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闹冤家对头的 “‘黄牛慢,水牛慢,没有老屠的脾气慢。’这段拉拉唱说的是你吧?”李向 南笑问道。农民都笑了。因为县委书记这样了解村里的俚俗,他们都感到很亲切。 李向南把自己的“前门”烟连盒递到老屠手里,从他手里接过烟袋锅,笑着打了个 手势:“换着抽抽。”然后一边很熟练地用烟锅在烟荷包里挖着烟,一边指着稻田 对老屠笑道:“听说你还不太同意秀秀这么干?”“不同意我也管不了她。”老屠 有点罗圈腿,膝盖弯着,好像半蹲着站在那儿;绵声细气像是诉苦似地唠叨着, “像个假小子,成天慌慌张张的。心里就跟长了草似的。” “地里没长草就行。”秀秀抢白着她父亲。大家都笑了。 “你管不了她,可她管了你啦。这不是你也跟着她学育种来了?”李向南笑着 说,划着火柴,咝咝地抽着了烟袋锅。他感觉到了自己抽旱烟的熟练动作在几十双 农民眼睛里引起的惊奇。他对自己很有点满意。他插过队,知道怎么和农民打成一 片,“秀秀很光荣啊,这不是报社记者也来了?”他扭头对刘貌说,“可要给我们 的秀秀宣传宣传。” “应该宣传。”刘貌从挎包里掏出了照相机,“呆会儿,我拍个照。”农民更 活跃了。 “海广是谁啊,在不在?”李向南笑问大伙。 一个一米八的高个子在地上摁灭烟头从人群的一头站起来,然后拉直一下自己 的灰衬衫。他长着淡淡的剑眉,严肃的神情中有一种军人和地方干部相混合的气质。 他很不自然地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又紧闭上嘴,气宇轩昂的外形却流露 出一些腼腆。 “黄金龙呢?”李向南又问。 一个戴着黄框眼镜的人,抽着烟,和周围的人一边说笑打诨,一边乐呵呵地从 人群另一头站起来。他脸上堆满皱纹,一笑,更看不出年龄了。 “听说你们俩见面还不说话是吗?” 海广目光不自然地闪了一下,见脚底下的半截烟还在冒烟,他用脚尖碾着踩灭 了。黄金龙抓着后脑勺左右看看,呵呵笑着。两个人都没说话。这两个人是村里的 重要人物。海广是1964年从公安战线复员回来的,黄金龙是从砖瓦厂回村里的。两 个人各当过村里几任大队支书,你上来,我下去,有矛盾;后来演变成“文化大革 命”中村里的两派,十几年闹得冤家对头,连两家的老婆孩子见了都不说话。 “你们俩是谁都不服谁,是不是?可现在怎么都服开秀秀了?”李向南揶揄道, “种起水稻来,只有一个观点,是不是?” 黄金龙呵呵地干笑了两声,海广只略略倒了一下脚,仍然一言不发。 “他们坐都不往一块儿坐。”秀秀在一旁指着说道,“李书记,你看,那边都 是跟海广叔好的;这边一群都是金龙叔一派的;你没看我爹他是中间那一大堆儿, 他们是中间派。”大家笑了。连海广也绷不住脸笑了笑。秀秀依然像在数落一群小 学生:“你不知道,过去他们都不一起来。他来你不来,你来他不来,我还得分开 讲,多不好啊。李书记,你给他们做做工作。” “这个工作我不做,做不了。”李向南幽默地摆了一下手,“过去不一起来, 现在一起来,已经团结多了。让他们慢慢往一起坐吧。自觉自愿,不用找人做媒。” 众人又笑了。小胡也止不住有点笑了。 “来明,你也来了?”李向南目光落在一个人身上,那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 苍白的脸,单薄的身子。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小胡知道,他叫孙来明,十几年一直 是大队干部,在公社还借用过一阵。他农田里的活儿基本不会,身体也不好,包产 到户,真是叫苦连天了。“田里的活还有困难吗?”李向南关切地问。 孙来明苦笑了一下:“对付吧。” “前一阵发了不少牢骚,是吧?” 孙来明一下子忐忑不安了。 李向南看了孙来明一眼,没再批评什么,“主要是还不习惯。很多事情要慢慢 来。” 孙来明怔住了,感动地点了点头。 “十几年的大队干部不会种地,这种情况不应该再继续了,是吧?”李向南温 和地批评道。 小胡在旁边不知被什么东西触动了。 “同志们,”李向南面对着人群笑道,“你们大伙,有当干部的,有上年纪的, 有闹冤家对头的,还有当爹的,”他冲老屠笑了笑,“也没有谁下命令,你们咋都 心甘情愿坐在这儿听秀秀这么个姑娘指挥啊?” “秀秀是我们的权威呗。”一个壮实英俊的小伙子,蹲在人群里一举手调皮地 笑道,秀秀冲他使劲一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