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心 作者:杨叶 一 一针,两针,三针……,我的眼睛里闪着泪花,手指机械动地拨到着织衣针和 浅米色的毛线。本应是幸福的感觉,现在为什么却变得如此艰难。大脑像是没有整 理过的硬盘,支离破碎,找到不自己想要的程序。 摊开已经织了一多半的毛背心, 突然发现V字形的领口织小了。我彻底地灰心 了,扑在毛衣上失声痛哭。 二 认识智杰是在七年前的夏天,在我高中同学小静的家里,他是小静的哥哥。和 小静那专横的性格截然相反的是,智杰是个极有涵养而且幽默的大男孩。我一下子 就被他的憨憨的笑容迷住了,那张并不英俊帅气的脸孔。虽然自己一向不相信一见 钟情,可我却不能否认自己对他的感觉。 暑假很快就结束了,我和他的短短的接触也暂时告以段落,因为他要回浙江大 学继续读书。在接下来的这三年里,他一直没回过家,他在信里告诉我,他要一边 打工, 一边读书;再后来,他又说要考托福,考GRE,去美国深造。三年中的两个 年头,我一直想着他,等着他不定期,不准时的来信。也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因 为思念他而流泪。 自从他走后,我再也没给任何人写过信,因为那种激情只在给他写信的时候才 有,于是,我断绝了所有的笔友,专心致志地只给他一个人写信。 我真的好想, 好想听他说那四个字 ——“我喜欢你”,因为我不敢奢求他对 我有那种三个字的感情。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他的来信的增多,我似乎渐渐明白他 永远都不会对我说什么,于是横下一条心,再也不拿起笔写信了。 高中毕业后,我自修了英语专科,到了一家进出口公司工作。如果说当初我到 这家公司是凭着天生丽质和流利的英语口语的话,那么后来的升职就完全靠我自己 的聪明和努力工作了。老板很赏识我,我和同事们相处的也算融洽。可感情上的空 虚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在智杰离开一年多后,我开始交男朋友,毕竟漂亮女 孩子受到男生的蒙蔽更多一些。一次次的分手后,我才发现原来他们之中没有一个 人是真心实意爱过我的。而那种踏实的感觉,我也只能在智杰那里找到。 三 沈阳的夏天很热,是很干的那种,让人止不住地想喝水。我这个怕晒的动物除 了上班外,就是躲在家里不肯出门。就在某一天的早上,我听到了智杰久违了的声 音。 “你好,请问赵婷雪在吗?” “我就是。请问您是哪位?”由于电话机质量不好,电话那头的声音总是沙沙 的。 “嗨,婷雪,我是智杰……”当我听到最后两个字后,我立即感觉到了血液里 涌动着异样的东西。 “你,你现在…在哪儿?”见鬼,我接电话时是从不口吃的啊! “我现在已经回沈阳了,再过几天就走了。” “走?去哪儿?” “美国。你这几天有空儿吗?” “我周六,周日休息。不过,下了班我也有空。”我恨不得把我的日程表告诉 智杰。只十几秒钟的工夫,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再也没有时间和他僵持下去了。 “那明天晚上好吗?今天晚上我要和家里人吃饭。” “好啊。不过,在哪儿见面呢?” “你决定好了。” “那就在国贸大厦附近的那个天桥上吧。我六点下班,七点钟到。怎么样?” “说定了,不见不散!” 在我眼里智杰的样子没多大变化,还那么风趣幽默,时不时抖出几个包袱把我 逗得笑弯了腰。可与从前相比,他也有了一些不同,就是他看我的时候,目光里有 一分从前没有的温情。每每触及他的这种目光,我的脸都有些发烫,不自觉地垂下 眼睛。他是要对我说那四个字吗?我不知道,我从来就不清楚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 而且两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但足可以改变一个人。我们已经两年没过任何联系了,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爱上了什么人。 在后来的几天里,我的大多数闲暇时间都是和智杰一起度过的。我们好像都很 快乐,从不提他要走这件事,好像谁都怕剌痛那根敏感的神经。 我还在等他说那四个字,因为我始终都不敢奢望他对我有那三个字的感情。 那几天里,我整夜整夜地失眠,无论是睁开眼睛还是闭上眼睛都是他的身影。 他终于还是要走了。临行前一天晚上,我们在月光下见了最后一面。 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他面前落泪,尽管他说过我是个坚强的女孩。 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吻了我的泪。 依偎在他宽厚的怀里,我第一次找到了“归宿”的感觉。可是他还是没有说那 四个字,可是我已经很满足了。 四 智杰走后, 我们一直用email联系,我最高兴的时候,也就是在看到收件箱里 有新邮件的那一刻。刚开始,他的email来得很勤,差不多每个email也很长。可过 了一个多月后, email渐渐少了,他总是说自己很忙。我没有独立生活的经历,也 没有听人说过关于留学生的生活,但我相信他说的话,他一定真的很忙。 在收件箱里找不到他的email的时候, 我就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翻看我们的通 信。每每这时,我就像躺在花蕊中的仙子一般幸福。 天气一天天地变凉了。我惦记着大洋彼岸的他,受了一本针织服饰杂志的启发, 我决定要给他织一件毛背心。可我那双在电脑键盘上轻车熟路的手,拿起两根细细 的织衣针时却怎么也不听使唤,织出来的东西七扭八歪,像贫瘠的土地。我只好先 用别的毛线练习。 经过半个多月的练习,我终于能织出象那么回事的东西了,于是就再度拿出那 团浅米色的毛线,一针一针地织了起来。 一针,两针,三针……,我把我对他的思念全都织进了这件毛衣里,我总觉得 每次织这件毛衣都是我和他的一次约会,一次心灵的约会。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有和 我一样的感觉,那甜蜜中夹杂着痛苦的思念。 可是智杰的email却呈N次方递减,我的思念里渐渐多了一分不安。可这时因为 我不懂得在合适的地方分袖,结果从肩到腋处几乎占了背心的一半,我只好拆了重 织。这是一件多么冗长的工程,我累得腰酸背痛,两眼发花,可织出来的部分却像 蜗牛爬出来的一样,看不出显著的成果。 五 在等待了一个多月后, 我终于再次收到了智杰的email,他说他一直都明白我 对他的感情,可是他真的承受不起,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国,自己 的将来会是怎样…… 一针,两针,三针……,我的眼睛里闪着泪花,手指机械动地拨到着织衣针和 浅米色的毛线。本应是幸福的感觉,现在为什么却变得如此艰难。大脑像是没有整 理过的硬盘,支离破碎,找到不自己想要的程序。 摊开已经织了一多半的毛背心, 突然发现V字形的领口织小了。我彻底地灰心 了,扑在毛衣上失声痛哭。 六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就像太阳每天都从东方升起的一样。 我仍要继续织这件背心,一直到结束。这是一件完美的作品,就像我对智杰的感情。 可我却再也收不到他的信息。 七 一年后,我二十二岁了,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在好心的亲戚的介绍下, 我认识了我现在的丈夫,他是个各方面都很不错的人。我也曾想过,如果在我的生 命中智杰没有出现过的话,或许我会把一份完整的爱交给现在陪在我身边的这个男 人。可假设毕竟是假设,现实是没办法用打破的,即使它有时是残酷的。 在他的爱的沐浴下,我终于被一点点的融化,接受了他的求婚。在我点头的那 一刹那,他兴奋地几乎要跳了起来,恨不得和每个过路人握手,而我的心里却是甜 中带酸。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忙得不可开交:买房子,装修布置房间,登记结婚……婚 礼就定在两年前我和他相识的那一天。在拿到结婚证书的那一刻起,我突然觉得自 己已经和另一个人被法律与世俗紧紧地系在一起了。我已经无从选择…… 婚后的生活平静而温馨,恰好符合我的性格。我以为自己在今后的四五十年里 都会这样度过,不会再有一丝的波澜。 八 “……博士研究生林智杰,由于过度劳累和由感冒引起的急性病毒性心肌炎在 美英年早逝……”当某一天的早晨我看到报纸上的这条消息后,心中仅存的爱的小 屋坍塌了。 “智杰…”丈夫走后,我抱着那件淡米色的毛背心,绝望地呼唤着智杰的名字。 从那个时刻起,我才明白自己对他的爱从未因时过境迁而消减过。 一滴,两滴,三滴……,泪水滑落脸颊。 如果说三年前我的泪水打湿的是那件背心,那么这一次被打湿的是我的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