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怎么会在这里?」邵尔涛望著她,僵硬的吐出一句。 「我来参加会议——代替我爸爸来。」她垂下眼,轻声说道。沉默了几秒, 他终於忍不住再度开口问道:「你爸爸怎么了?」 「他年纪大了,近来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才由我代替他来。」邵尔涛觑著 她,没有再开口。 看著眼前脸蛋低垂,看似含蓄怯生的小人儿,他的眸缓缓眯起。 这真的是她吗? 印象中那个总是大剌剌,说起话来粗鲁不文雅、好管闲事得让人退避三舍的 男人婆,雪初蕾? 记忆中那强悍的性格、霸道的作风,此刻在她身上全然找不到一丝踪影,只 有那张几近陌生的漂亮脸蛋,还残存当年清丽可爱的影子。 他不敢相信,十四年的时间,一个女人怎能有这么大的改变? 但他再也无法忽视,眼前的她,已经是个十足的女人,从容优雅的举手投足, 恬静可人的气息,几乎迷惑了他。 今天的她穿著一袭粉色的合身套装,微鬈的长发乖巧的垂放在肩头,简单俐 落的穿著,看起来非但没有一丝精明的气息,反倒更显清新甜美。 在他的记忆中,雪初蕾是不穿裙子的,除了制服以外。 但他却从来没有注意到,她的腿是如此修长动人,吹弹可破的肌肤又是如此 雪白无瑕。 即使眼前的她美得夺人心魂,但他却一点也不习惯,宁愿她依旧是十四年前 那个急躁、粗鲁,让人讨厌的男人婆。 「你改变很多。」他用一种幽深难测的目光看著她。 察觉他打量的目光,雪初蕾更加羞怯的垂下小脸。 「你也变了不少。」她害羞的朝他一笑,又飞快低下头。 她唇边那抹美丽的笑容,让他的思绪有几秒的恍惚。 「开会了喔!」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蓦然惊醒了陷入失神 的他。 猛一回神,看著坐在旁边绽著甜美笑容的她,邵尔涛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又 失态了。 他遽然转头,按下手提电脑的电源钮,不再看她。 一整天下来,他的双手都在电脑上动个不停,表情看来冷静沉著,但事实上, 开会的内容一个字也没传进邵尔涛的耳朵里,他只感觉到——她的存在! 身旁持续传来若有似无的馨香,不断干扰他的思绪,不经意碰触到他的那只 柔嫩小手,更是撩起他心里的波澜。 他不知道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是打哪儿来的,却无端对自己生起气来。 对邵尔涛而言,这六个小时的时间,无异比待在炼狱里还难熬。 好不容易熬到了会议结束,他没有多看她一眼,迅速收拾手提电脑跟资料就 要离开,连一声再见也没有说。 雪初蕾错愕的盯著邵尔涛挺拔的身影毫不留恋的,大步朝会议厅外走去,好 半晌回不过神来。 就——就这样? 他没有约她共进烛光晚餐,或者邀请她到他下榻的旅馆坐坐,聊一聊彼此的 近况? 她还以为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某些不寻常的情绪,以为—— 雪初蕾,别傻了,打从认识他开始,他从来就不曾正眼看过自己,即使经过 了十四年,这块顽石也依然不会点头啊! 但眼看著他就要走出会议厅外,她忍不住冲动的叫住了他。 「邵尔涛!」 前头硕长的身影顿了下,终究还是停下脚步。 「要不要一起去吃个晚餐?」她快步追上前去,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要。」他拒绝得不留一点情面。 「者么多年没见了,我们该有些话聊聊吧?!」雪初蕾自嘴角挤出一抹僵硬 的笑容,有些不自然的说道。 「有吗?」突然间,他回过头来,半带嘲讽的扫她一眼。 当下,她满腔的热切与期待像是被泡进冰水里,心顿时凉了大半截。 「那你要不要到我家坐坐?我爸妈一定很高兴见到你。」雪初蕾咽下心酸, 换上另一副热切的表情。 「不必了,麻烦替我问候雪伯父跟雪伯母一声就可以了。」他的表情依然没 有一丝波动。 「那你住那间旅馆?我送你回去好吗?我开车来的。」雪初蕾热心的朝他晃 晃车钥匙。 看了眼她手上的钥匙,邵尔涛的脸色更沉几分。 刹那间,时间仿佛又回到当年,她总是那样我行我素、理所当然的强迫他人 接收她的好意,即使他并不希罕。 「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喜欢主宰一切,喜欢强迫别人接受你的「 好意」?」他的唇边勾起一抹讽笑。 不,不是这样的,她没有强迫他的意思,只是怕他人生地不熟,好意想帮忙 而已——雪初蕾用力摇头,急忙想解释。 「你误会了,我只是——」 「够了!」他冷冷的打断她,压根不想听她解释。「你不必对我解释什么, 我们甚至连朋友也不是。」他不再看她,迳自转身而去。 我们甚至连朋友也不是! 一句话宛如利刺,狠狠戳进她的心坎。 看著他渐行渐远的英挺身影,她不禁又想起当年苦涩的点滴。 为了他的到来,费尽心思付出的一切与苦苦等待,让雪初蕾觉得自己既可笑 又狼狈。 而邵尔涛就是邵尔涛,即使经过十四年的时间,他还是一点也没有变—— 依旧将她排拒在心门之外。 这一刻,她不禁要怀疑起,她的费尽思量,到底是为了什么? 「哇——痛死我了!」 夜晚,位於纽约Long IsIeand 的皇后区的某一栋高级住宅,传来女子高分 贝的哀号。 坐在客厅里的义大利进口高级沙发上,雪初蕾捧著从高跟鞋里被解放出来的 漂亮小脚,极不文雅的将脚跨在沙发上,哇哇大叫的痛呼。 人家常说女大十八变,当年雪氏一家人也都这么乐观的想著,可是十四年过 去了,雪初蕾确实变得更加美丽动人,然而大剌剌的男人婆性格还是一点也没有 变。 「谁叫你没事穿这么高的高跟鞋?」雪母坐在一旁,帮忙揉著女儿红肿起泡 的小脚,既心疼,却又忍不住骂道。 「怎么会没事?我可是为了邵尔涛耶!」雪初蕾可怜兮兮的的嘀咕道。 十四年没见,她当然要好好打扮一下,让邵尔涛大为惊艳,可是,这个惊喜 背後必须付出的代价真的很大。 为了他的到来,她特地去恶补了几天的礼仪课,还砸下重金买了生平第一件 裙子、高跟鞋,也把原本一头总是随便扎起,毛燥凌乱的长发给修整一番。 而连续失眠了好几夜,所殷殷期盼的今天呢? 非但得不到邵尔涛的赞赏,跟他更是交谈不到几句话,却让原本一双细致的 小脚,因为那双又高又窄的高跟鞋,磨出大大小小的水泡,活像释迦牟尼的头。 为了维持优雅的姿势,她不敢露齿而笑、不敢高声说话,只能故作无辜的眨 著眼,用眼神默默传递深情—— 但一整天下来,眼睛眨到几乎脱窗不说,全身更是又僵又酸,一动腰就痛得 好像快要断了似的,唯一只剩跟邵尔涛说不到几句话的嘴还能动。 这回,她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非但连一顿晚餐也没ㄠ到,还把两只脚折磨 得不成「足形」。 「怎么样?见到他了没?」 「见到了——哇,疼啊!」雪初蕾郁卒的正要开口抱怨,脚上又传来一阵痛, 让她忍不住放声惨号。 雪母的手劲已经尽量放轻放缓,却还是惹得雪初蕾痛得鸡猫子喊叫。 原以为能让邵尔涛惊为天人,立刻对她展开热烈追求的,没想到经过了这么 多年,邵尔涛疏冷、不多话的个性还是一点也没有变。 「怎么样?」雪母抬头看了她一眼。 「他变了好多——」帅得天理不容。「但是——」还是对她冷冷淡淡。 两句话全含在嘴里吐不出口。 「尔涛那孩子内敛得很,对人冷冷淡淡那是正常的。」看出女儿脸上的郁闷, 雪母轻描淡写的安慰道。 「我懂!才第一次见面,他肯定是不好意思表现得太热情,这我可以理解。」 雪初蕾煞有其事的也跟著安慰起自己来。 「对啊,反正明天还有一天,你就加把劲给他好印象,会议结束後,就说是 爸妈请他到家里来吃晚餐,我跟你爸会到外头逛逛,晚点再回来,也算是给你制 造点机会。」 「好啊、好啊!妈,这个主意太棒了,还是你厉害!」雪初蕾乐得立刻跳了 起来。 一下子,荒漠突然变成了甘泉,穷冬的花朵又逢了春,让她怎么能不立刻充 满希望? 两人的烛光晚餐——光想就令雪初蕾兴奋。 几天前,她不经意从父亲口中得知邵尔涛即将赴美开会的消息,那股压抑在 她心底十四年的感情,又再度汹涌的翻腾起来。 是的,十四年了,她还是忘不了他,年少懵懂的暗恋像是深刻的烙印,深深 印上了她的心底。 她知道大家总爱在背後偷偷叫她男人婆,但她从不以为意,还是过得很自在。 她有张漂亮的脸蛋,美得跟她粗鲁凶悍的个性一点也搭不上边,从小时候开 始就是如此。 她没有悲惨的身世、没有不幸的遭遇,妈妈也没有在她小时候就过世,让她 和不知如何教养女孩儿的父亲相依为命;也绝不是因为父母想要个儿子想疯了, 才把她当成男孩子教养。 相反的,她有个温柔而慈祥的妈妈,以及好脾气的爸爸。打从她出生,她的 爸妈简直把她当成捧在手心里的珍珠,对她是呵护倍至,为了怕有其他兄弟姊妹 瓜分对她的爱,雪父还特地去结扎,对她的重视可见一斑。 从小,她爸妈把所有最好的全给了她,给她穿白色的蕾丝洋装、白色的亮面 小皮鞋,梳著乾乾净净的公主头,精致可爱得就像个小天使—— 但偏偏,她就是有办法把一件漂亮的洋装弄得脏兮兮,把一头梳得整整齐齐 的长发弄得乱七八糟。 成天在外头跑跳的她,每隔几天就会穿坏一双鞋,到最後,雪氏夫妻两人对 於这个活像野丫头的女儿也死了心,索性给她买宽松舒服的简单棉衫,从此以後, 裙子便从她的衣橱里彻底消失,不曾再出现过。 可是,即使是让她讨厌得不得了的裙子,为了邵尔涛,她也百分之两百愿意 改变,让自己变得端庄优雅、变得甜美可人、变得——可爱! 但他根本不愿多看她一眼,要从哪里爱起? 早已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目光开始追随著他耀眼的身影,就像追逐 太阳的向日葵,只因阳光而灿烂。 他冷傲、孤僻,脾气怪、说起话来很不中听,从小就是这样,但偏偏——她 就是喜欢他,就是爱他。 是的,她爱上了他,这个秘密她从没告诉过任何人。但他从不多看她一眼, 她也只敢偷偷的喜欢他,把那份在乎放在心底。 她总是找尽理由接近他,极尽所能的激怒他,仿佛是害怕不这么做,他就会 忘了自己的存在似的。 她喜欢看著他、跟随他,即使只能看到他不善的脸色,听著他冷冷的语气, 她也觉得满足。 或许旁人听了会觉得荒谬,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女孩哪懂得什么是爱? 不,她懂、她真的懂! 她知道爱一个人就是要默默为他守候、默默为他等待,默默为他做一切能为 他做的事,这就是她的心意。 她以为自己足足有一辈子的时间感动他,直到得知父亲决定转移事业重心, 她跟母亲也必须跟著到美国。 即便有再多的不甘愿,但她毕竟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根本改变不了父亲 的决定。 出国前一天,她足足哭了一个晚上,祈祷上帝能够让她再看见他—— 如今,她得偿所愿,却始终无法打破彼此间的僵局。 一旁的雪父看著女儿一下落寞,一下又变得开心的模样,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这宝贝女儿最近实在很反常,先是硬要代表他去参加今天的国际金融会议, 从来不穿裙子的她,竟还破天荒的穿了件淑女得不能再淑女的衣服。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喜欢上邵家的儿子——唉,都多少年了,这丫头还死 心眼的惦记著人家。 「喜欢邵家那小子,你就大大方方的告诉他嘛,何必把自己弄成这样?」憋 了半天,雪父终於忍不住开口了。「再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哪有 那么困难?」 全天下的人都看得出她喜欢邵尔涛,唯有邵尔涛自己看不出来。 「我不要啦!」雪初蕾羞恼的横父亲一眼。「事情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 「你不敢说?爸爸替你说去。」雪父自告奋勇的拍著胸脯。 「爸,你别多管闲事啦!这种事哪有女孩子自己跑去告诉人家的?!」要她 这么做,她不如先羞死算了。 「谁说的?」雪父一脸不以为然。「当年你妈还不是倒追我——」 「雪克明,你别在那儿胡说八道!」雪母羞红著脸,忍不住骂道。 「我没有胡说,当年真的——」雪父一脸无辜的想辩解。 「蕾蕾,妈带你上楼洗个热水澡,别理你爸胡说。」 雪母红著脸,赶紧拉起女儿往楼上走。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