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政治上争取着进步 一抬眼,远远看见宋安生和横岭峪的小学教师肖婷婷沿着菜园篱笆和玉米相间 的小道从科研所那儿并肩走来。宋安生一边走一边认真地说着什么,肖婷婷一边用 手一下一下轻轻拨拉着篱笆,一边不时地扭过脸看着宋安生。看他们那美劲,臭劲。 一大早又勾勾搭搭干什么去了?潘苟世在心中骂道。两个人在公路对面站住了,似 乎在等什么人。 路东边远远过来一辆自行车,两个人都跷起脚眺望着:“是她,是她。” 自行车在土路上颠得铃轻轻响着,很快就近了,随着一阵笑声,跳下一个戴白 帽穿白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子,背着个皮书包,那股劲潘苟世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 陈村中学的林虹。潘苟世已经听说她和李向南关系不平常。李向南今天来,她也来 了,串通好的? “第一次见你穿裙子。”肖婷婷的声音像她纤瘦的身材一样,总是细细的。 “今天我不上课。”林虹说。 “上午我有课。”肖婷婷说。 “我知道。上午我先去写生,下午咱俩一起画。” “那太好了。中午我给你做饭吃。”肖婷婷高兴地说。 “小宋,”林虹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和一沓稿纸,“你翻译的这份资料我看完 了,那几段,我给译了,添在上头了。” 潘苟世大概知道,肖婷婷在跟林虹学画画,宋安生在外文方面也请教林虹。看 着他们三人有说有笑的,不把他看在眼里,而且是站在他横岭峪的辖地上,他就恼 怒得不行。他决定过去骂一顿宋安生。既是为了今天县委书记要来,事先敲打他一 下,也是为了发泄自己心头的火。要不,他憋得简直要炸了。 他刚拿起路标迈步从树下出来,三个人都看见了他。 宋安生有些紧张,想躲一下似的,但马上镇静住自己,客气地招呼道:“潘书 记。” 宋安生身材单薄,脸有些瘦长,鼻头微微翘着,露出点孩子气。聪明的眼睛里 总露出一丝谦卑。他出身不太好,多少年的民办教师,后来才转正。如果说贾二胡 是旧“万事能”的话,他就是新“万事能”。修钟修表修电视,写字画图搞设计, 针灸、裁缝、果树嫁接、水稻杂交,样样是把手。至于缝纫机、电动机、脱粒机、 柴油机,凡是带机的,除了公鸡母鸡不会杀,他上手就都会修理。潘苟世来了,把 他提成了公社副主任。这主要不是因为他“万事能”,第一层原因,是宋安生用针 灸治好了大虎的羊角风,恩要报,是潘苟世一贯的思想;第二层原因,是宋安生守 本分,老实规矩。服从领导听指挥,是潘苟世用人的首要标准。 但是两年来,这个宋安生越来越不规矩了。什么事都有他的谱,什么事都要认 真地争一争。现在潘苟世站在他面前,想发火却没发出来。也许是宋安生客气地打 招呼堵住了他的嘴;也许是漂亮姑娘对他照例有压力。特别是林虹,她和婷婷边说 话边一瞥一瞥看过来的目光,使他感到不自在。但他有刚才的恼怒支撑着:“小宋, 我正要找你谈谈。” “什么事,潘书记?” “听说,你最近和公社机关支部的每个支委都谈过话,要求入党,是吧?” 宋安生脸红了,很局促地站在那儿。 “他们都和我汇报了。”潘苟世又打量了宋安生一眼说道,“你的关键,是要 端正动机。你应该知道你的情况和一般人不一样。你要想想这么多年为什么没被吸 收。” 宋安生咬着嘴唇没说话。这句话极大地刺伤了他。他过去多少年的生活可以用 “可怜巴巴”四个字来形容。除了小心谨慎地谋求生存,一点点把民办转成正式, 他也一直在政治上争取着进步。但是,一切努力都等于零。 肖婷婷知道宋安生的经历,听到潘苟世的话,她紧张地注视着宋安生。她怕宋 安生软弱。林虹的目光也跟着转了过去。她也早知这位“潘二酸”的大名,现在觉 得很好玩地瞧着他。 潘苟世依然翻着眼打量着宋安生,以领导的口吻继续说道:“你也不用让你舅 舅来给我油家具,绕着弯说好话,那些手段都没用。我潘苟世再窝囊废吧,也不至 于那么瞎眼。” 宋安生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他不知道舅舅帮潘苟世油漆家具的事。 潘苟世又翻眼看了看他,“你不是还征求每个支委的意见吗?我也说说我的。 要说本事,没人能和你比,能写会算,你比谁也强。真要论能力,让你当书记,让 我当你的小跑,给你提鞋,你都不要。是吧?”他皮笑肉不笑地说着,话里露出一 丝令人恶心的得意。他第一次发现,这样讲话比吼嚷更解气:“潘苟世在你眼里可 能一钱不值,可他现在在公社书记这个位置上,你就不能把他怎么样,你就得听他 的。是这个道理吧? 我对你的意见就是:不要以为自己了不起,你在横岭峪,首 先应该知道谁是你的领导,不要以为地球没你就不转了。”潘苟世假惺惺地笑了。 宋安生气得浑身微微战栗着,可他一句话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