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行 作者:张建 晚上,我仰卧在很高的稻草堆上,四处是猪屎的味道。做个无所事事的人还是 不错的。 蝉在摩擦着自己的身体,发出尖锐的声音。我翻过身,模模糊糊地。 我,似乎我不是我自己了。 我现在是个以务农为生的人。知道这点就够了,瞧着寡妇家的木门槛儿,我满 脑子最朴实的思想,农民的思想。 当然,我也希望可以和她困觉。村里很多男人都那么想,仿佛是门房外摆了个 特精致的花瓶,其实也没什么,但大夥儿总觉得有天它会被打破的。至于什么时候, 和被谁打破,就成了很折磨人的思想了,很朴实的思想。 寡妇门前是非多。我知道除了自己,还有很多人在窥视着, 今晚其实很普通,但我知道会发生一些什么的。朴实的预感。 猪仔默默地从我面前走过,回头看看我,哼了两声,放了个屁。蝉更加卖命地 叫了。 远处是山,山上有匪。村子和他们是和睦共处的。 村里的男人只是一群他们舍不得屠宰的猪,他们喜欢欣赏村里男人默默附首的 样子。 山贼也是有虚荣心的,何况是那么一班一无是处的山贼。官府也熟视无睹。 村里的女人都丑,除了寡妇。再丑的寡妇也是一种诱惑。 今晚他们会来。山贼其实已经和村里不少人认识了。他们的来历没人知道,也 没有人关心。他们来了,也就要些粮食。 匪头是个高瘦的汉子,没有彪悍的神情。带一把暗淡无光的朴刀。目光也是一 般的暗淡无光。 匪头很照顾寡妇。村里的男人也当作是理所当然的。 狗象征性地吠了。我看见村尾巴的地方来了个人。我爬起来,那不是山贼,也 不是过路的商人。那是一个侠客。他们都有统一的表情和花不尽的钱。会把头发捆 扎得与众不同,站的时候喜欢侧着。一般不骑马。据说真有会轻功的。 他已经不年轻,很长的头发飘着。一直走到寡妇家门口。一些稀稀拉拉的男人, 跟在不远处。 他拍了拍门,隔得远了。但我发现他的姿势是很考究的。据村里的老人说,那 样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拔剑。 他的剑长而细。估计要花不少银子。 寡妇不开门,模糊的应了一声。 狗在呜呜地鸣。侠客不说话,笔直地站在那里。 我觉得他这样挺累的,于是溜下草堆,走近一些。 侠客转身,目光如电,胡子拉喳的。所有男人都缩了一缩。蝉也不叫了。 这时候,村口咣当咣当地进来一群人。山贼来了。 脸色阴郁的头领走在前面,他一直盯着寡妇门口的侠客。侠客迎视着山贼们的 目光。 很多户的狗都在叫。山贼们有些手足无措地聚着。 我缩到草堆的后面。山贼们要的食物就放在井旁。但看来今晚,他们不可以就 那么离开了。 寡妇怯生生地开了些门,远远地望匪头。 侠客一动不动,左手握在剑把上,那里缠着一些可以吸收手汗的布。灰白的袍 平静得很。 匪头大步走上前,在侠客面前三丈处停住。 我有点兴奋。但也害怕,因为从来没有人想过要去对抗山贼。 但他是个侠客。 侠客注定要四处流浪,有很多钱,不骑马,以特别的姿势站立。除暴安良。还 有很多关于他们战无不胜的传说。 寡妇很犹豫地瞧着门外面的两个男人。她看着匪头用手指指着自己,并说了几 句话。 我没听清,离得远了,猪在后面走过,哼哼唧唧的。 侠客面无表情。浑身纹丝不动。长发飘着。 匪头拨出了刀,大声地叫唤起来。似乎是在谴责村里面的男人。但没有人应声。 我明白他意思是在愤怒。 我不怎么担心,有侠客在。我开始幻想匪首如何死去,以及明天寡妇脸上的神 情。 很朴实的思想。 侠客也拨剑了,拔剑的手势很传统。目视前方,胡子拉喳,但,心无旁鹫。 我心跳加速,看着那剑纹丝不动,流光四溢。我站了起来。寡妇的脸更小了。 山贼们有叫骂的,但匪头不说话。朴刀暗淡无光。 我有些快慰。我总有点担心,等我老了,我可以在井旁和后生们说些什么故事。 侠客独挑匪首的故事。 从前啊,有条和平安祥的小村子。人们幸福美满地生活着。 然后,当然会发生的,山贼们洗劫了村子。有个男孩,他的双亲悲惨地死在他 的面前。 我停下来,抽了口烟,带点苍茫的眼神看着远山。 后生们停了手上的活,静静地听我继续讲。匪首残忍地割破了男孩的喉咙。但 他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村里的人都死了,他成了哑巴。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但只知道他成了一个 无言的侠客。武功很高强,回来了。报仇。 后生们一脸敬畏。 我微笑,那晚,很多蝉在叫。无言的侠客,在寡妇家的门前看见了自己的仇人。 那个残忍的山贼,一脸狰狞的拔刀。 侠客和寡妇之间是什么关系呢?有后生问。 我微笑,这个嘛,卖个关子。 后来,对了,后来侠客拔剑,山贼叫骂着。匪首把刀交到了左手。我看着他斜 踏一步,一刀砍向侠客的右臂。很快很快。 刀一闪,无言的侠客愣了一愣,右手臂就受伤了。血很多。我也愣了一愣。 侠客挥剑了,但刀剑一交。剑,就掉了。匪首的刀笔直地砍向侠客。 寡妇惊呼。匪首的刀突然停住了。寡妇跑出来,站在了侠客的面前。 后生们又问了,侠客和寡妇是什么关系呢? 匪首一脸阴郁,我看见他高而瘦的背,轻轻地发抖。然后挥刀。 寡妇死了。刀暗淡无光,但很快。她死得毫无痛苦。 侠客依旧面无表情。 他低头看着死去的寡妇,也许再也没有人关心他和寡妇之间的关系了。我犹豫 地看着,不小心踩到一滩水。 猪在打呼,狗也不叫了。不年青的侠客纹丝不动地站在寡妇的门前。村里的男 人都不见了。 匪首也不说话,顺势一刀。侠客就笔直地跪了下去,和寡妇倒在了一起。血泊 泊地流。灰白的长袍纹丝不动。长的头发散乱。 然后,侠客就死了。 匪首收刀,山贼们开始洗劫小村。 我坐倒在稻草堆旁,看着后生们不可思议的神情。 一个山贼走过来,顺手一刀切断了我的喉咙。 我不知道,我还是不是我。但我没有奇迹般地活下来,当然也没有机会报仇了。 蝉疯了般地开始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