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那一夜,他们亲密倚偎,没有更多的火热激情,但心却靠得好近好近,几乎 合而为一,那是相识以来,她头一回感觉到,她真实地拥有他。 却没想到,那同时也是最后一夜—— 隔日,赤焰门的人寻上门来,君楚泱与沈堡主正好不在堡内,整个沈家堡上 下全慌了。 她知道会有这一天,却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你们要找的人是我,别伤及无辜。” 赤焰门主冷瞥她。“心狠手辣的莫问愁,也会有恻隐之心?” 不,她没有。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她只知道,伤了任何一个人,楚泱都 会难过。 一把恨火烧了上来,烧起了赤焰门主的不甘。若她对他儿子也曾有过这么一 丁点的不忍,今天他便不会绝了后! “你为什么要杀我的儿子?!” “因为他该死。”她眼也没眨,姝媚冰颜一片淡漠。 “那么,你也该死!”语毕,刺目剑芒闪动,划出一道流光。问愁旋身避过, 抄起桌面的剑,正欲抽出,顿了住。 半晌,又松了手,丢开手中长剑。 她答应了楚泱,不杀人。 然而,深陷在丧子之痛中,已然失去理智的赤焰门主可理会不了这么多,一 剑又一剑挥了过去,招式狠厉,毫不留情。 问愁只是避,咬紧牙关,就是不还手。 一旁的丫鬟小厮全在这片刀光剑影中吓坏了,纷纷走避,一名小丫头动作慢 了些,绊了一跤,险些吃上一剑,所幸问愁反手推开她,自己却闪避不及,剑身 擦过颈项,削落一络发丝,带出一道血痕。 问愁浑然不觉疼,见那丫头没事,松了口气。 君楚泱不要他们受伤,那她就保护他们,这一生,她只为他。 “还手啊,你不是很爱血腥杀戮吗?那就狠狠与我对上几招,看是你死还是 我亡!”赤焰门主猩红着眼咆哮,完全无视她的处处忍让。 问愁咬牙,撑得吃力,在那招招致人于死的攻击下,逐渐力不从心—— “我死——你就肯放过所有人了吗?”又一剑擦肩而过,她知道,她快撑到 极限了。 “你死,他们便活。” “那么——”气势万钧地一剑刺来,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剑身已没入 胸口,深深地。 她凄恻一笑。“我……一命抵……一命……行了吗?” 赤焰门主怔怔地,望住手中长剑。 他竟对一个手无寸铁,不曾反击的人动手?! “问愁!”一声心神俱碎的呼唤传来,她一仰首,迎上一对绝望哀恸的黑眸。 回了他一记凄绝的笑,剑身一抽,她无力地软倒下去,在他狂奔而来的那一 刻,跌入他伸出的臂弯之中。 真好,最终,她还能死在他怀里。 “问愁——”狂了、乱了,他无法思考,神魂已在那一刻,撕成碎片。 “我……没……杀人……也……没让任何……人……受伤……”终于,她做 对一回了,这一次,她没让他不开心…… 没想到,她出口的,竞会是这一句话。君楚泱心已尽碎,痛不堪言,完全发 不出任何声音来。 傻问愁,傻问愁啊! “我……知道你……为难……”这一生,他们的相遇,总是悲多于喜,重重 叠叠的血泪伤痛,他们都挨得好苦,是她负累了他。 她不要他再为她苦恼了,就让她用她的方式,替他解决。 “不,你错了,问愁,你错了,你错了——”一片空白的脑海,再无法思想, 他失了自制,拼命地喊着。 他这一生所求,不再是苍生和平,而是她,而是她啊! 他要她好好的,陪他一辈子,她懂不懂?! “错……”是啊,她总是错,总是做不好任何事,总是令他愁郁伤神…… 但是,无妨了,反正她就要死了……无力地垂落眸子,不想再挣扎了。 “别闭眼,问愁,你听到了没有!”他心慌地喊着,捂住她血如泉涌的胸口。 悲绝断肠。“这一生,我愧你太多,一直都没有机会还你,是我不好,我让你受 了太多的委屈,问愁、问愁?” 感觉到她气息愈来愈弱,缥缈的神魂难以捉摸,他一急,失声喊了出来: “我爱你呀,问愁——” 她……听到了。 唇畔泛起似有若无的凄楚笑容。知道他亦情深,知道世间男子并非个个薄幸, 黄泉路上,她可以很大声地告诉师父,她并没有爱错—— 这一生,她无憾了。 来生呵,让她再遇他一回,以干干净净的灵魂,与他相依,再不需惊怕辱没 了他的圣洁—— ※※※ “公子,用膳了。” 君楚泱恍若未闻,神情宛如无波古井。 “公子,多少吃些,你这样,身子骨会受不住的。”半个时辰下来,辛夷换 了各种方式,都快说烂了嘴,君楚泱还是不肯搭理他,牢牢握住问愁失温的小手, 不离不弃。 “公——” 正准备再一次劝说,沈堡主却走近了他们,拍了拍辛夷的肩。“让我来。” 辛夷点点头,让出位置。 “楚泱,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没有意外的,君楚泱仍是一动也不动。 他欠她太多,还也还不尽。他早已决定,要用余生的每一天与她相守,不论 是生是死,他都陪定她。 “你难道不想救她?!”沈堡主突然冒出一句。 幽深黑眸一闪,他茫然仰首。 “无争山庄,知道吗?” “庄主莫冷霄,他有九转续命丹,能救问愁姑娘。” 九转续命丹…… 是的,他听过,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此物便可续命。 深瞳燃起一丝希望火光。他要去无争山庄,无论如何,他要救回问愁! “你别抱太大希望,莫冷霄这个人极冷酷,就怕他见死不救,不肯割爱……” 但是这一刻,君楚泱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问愁死,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非得一试! ※※※ 没想到的是,一路来到无争山庄,莫冷霄却连见都不肯见他一面。 看着问愁生息一日比一日更加微弱,他知道,她撑不了几天了。 无计可施下,他再也顾不了这么多,守在无争山庄门前,他成日滴水未进, 风雨无阻,足足等了七天,得到的,却仍只是冷冷的闭门羹。 豆大的雨滴打在他身上,他小心护着,不让怀中的问愁受到风雨侵袭,然而, 她的体温,却逐渐冰冷—— “不许死,问愁,我不许你抛下我!”搂着她,他沉痛地低喃。“这是你的 报复吗?罚我伤你太深,让你太委屈,终于,也让你狠狠伤我一回了……如果早 知如此,我会情愿你杀尽天下人,真的,只要你能好好地陪在我身边,我可以什 么都尽抛脑后。 “你曾说,在我心中,你不是最重要的,为了天下千千万万人,我可以牺牲 你。其实,你错了啊!没有什么会比你更重要,你知不知道? “我本是无情无欲的人,可倔强的你,偏要以狂炽情焰将我噬焚,刻镂深沉 痕迹,让我再也无法淡然看红尘。生平头一回,有了牵挂,懂了心痛,都是为你 ……我不怕为难,不怕为你苦恼伤神,就怕……就怕身边没有你,你听见了吗?” “她听不见。”不知何时,大门已然开启,一名俊逸超拔的男子站在他面前。 君楚泱惊愕仰首。“你——莫庄主?” “我不是。” 君楚泱神情一黯。 男子又续问:“你,很爱她?” 君楚泱俯视怀中冰冷苍白的容颜,低低细语:“生死相许。” 视线昏昏暗暗,他清楚自己快撑到极限,问愁也是。若这真是天意,是他们 违天的下场,那么,他陪她同赴幽冥。 她是豁出了命般的在爱他,那么,他唯一能回报的,就是同样以命许之。 “莫冷霄若想见你早就见了,你知道,他不可能答应你的要求,何苦自我折 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太傻。 君楚泱敛眉。“她为我做的,不只这些。只要能救她,我不惜任何代价。” 一句“不借任何代价”,仿佛扣动了男子心底深处的某根弦,他震动了下。 怎会不懂?这样的心情、这样的心痛……他比谁都清楚! “进来吧!”男子丢下这一句,率先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首补 充:“我叫向寒衣。” “向——寒衣。”莫冷霄的妹婿。 起码,此人能够帮他见着莫冷霄。 心情一放松,模糊的意识遭黑暗吞噬,身子一软。他昏了过去。 ※※※ 再次醒来,怀抱已成空虚。 “问愁!”他微慌地坐起,发现她静静躺在他身畔,他吁了口气,轻缓地张 臂将她搂回怀中。 这是问愁的习惯,她爱在他怀中栖息。 “她是你的谁?”低沉冷调响起,他这才发现,房内还有人,除了向寒衣外, 另有一名男子。 君楚泱抚了抚问愁柔软如缎的青丝,望着她的神情好温柔。“吾妻。” “她,名唤莫问愁?” 咦?他不解地抬眸。“你知道?” 莫冷霄的神情沉晦难懂。 救?或不救? 不救,她死路一条;可救了…… “大哥——”柔柔怯怯的叫唤由门边传来。 “宁儿?”一见她单薄纤细的身躯,莫冷霄下意识地蹙起眉,使得本就刚冷 的脸部线条,看来更是阴沉寒迫。“你出来做什么?” 天气又转凉了,她自己什么身子她会不晓得吗?居然衣裳也不加一件! 娇怯女子骇着了,本能地缩到向寒衣身后寻求庇护。 一直都觉得大哥很可怕,虽然他从不曾做过伤害她的事,但她就是止不住那 股对他的恐惧,只有在面对向寒衣时,才能让她安心依恋,所以,她毫不犹豫地 嫁给了他。 向寒衣体贴地扶住她,像尊琉璃观音似的护着,轻问:“你想说什么?” “大哥……不救人吗?”犹豫了好久,她轻吐出口。 这对情人的事,她听说了。 一对男女,能够如此相爱,真的好让人感动,可是大哥竟然冷血地让人在外 头苦候七日,还淋着雨,所以她才会央求向寒衣去瞧瞧。 “我怎能救?”要真救了,那她怎么办?她自己都没想过吗? “不……不救吗?可……可是……”她不忍心啊!那么相爱的两个人,要是 被拆散了,那一定是很痛、很痛的事吧? 想反驳,可是怕极了狠绝残酷的大哥,又不敢开口。 “宁儿,你有话可以直说。” “我……我想把九转续命丹给他……可不可以?” “当然不可以!” 微扬的音量,又一次成功地将她给吓得躲进向寒衣的怀中。 没人发现,那一刻,莫冷霄微黯的眼瞳深处,划过一抹痛—— “向寒衣,送宁儿回房去!” “我、我不要。”怕归怕,抖瑟着娇荏的身躯,她依然勇敢地坚持着。 “宁儿,你——”莫冷霄眉心一拢。 “我——要救人。”受到来自于他的沉迫压力,脆弱的心不堪惊吓,胸口又 闷闷地痛了起来。 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丹药用在她身上也是浪费,不如送人还能积点德。 她,名唤云求悔。很难相信,世上会有如此不祥的名字吧?但,这真的是她 的名。 她和莫冷霄,是有名无实的兄妹;她和向寒衣,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呵, 她这一生,什么都是有名无实,就连无法自我掌控的生命——也几乎要算是有名 无实了。 “向寒衣!记住你答应过我什么,快送宁儿回去!”莫冷霄脸色微变,寒峻 如冰的面容起了一丝裂缝,那是忧惧,是心慌。 可,他终究没伸出手,紧紧握拳的指尖陷入掌心,强迫自己不去碰触她。 宁儿怕他,他若碰她,她会死得更快! “不……不要,我……不要回……房,如果……我死了,大哥……就会把… …药……救人……”她喘着气,断断续续,声如游丝,一抹血红由唇角逸出…… “我救!”莫冷霄咬牙道。“向寒衣,快送她回房。” “等一下。”君楚泱放下怀中的问愁,撑起身子来到她身边。“姑娘,请将 手伸出来。” “你——” “不用怕,我是大夫。”悲悯天性,终究不忍见死不救,尽管他的问愁亦是 生命垂危…… 垂眸诊视她的脉息半晌,他由袖内掏出一只瓷瓶,倒了颗药丸出来给她。 “相信我,这能暂时护住你的心脉,减缓疼痛。” 他温暖澄静的眸光,总是能带给人难言的安定力量,云求海几乎是毫不考虑 的服下了它。 君楚泱将剩余的药丸全交到她手中。“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不愿再强人所难,他抱起问愁,转身欲走。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割舍不去的眷念,他有问愁,而莫冷霄……他无法论断 什么,但起码他明白,他们的心情是相同的。 既然莫冷霄有他的考量,那么,就当是他和问愁今生无缘相守,他认命。 “等一下!”云求悔出声唤住他,吸了吸气,果然感觉胸口回温,闷痛的感 觉也渐渐淡去。 “大哥——”她乞求地望了去。 莫冷霄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将一颗药丸取出,喂他怀中的问愁服下。 君楚泱错愕。“你——” 他不管妹妹死活了吗? “这是宁儿的意思,我只能成全。” 是这样吗?不,君楚泱知道不止,不然,更早之前他就会一口回绝,而不是 内心交战,莫冷霄并不是那种有慈悲之心的人。 避过君楚泱仿佛能透视人心的幽邃深瞳,莫冷霄示意向寒衣先将云求悔送回 房。用尽力气的她,已倦极的倒卧在向寒衣怀中。好好照顾她。他以眼神示意。 向寒衣接收到了,眸底,亦压抑一抹深愁。 “你究竟是在为难我,还是为难你自己?”丢下这句语焉不详的话后,向寒 衣抱起妻子,消失在门的另一端。 这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很耐人寻味。 君楚泱看在眼底,无意点破。 他也姓莫,那么……君楚泱看了看怀中的问愁,突然发现,这两个人的五官 竟有几许神似。 “你和问愁——什么关系?” 莫冷霄沉默了好久好久,久到君楚泱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幽沉的音调响 起—— “双生兄妹。” ※※※ 莫冷霄与问愁,居然是甫出生便分隔两地的双生兄妹! 这点,别说君楚泱了,恐怕所有人都是始料未及的。 得知这一段长得可以说上三天三夜的故事,君楚泱除了喟叹,并没多说什么, 上一代的恩怨情仇,只是一连串的悲剧,他不愿再去探究,一切就等问愁醒来再 说。 而这一等,又是近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问愁是在他怀中醒来的,微微动了动身子,意外的没感觉到胸口致命剧创的 痛楚,而是圈搂在纤腰上的手。 仰起头,君楚泱睡得正沉,清俊面容刻划着疲惫。 他一定累惨了。问愁暗忖。 楚泱是很浅眠的人,稍有动静立刻就会有所察觉,如今连她醒来都惊动不了 他,显然他是累到无意识的沉睡。 为何要这么努力的救她呢?她死了,不是所有的事都解决了吗? 思及失去意识之前,他椎心断肠的呼喊—— 他说他爱她呵…… 有他这句话,她已死而无憾。 眼角余光瞥见散落在床边的书册,什么东西让他看得这么认真?她顺手拾起, 翻了几页,才知道这是一本手记,记载着生平之事。 原本只是随意翻翻,然而一页看过一页后,她面色凝沉,逐一看下。 莫无争—— 师父的大师兄。除此之外,师父为何没告诉她,这人同时也是她的……父亲?! 天!这是什么样的一段故事! 合上手记,她几乎无法承受这样的冲击。 师父——竟然是她娘亲,是那个怀胎十月生下她的人! 呵……呵呵!多么荒谬。喊了一辈子的师父,一直到死,都不曾对她吐实, 不让她有机会,好好地唤一声娘亲。 为什么?为什么?!她这么恨她吗?恨到不愿承认有这个女儿?! 或者说,她这辈子,就只对一个男人有感觉——君无念。 除此之外,她的心是冷的。血是冰的,不为谁动,纵是亲生女儿亦然。 所以,当她倾注了一生的情后,君无念却另娶他人,才会令她疯狂而绝望, 与另一名失意人莫无争铸成一夜孽缘。 她不明白,既然不想要她,又为何要生下她,将她教育成与她一般冷残的性 子? 恍然间,她有些明白了。若君无念有着与君楚泱一般的慈悲心肠,那雁无双 便是在报复,她要君无念一辈子良心不安! 多么激狂的烈性,她们母女,太像。只不过差别在于,她所有的狂,为的只 是想求君楚泱的回眸眷怜,而雁无双——却是真的不惜毁尽一切。 所以,君无念才会死在她手中。 “都看完了?”莫冷霄悄无声息地移近床边。 她仰首,对上另一张与她有几许神似的冷情面容。“莫冷霄?” “是。” 她扯唇。“该喊声大哥吗?” 没有太多的感觉,在雁无双的教育下,人性温情早已抽空遗落,除了君楚泱, 再无人能激起她丝毫悲喜,即使站在眼前的,是她世上唯一的血亲,也难有太多 的心湖波动。 然而,他们是双生兄妹,这是否认不了的事实,只不过一个跟了父亲,一个 跟了母亲,难说谁比较幸运,他们都是上一辈狂情烈爱下的牺牲者。 “不需要。”莫冷霄神情亦无太多波动,朝她递去一幅画轴。“我后来,有 查到你们的旧居,在那儿,找到了这个。” 问愁只是淡瞥了眼。那幅画,她再熟悉不过了,是师父的画像,下头的落款, 是君无念的名字,师父生前极为珍视。 不需再问莫冷霄是如何认出她了,那幅画中,君无念将母亲的绝媚风情勾勒 无遗,而她又几乎将母亲的美艳承袭了八成。 以前她总疑惑,她只是师父收养的孤儿,为何会拥有与师父神似的美貌,如 今方知,一切本属当然。 “你——过得好吗?”终究是血浓于水,对于骨血相连的手足,莫冷霄仍是 有着免不去的挂念。 回眸瞥视沉睡中的君楚泱,她浅浅一笑。“很好。”有他,她便好。 不需再多说什么,双生兄妹自有某种巧妙默契。“他很爱你。” 严格说来,君楚泱才是他的妹婿,而非向寒衣。 沉默了下,又道:“但我们的母亲——终究欠他一笔血债。” 闻言,问愁笑容僵沉了住。 是啊,她怎会忘了呢?楚泱他——会介意吗? 莫冷霄没再多说什么,默默退开。他们现在需要的,是独处的空间。 问愁满心忧惶,连他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发现。 经过了这么多的风波,他们终究还是无法相守吗? 微颤素手抚上清华俊颜,心,好慌。 他是爱她,但面对着手刃父母的凶手之女,他该怎么接受? 她好怕,好怕他又不要她了…… 带着深沉的恐惧,她颤抖地吻上他微温的唇,想借那样的亲密来安抚自己, 她还拥有他…… 轻合的眼睫微微眨动,对上她水光凄迷的泪眼,他无声沉叹,探手深拥住她, 启唇深切回应她缠绵的柔情。 良久、良久,两人几乎透不过气来,他浅浅退开,低问:“怎么了?” 他已察觉出她的不安。 “你……会不要我吗?” “怎会这么问?” “我……我娘……杀了你的父母……” “那是你娘,与你无关。”他只知道,眼前的女子为他受尽苦楚,他痛悔心 怜尚且来不及,上代思怨,有何好拘泥? “你——一点芥蒂都没有?”她眨着泪眼,不敢置信。 “上一辈的事,不是我们能论断的。”爹就没错吗?既然当初清心寡欲,无 所谓的任由师父作主,将师妹雁无双许配给他,那他对未婚妻就有责任。 可后来遇上娘,明白何谓真情后,负了雁无双,那他便注定要背负这亏欠的 情债去过一生。 雁无双恨娘夺情,是可以理解的,她只是报复手段激烈过度,欲杀娘泄恨, 而爹为了保护娘,以身相护,在那一剑中,恩爱鸳鸯同赴幽冥。 能怨谁呢?这是爹的选择,用这种方式,去偿还对雁无双的亏欠,所以临终 前,他并不怨怪。 既然爹都无怨了,他身为人子,复有何言? 手刃挚爱的雁无双,想必活得更苦。 “你娘欠了我父母一笔血债,这些日子,你为我所受的血泪苦痛,难道还不 足以还尽吗?至于我爹欠你娘的那份情债,就由我来替他还,这样可以吗?” 望进他清亮的眸底,她便明白,他没有不要她,一丝一毫都不曾想过! “楚泱!”她激动地紧紧抱住他。不放了,这一生,她再也不放手了! “小心,你的伤——”君楚泱避开伤口,微拉开她,不放心的拂开中衣,审 视伤口。 瞧他脱衣脱得这么顺手,问愁也不说什么,定定地瞅视他。 确定伤口无恙,他目光落在她胸口的墨色古玉上。 那一夜,他将玉送她时,误解了的她,明明是那么悲愤,可她还是将它放在 最贴近心房的地方,就像对他,不论他所给予的是甜蜜、是痛苦,她都无悔受之。 若不是有这块玉,便剑势偏离,她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问愁见他也不说话,眸光沉晦地盯住那块玉,她心下不安,握住了墨玉,想 藏起,怕他忆起那一夜男性尊严受到的折辱—— 君楚泱按住她的手,抬眼。“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你……怪不怪我?” “怪你什么?” “那一夜……你不想要的,是我……强迫你……” 就知道她会这么想! “你有对我下媚药吗?”他反问。 “当然没有!”她才不会这么对他! “既然没有,又何来强迫之说?”他轻叹。“问愁,你以为我是那种能任女 人对我胡来的男人吗?如果我真的不想要你,多得是办法阻止,你以为你为何能 如愿? “那是因为,我早已视你为妻,那一夜,不是我阻止不了,而是我默许事情 的发生……不,或许该说,是因为我对你有情,所以抗拒不了你,你明白了没有?!” 从没想过会是这样,她哑口无言,一下子无法正常思考。“可是……你…… 你要我停下来……” “那是因为你在折磨自己。这种事,本该是两情相悦,可你却只觉得痛苦, 不论是身或心,我不要你用这种方式伤害自己,我看了心疼。” 她愣愣地看着胸前的墨玉,这,也不是为了报复她?! “我以为,你会觉得那是伤害与羞辱。” “傻问愁,那是我们君家的男人,用来订下妻室的信物。”除此之外,那夜 见她时,她印堂暗沉,阴晦之气隐隐浮动,那时,他便有预感,她将遇劫,而且 是生死大劫,这八卦墨玉,集结天地灵气,可助人避祸,将它给了问愁,代表的 是他的柔情与守护。 懂了,这一刻,她什么都懂了。 问愁语带哽咽,低语:“其实,那一夜,我并不是存心要令你痛苦——” 他温柔一笑。“我明白。” “我只是……很想你,却不敢向自己承认,才会拿恨意当借口去找你。” “我明白。”就因为明白,所以才会在那一夜之后,寻回她。 他知道,她不恨他了;他知道,她在想他;他知道,她想回到他身边;他知 道,“君莫问愁”的怨怼已然远去,她飘泊沧桑的心,在等他收容。 一切一切,他全知道。 “没有你,我会死。”她又道。 君楚泱的心一紧,深拥她。“此心亦然。” 偎着他,满足地看着两人十指交缠的亲密。或许,这是她们母女,欠这对父 子的情债;不同的是,娘无法拥有的,她全部都得到了。 ※※※ 就在问愁伤愈后的某天,他们辞别了莫冷霄,相偕离开了无争山庄——当然, 身后仍是跟了个聒噪噪噪的辛夷。 他们欠云求悔一份情,临去前曾言明,他日若有需要他们的地方,只要一句 话,必当不辞千里。 “我们要去哪里?”她仰首问。 君楚泱想了下。“回家去,好不好?” “好。”他去哪里,她就在哪里。 家——她终于有家了。 “一回到家,我们就成亲。出来这么久了,千袭和写意一定很担心……对了, 我没告诉过你吧?我们三个人的交情,比亲兄弟还要亲,他们身边都有个如花美 眷了,千袭的依依性子很冷,像你;写意的欢儿率真无伪,个性直来直往的,这 点也像你,改天你真的该见见他们……” 轻柔如风的呢喃,拂掠耳畔,她只是听着,唇畔泛着浅笑,那道令人心安的 沉稳音律,将伴她一生。 “还有我、还有我啊,你们别走那么快嘛——”辛夷在后头追得气喘吁吁, 破坏气氛的叫嚷,与前头的温润嗓音,一道揉入风中。 江湖冉冉,红尘悠悠,神仙眷侣,携手天涯。 -------- 书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