是个很了不起的整型医生哦。” 他一愣,“整型……医生?” “嗯。”她点点头,忽然走近他,将他手臂缠绕上自己肩,扶住步履蹒跚的 他,“跟我回去吧。” 燕琉彩。 这是小女孩的名字。 当她笑着对他自我介绍的时候,那琉璃般透明的眼眸就 她辉亮灿烂的眸, 好像从不昏看见他跟底的阴冷、残酷。仿佛转动着美丽的虹彩,那么绚烂,那么 迷人。 “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路……路西法。”他犹豫半晌,好不容易下定决心。 “路西法?Lucifer ?率领天军跟大天使米凯作战的堕落天使?” 他点点头,毫不意外小女孩懂得他说些什么。刚认识她不久他便发现她很聪 明,博学多闻得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 “路西法——这就是你的名字啊。” 是的。 路西法,这是他刚刚才为自己取的名字,从今以后,他再也不是安东尼·班 德拉斯。 他是路西法,叛变的天使。 “那你姓什么呢?” “我没有姓。” “嗯。”对他没有姓氏、没有家庭的出身,燕琉彩似乎不以为奇,只是微微 颔首,接着,再度展颜一笑,“你的名字很有意思呢,是谁取的?” “我自己。” “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为什么?他蓦地一愣。 他也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他的哥哥,他受尽众人宠爱的哥哥——就是米凯。 米凯·班德拉斯…… 他默然不语,而她也不以为意,一面将某种清凉的药膏均匀地抹上他的脸, 一面说道,“这个名字其实蛮适合你的,书上说Lucifer 可很漂亮,你也很好看 啊。” “好看,也是因为你爸爸替我整型。”他冷冷应道。 “不是的,爸爸说你本来五官的骨架就长得很好,如果按照原来的模样整型, 一定也很好看。”说到这儿,她忽然停顿,妙眸不解地望他,“你为什么不愿变 回原来的模样呢?” “因为我不喜欢那张脸。”正确地说,他厌恶从前那张脸,那张与哥哥一模 一样的脸。 “为什么?” “就是不喜欢。”他瞪她。 她却毫不畏惧,直直回视。 如果说他沉冷幽暗的目光能让大人跟孩子都不禁发颤,那么,她就是唯一能 对抗他眼神的人。 她辉亮灿烂的眸,好像从不曾看见他眼底的阴冷、残酷。 因为看不见,所以不害怕。 天真的孩子! 他冷冷地想,可不知怎地,心脏却也柔柔一牵。 在她的世界里,似乎没有丑陋,没有黑暗,只有真,只有善,只有美。 一个人怎么能明明活在这么现实残酷的世界,却活得这么纯真、这么开朗呢? 她并不笨,他知道,很多时候他可以感受到她的聪慧剔透。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能活得这样毫无畏惧呢?为什么她能丝毫不察觉到 这世界的可怕以及——他的可怕? 为什么? 就算她从小便被周遭的人裹在爱的羽翼下,全心全意地呵护宠疼,也不该如 此盲目啊。 更何况,她才在一年前失去了从小最疼她的母亲。 她深爱她的母亲,他能够在每一回她提起妈妈时,面上甜美的神情领悟到这 一点。 那么,她怎能不因为母亲的去世了解到这世界也有冷酷的一面呢? 他不明白,真的不懂。 他不明白,可却隐隐约约知道,自己似乎被她迷住了。 他被一个小他四岁的孩子迷住了,她那么天真,那么善良,根本不应该与他 的世界有任何交集的人。 他被她迷住了。 琉彩。 路酉法由遥违的过去回过心神,眸光抽离迷蒙的过往,落定周遭的现实。 窗外,潇潇春雨不知何时停了,远方白色的云朵散去,映出一片澄澈透明的 蓝。 灿灿春阳,柔柔暖暖地洒落大地。 天,放晴了,这样温煦澄朗的天气正适合琉彩。 她,就要来了—— 把玩着水晶球的拳头不觉一紧,指节,泛白。 燕琉彩拼命挣扎,试图挣脱两名硬将她从车上架下的彪形大汉。 她不知他们是哪儿来的?只知道自己刚刚从实验室出来,便忽然被两个眼戴 墨镜的大汉一把抓上一辆黑色跑车,干脆俐落,前后不过数秒时间。 接着,其中一个男人将白布分别蒙上她的眼和唇,紧紧裹住,同时,用绳索 紧紧锁住她双手。 细嫩的手腕被粗绳磨得生疼,可急迫的情势不容她喊痛,脑海拼命思索,就 是想不到自己究竟得罪了何方神圣。 她并不是什么名门千金,只是个刚出校门的小助理,真不明白这些人绑架她 意欲何为。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严励的锐喊透过白布朦胧传出,大汉们置若罔闻, 一左一右架着她前进。 “放……放开我,救命,救命啊——”她纵声喊着,却明白一切只是徒劳。 她根本挣脱不了这些人,求救的呼喊也无法传递出去。 额前,逐渐渗出细细冷汗。 她不知道这些人想做什么,也猜不出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她怕,真的害怕 —— 终于,其中一个男人揭开蒙住她眼睛的白布,锐利的光亮蓦地刺入她眼瞳, 她不禁闭眸,好一会儿,才缓缓展开。 映入眼底的是一间装潢华丽的宅邸,处处精雕细琢,处处富贵风流。 看样子命人绑架她的,非富即贵。 问题是,她跟这种上流社会的人能有何牵扯呢? “跟我来,小姐。”一个像是首领的男人迎向她,阴冷地命令,“别挣扎, 别叫喊,否则要你好看。” 她瞪他一眼,却明白自己身处险境,只得乖乖顺从,静静跟着他。 他带着她穿过雕梁画栋的走廊,经过一道大理石回旋梯,来到二楼一扇紧闭 的门前。 忽地,一阵悠远却又清晰的口琴声拂过燕琉彩耳畔,震动了她的心。 她屏住气息,熟悉的旋律像某种迷人的魔咒冻住了她,教她动弹不得。 记忆,将她带回了久远以前,当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她曾经弹着钢琴, 和着这样温柔的口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淡淡忧伤的音律。 Cassblnca ——— 是他吗? 心跳,逐渐狂乱,在她耳畔敲击着狂野的节奏。 可她没有听见,没听见狂野的心跳声,她听到的只是沙哑的口琴声,只是记 忆中Casablanca缠绵的歌词。 Iloveyoumoreandmoreeachdayastimegoesby. 。。。。 当口琴温柔地吹响最后一句,规律的敲门声亦同时响起。 “长官,我是亨利,我把她带来了。” “进来。” 口琴声逸去了,扬起的男性嗓音淡定,沉稳,教人听不出其间情绪。 燕琉彩咬紧牙,小心翼翼地随着亨利踏进房里,小心翼翼地望向背对着他们 的金发男子。 他凭立窗前,深色的西服完美地衬托出他高大英挺的身材。 听到他们进房的声响后,他缓缓旋过身,当眸光落定她时,俊美无伦的脸庞 闪过一丝暗芒。 “我要你们带她来,谁叫你们绑她的手的?还不快松开!” “是,长官。”严厉的命令让她身旁的亨利一阵惊慌,连忙松开缚住她双手 的粗绳,又急急忙忙揭开蒙住她樱唇的白布。 至此,她才得以顺畅呼吸。 明眸,微微一扬,不确定地梭巡面前仿佛陌生,偏又熟悉的英伟男子。好半 响,黑瞳缓缓一亮。 “你真的是——路西法?”她惊呼,嗓音不自觉发颤。 他没有立刻回答,蓝眸闪过难以理解的光芒,深深凝望她数秒,唇角淡淡一 扯,“你还记得我。” “我当然记得!”燕琉彩喊,不敢相信地瞪了他好一会儿。 路西法!他是路西法!是当年那个在她面前像只斗兽般激烈抗争的男孩,是 那个与她快快乐乐生活了一年后,忽然不告而别的男孩。 是那个伴着她一遍又一遍弹奏着Casblanca 的男孩。 是路西法——突如其来的酸涩袭上她眼眸,她眨眨眼,感觉一颗心更加狂野 律动,几乎要跳出胸腔——咚咚、咚咚、咚咚…… 路西法—— 莫名的渴切令她举步,像只花蝶儿般翩然投入他怀里, “好久不见!你 这些年都在哪里了?过得好吗?”她攀住路西法伟岸的身躯,眼角眉梢尽是笑意, 热切地问道。 这样的热切吓了亨利一跳,也吓了路西法一跳。 只见他身子微微一僵,双手垂落身侧,似乎不知该摆哪儿好,好半晌,终于 举起,落上她背脊。 他轻轻抱着她,那么温柔,那么小心翼翼,仿佛抱着某种易碎的珍宝。 亨利不觉倒抽…口气,棕眸一抬,震惊万分地望向一向令他又敬又畏的长官。 他从来没见过他对任何女人——不,是任何人,他这个冷漠的长官从不曾对 任何人这么温柔,这么小心翼翼。 天! 这个叫燕琉彩的女人跟长官究竟是什么关系? 还未想透,她又做出更令他无法置信的举动。 只见她退出长官的怀抱,左手叉腰,右手便指着他总是不动如山的长官。 “这是怎么回事?路西法,你干嘛命令人绑架我?” 怎么?这么凌锐的语气?她难道是在指责长官吗? 亨利呼吸一凝,不觉绷紧身躯,等着长官掷落森冷的言语,可出乎他意料的, 路西法只是淡淡一笑。 “是他们误会了,琉彩,我要他们带你来,是他们自作主张绑架你。”说着, 冷冽的眸光忽地朝亨利逼来。 他野于一颤,“对……对不起,长官。” “以后,别误解我的话了。” “……是。”亨利急忙回应。 路西法轻轻颔首,“下去吧,你辛苦了。” 直到亨利带上门扉后,燕琉彩牛新奇半疑惑的眸光才重新落定面前的男人, “怎么回事?路西法,他好像有点怕你呢。他是你的属下吗?” “是的。” “他唤你长官,难道你是军人吗?” “曾经是。” “曾经是?”她微做一愣,半晌,迷蒙的眼眸逐渐清晰,“告诉我这是怎么 回事?这几年你都经历了什么事?当年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望着她,静静的、深深的,让人参不透他内心思绪。 可她似乎不介意他的静,也不在乎他的深,只是走上前,自然而然挽起他手 臂。 “我不管,你一定要把一切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告诉我。” 他望她,好一会儿,深幽的蓝眸泛开淡淡的涟漪,“你一点都没变,琉彩。” 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像一口古井,淀着太多回忆,太多怀念。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