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高山流水 悠扬至今还记得初见施罗的那天。 那是北宋徽宗十五年的常夏,和晴的午后,空气中满是干燥的草香,像女侍艳 丽的绯颜一般滚红的石榴花累累地盛放在弯折的枝头,似随时都会落下,她在后庭 的藤丛下为少爷歌唱;少爷坐在微凉的石阶上,青色的布带裹住浓密的黑发,眼神 明亮而清澈。静谧的午后,到处是绿得灿艳艳的慵懒在滚动,蝉声唱了又歇,歇了 又唱,悠扬想,要是这一刻能够永远地停留下来那该多好啊! 然而,墙外却突兀地起了骚乱,听得到看守园门的阿兴强压着声音要什么人离 开,接着是混乱的嘈吵,似是家丁们对那墙外的不速之客用了武力。悠扬没有停下 歌唱,在没有少爷的吩咐之前哪怕是几个时辰、几天,就算是要永远唱下去直到死 的那一刻她都不会有任何的怨言,因为少爷是对她不一样的人呐! 悠扬偷眼瞧向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庞。少爷的肤色白皙却不会让人觉得柔弱,长 长的剑眉之下是一双端正的星目,悠扬是最喜欢那双眼的,每当听到她的歌声时, 那双眼总会变得温柔而多情,但悠扬知道少爷的情并不是对她的。 少爷喜欢悠扬,悠扬知道;但是少爷爱的是别的女子,那名叫青萼的女子!悠 扬每每想到这里就觉得锥心的痛,胸口闷得连呼吸都做不到。悠扬讨厌那样的自己, 戏文里都说爱应该是最美好的东西,是应该纯洁干净而不求回报的,但是悠扬做不 到!少爷看着青萼的时候,悠扬觉得好难受,难受到连那最美妙的歌喉发出的声音 都是干涩而丑陋的! 外面的嚣吵终于大到连少爷都皱起了眉头,然后是后园的角门被什么人无理地 推开,悠扬看到阿忠踉踉跄跄地跌进来,然后是阿福,阿忠,家丁们排着队挨个地 以极其不雅的姿势进或者该说是被丢进园子里,在他们的身后是一名壮实的大汉, 斜披着藏青色布衣,露出半边坚实的胸膛,背后一把明晃晃的九环大刀,森冷的刀 锋在白日下闪闪发光,透着外形的煞气! 悠扬本该吓得尖叫出来,但奇妙的是,那一刻她并没有那么做,非但如此,她 的心甚至平静得如同秋日的湖面,还带着那么一点点微沁的舒适感,因为在壮汉的 身后,她看到了他。不知是金人或是辽人,那居高临下的男子穿着异族粗犷的夜蓝 迦袍,带着一点金色的苍色长发一直垂到腰际,浓荫的光芒在发上洒下斑驳的金影 跳动间耀得人睁不开眼来,他的眉目柔和却并不女气,薄唇挂着浅淡的笑容,牵着 俊逸的黑马,从容地迈入门来,完全不理会家丁们慌乱的阻拦。 “阁下是……?”公子有些戒备地起身问,伸手招呼阿兴将悠扬带下去。 “与公子一样,同是爱乐之人罢了,打马经过外巷时偶然听得妙音,因而冒昧 前来拜会,得罪之处还请海涵。”那人的声音幽幽清冷,像深窟中石钟乳上滴落的 水声,说着话微微一揖,丝绢般的发捎滑过肩际,像一掠而过的鸿影。 悠扬一时看得有些呆了,那人抬起头来,一双枣金色的眸子却不偏不倚地锁住 了悠扬。清寒的眼眸里跳动着什么东西,时间似乎在一瞬间静止了,蝉声、家仆们 的呻吟声、花开的声音,常夏的绿荫丛架下流动着莫名暧昧的气氛,悠扬忽然觉得 自己浑身虚软,唇干舌燥无法动弹。 “阿兴,带悠扬下去。” 严厉的声音打破了胶着的凝滞,悠扬像被火舌舔了一下,慌乱地移开目光,无 处投射的眼神毫无防备地触到了公子微愠的眼。他在生气,是的,公子在生气。悠 扬的心里喜悦的花朵霎时连串叠枝地漫放开来,即使知道公子生气的原因无关爱情, 但她仍然在小小的心底点燃了那么一盏微弱的灯火,烛光摇曳着反复呢喃,公子喜 欢你,公子喜欢你啊…… 她顺从地任阿兴带自己离去,虽然即使在穿过花廊时她也仍然能感觉到那两道 凝聚在自己身上的强烈的目光。 公子和那名叫做施罗的男子很快成为了好朋友,自称是回纥人的施罗对中土文 化造诣颇深,尤其精通韵律,对于爱乐成痴的公子而言这无疑是个值得倾尽心力深 交的人。他们每日弹琴对饮,吟诗作赋,赏荷月下,花底舞影,每当公子与施罗宴 饮之时,悠扬常常被叫去为他们展露歌喉,而施罗在这个时候便会用他那双枣金色 的眼眸半真半假地看着悠扬,眼中的深意仿佛直触到悠扬心底最深处,让她觉得浑 身战抖,直到那一天,公子和施罗为了什么事起了争执,施罗打算离开了。 “跟我走吧,你在这里是不可能呆下去的。”施罗微弯下腰,托起悠扬的下巴, “我会带你去一个更合适的地方。” 炯亮的眼眸牢牢地锁住悠扬的脸庞,有那么一瞬悠扬几乎要点头答应了,然而 她终于醒悟过来,难堪地挣脱对方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吼:“我不会走,我 不会离开公子,绝对绝对不会!” “你和他不可能会有结果。”施罗不以为忤地直起身,月光下挺拔的身形如同 一尊天神的精雕,“无论何时,如果后悔了,记得来找我。”他微微一笑,转身离 去,留下悠扬不知为何怅然无措。 公子变了! 悠扬说不上来公子是哪里变了,但他确实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他比以前更多 地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管外面的事,不再念书不再作诗,除了三餐照用以外他每 天只要听悠扬的歌声,虽然能天天陪着公子悠扬应该高兴,但是以前那双充满清澈 与温柔的双眼不见了,悠扬所看到的是一个有时疯狂有时颓败的公子,城里的人们 都在纷纷议论说尚书府王大人家的公子得了癔症,疯了。悠扬很想告诉他们公子并 没有疯,他只是比以前更沉迷于韵律了,沉迷到有时候悠扬也会觉得有些害怕。 一切到了公子断然拒绝与郎中令家的千金韩青萼婚事的那一天彻底地爆发了, 悠扬不明白,那么喜欢青萼的公子怎么会拒绝这桩婚事,公子甚至还摔毁了女方送 来的定情信物,白玉的连环佩在地上无力地跳了一下崩毁得脆弱而决绝。悠扬仿佛 看到青萼小姐秀致的脸庞上如花的容颜瞬间死去,但在心底却可耻地弥漫开一股欣 喜,这样一来公子就是只属于自己的了,这样一来就只有她一个人可以永远陪着公 子了,这样……真好! 公子在半个月后孤身离开了尚书府,不带盘缠不带家仆,陪伴他的只有悠扬一 个。公子心里在想什么悠扬一直都猜不透,有的时候他会在市集中木然地看着周围 的人来人往,一看就是一天;有的时候他又会发疯一般地在大雨中奔跑,对着天咆 哮,曾经那么端正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如今却浑身肮脏衣衫褴褛,只在几乎要饿死 的时候他才会在市集中让悠扬唱几首小曲赚些钱果腹,即使被人说是乞丐,即使被 人看不起,悠扬还是很高兴,在她的眼中公子永远是公子,他是贫也好富也好,是 疯也好正常也好,在悠扬的心中只要能和公子在一起,什么都可以不去管。 也会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蜷缩着在破庙中歇息,公子会无限爱怜地抚摸着 悠扬柔顺的乌丝,沉声地说:“悠扬悠扬,我对不起你,是我连累你。” 悠扬想说没关系,我情愿吃苦和你在一起也不要离开你,但她不知道公子有没 有听到,因为公子疲倦地靠着案桌睡着了,月光下那张仍然英俊的脸庞掩饰不住多 年风餐露宿带来的痕迹,纹理深深地烙入曾经平滑的肌肤,如同刀劈斧削。悠扬伸 出手,心疼地想要替他抚平那些扭曲的褶皱,她的公子呵,现在是真的只属于她一 个人的公子了,就睡在她的身侧,伸出手就可以触及,上天待她难道还不够宽厚吗? 她难道不该感到幸福吗?是的,她应该感到幸福!悠扬想着,美丽的脸庞上不知不 觉绽出了如同雨过天青般明艳的笑容。 时局变得愈发不稳定了,日子也更加难过,公子不得不经常地挨饿或是捡拾野 果充饥。走在路上常常可以看到自北方成群逃难而来的百姓,他们背负着行囊,拄 着拐杖,神情仓皇而苦难,悠扬看着都觉得心里难受,她知道公子心里也不好受, 他比以前更显得忧心忡忡,甚至连悠扬的歌声他都很少听了,可是她无能为力,公 子也无能为力,国之将亡,他们以一己之力又能做什么? 靖康二年正月二十二日,这一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连日不断的风雨终于停歇, 即使饱受连年战乱的侵扰,百姓们依然沉浸在才过去的年节喜气之中,酉时彤红的 天宇上莫名地翻滚起接天蔽日的火烧云,红光笼罩下整座汴京城如同浸泡在染缸中 的泼墨画,邪美得令人心悸。 酉时三刻,大地突然开始战栗,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久遥远的天际出 现了异物——是黑色的恶鬼! 身着黑色玄甲的金人军队如同夜行的鬼怪伸展开阴冷的触手,爬过山头,压过 将绿未绿的柳梢,碾碎年节的红字,如同过境的蝗虫,铺天盖地的蔓延过来,金戈 铁马,战鼓擂天,那个时候,悠扬和公子刚刚回到汴京城郊。 “金……金人啊!” “快跑啊1 “娘……娘!” “我要爹,呜,我要爹……” 此起彼伏的、张皇失措的声音突兀地、尖锐地、冰冷地、梦幻般地响彻在四周, 站在四散奔逃的人群中,悠扬突然觉得惶惑,觉得茫然,红色的血溅起在四周,杀 伐的喊声,房屋崩塌的声音,她看到哭泣的孩子,被推倒的老人,明亮的刀锋,一 片火光熊熊弥漫在眼底心底,悠扬觉得自己在做梦,一个可怕的噩梦,她想要快点 醒过来,她讨厌这种感觉。血腥的味道拼命往鼻子里钻,就在那一刻她听到了公子 撕心裂肺般的狂笑,那笑声狂妄而凄凉,似是充满苦痛却又带着说不上来的超脱, 那是怎样的笑声啊?! 悠扬只感到自己的心猛地颤了一下,公子的感情刹那如排山倒海般地压过来, 逼得悠扬不得不张开嘴来释放胸中的闷痛,音律便如同不受控制一般溢出唇际在修 罗场上弥漫开来,那韵律如同阳春三月的山溪滑过泉石又如同幽谷深渊的游鱼戏玩 涧底,如同早春细雨悄然潜落又似暮春落英缤纷翩洒,在一片哭嚎声中每一个音阶 都显得格外鲜明而强烈,所有的人在那一刻都突然地安静了下来,天地之间只听到 悠扬的歌声,公子的情公子的意公子的愿公子的心借着悠扬的歌声传遍了整座修罗 场,即使是恶鬼也在那刻茫然地停下了杀掠的步伐,怔怔地迷惑于那天籁一般的音 律。 “不入世,焉得出世,施罗,昔日汝言吾韵无情,调无心,吾百般不解,怨愤 难平,今日终于明了,而今人尘劫祸横行,皮之将亡,毛将焉附,也罢,不若归去, 不若归去!”公子说着竟然狠狠地推开悠扬,抽手夺过一柄兵刃刺向最近的金兵。 “不要!!!不要!!!!1悠扬脑中一片空白,被石子磨破的伤口一点都感 觉不到疼痛,她的眼神充满惊恐,她只看到红色的血顺着苍白的刃缓缓地、缓缓地 淌出来,刀,是金人的,血,是公子的。 “悠扬,跟施罗走吧,这不该是你呆的地方。”公子的脸白得像张纸,鲜红的 血顺着他的每一动作不停地不停地渗出来,直到几把刀同时地拔出公子柔软的腹部, 瞬间红色的液体喷勃而出,灿烂过上元的灯火。 “悠扬,谢……谢你,一直陪……陪伴着我。”公子伸出染满血污的手,爱惜 地疼宠地抚过悠扬的身体,乌黑的桐木琴身上冰冷的丝弦发出如同女子哭泣的呜咽 之声,声声凄厉,令人心惊,那双眼,曾经清澈;那双眼,曾经温柔;那双眼,曾 经意气风发;那双眼,曾经……那双眼,现在阖上了,并且是永久地阖上了。 靖康二年正月二十二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连日凄风苦雨终于停歇了,那一 天汴京城破,金人掳走徽、钦二帝,劫掠妇女一万一千余人,史称靖康之难。 “答应跟我走了吗?”向阳的山坡上,背倚着大树的男子淡定地询问,没有人 回答他,只有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一架黑色秀灵的古筝静静地躺在蓝帛 之上,阳光抚过琴声隐约似可听到铮铮之音。 “那就……走吧。”男子将琴细细地包好,转身离去。 “昔日东皇太一飞仙之时遗留的古琴,这样大的一份礼物,不知车弦会怎样谢 我呐,六百岁的生日礼物……” 远远地,风中似乎传来这样的声音。 作者语: 这篇故事的灵感来源于作者很小的时候读的一本杂志《故事会》(大概是在小 学六年级吧),似乎现在还有卖的样子,故事是说有个富家子弟嗜乐成痴,一心只 想成为天下第一琴师,有一天别人告诉他说破庙里来了个卖艺为生的老头,一把二 胡拉得如泣如诉,听者无不为之动容。富家子弟不相信,跑到庙里一听当场就泪如 雨下,一心要拜到老人门下学艺。老者说:“我的琴声传达的是我的心境,我因贫 困交加颠沛流离才有了今日这样的琴音,你出生豪门,吃得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 罗绸缎,是绝不可能奏出这样的韵律的。”不仅坚决拒绝了富家子弟的请求,更在 第二天就离开了那个地方。 几年后,老者重又流浪回此地,某日傍晚突然听得一阵凄厉的琴声,琴音悲凉 哀婉,听者无不觉摧心裂肺,肝肠寸断。老者当场大惊,道:“如此琴音,必是身 世凄凉至极了1一打听方才知道拉琴的就是当年的那名富家子弟,昔日老者走后, 他思前想后,终于决定去体验老者所说的真正痛苦,他不仅休了妻子,散尽了家财, 甚至戳瞎了自己的双眼,每日靠卖艺为生,餐风露宿,时至今日,才有了这样的成 就。 这个故事到底要告诉我们什么尘夜到现在其实也还不太明白,要说搞创作一定 要深入生活吧,似乎又稍嫌过火了点;要表现富家子弟的恒心与毅力吧,好像也不 对,不管怎么说,尘夜可不会去做那样的事情,大家也不会吧。:) 原本没有打算写到大的地方,结果到最后还是扯到了靖康之难,这可真是一个 灾难呐,尤其是那些可怜的被掳掠去伺候侵略者欲望的妇女们。 另外,悠扬,我已经兑现了对你的承诺,不知对于这个角色你是否还满意,祝 愉快! 刘并刀的幸福生活 每个星期一早晨七点,刘并刀准时起床。 洗漱工作在厕所进行,之后换上头天晚上就准备好并放置在床头的白色衬衣和 西服西裤,打上深灰色的领带,接着是对着穿衣镜稍稍整理下短发,再戴上已经用 了十年的西铁城手表,准备工作做到这一步时,刘并刀会习惯性的去看时间,分钟 指在九十度角的位置,七点一刻,如同每个工作日一样。 刘并刀拿上黑色公文包,出门上班。 在三楼遇见买菜回来的张阿姨,刘并刀顺手替她将菜篮提上五楼,如每一天一 样,在道谢声中下楼。刘并刀住的小区是个有十五年以上历史的老式小区,没有高 层建筑,采光不错,没有现代式大楼那种冷冰冰的意味。被日光雨水灼淋得棕黑的 墙体上贴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宣传单,老军医花柳必治或是搬家热线等,刘并刀认识 这个小区内几乎所有的人,就像这里所有的人几乎都认识他一样。老式小区是八卦 的集散地,却也是充满浓浓温情的地方,这是刘并刀选择在这里居住的原因之一。 “早啊,并刀· ;刘!”走出小区门口的时候,隔壁栋两个正要出门上学 的孩子向他打招呼。刘并刀对他们微微一笑,然后挥手离开。 熟悉刘并刀的人都知道,在高级办公区工作的他曾经在国外留学多年,去年年 初刚刚回来,因此小区内的年轻人大多依着西洋式的读法称他为并刀· ;刘, 这也跟他自述从没有取过英文名字有关,不管怎样,这个有点奇怪的称呼现在已经 顺理成章地被叫了开来并广为传播。多数情况下,只要在这一带提到并刀· ; 刘,人们总会“哦”的一声,继而眉开眼笑地说:“他啊,知道知道,不错的小伙 子。” 诚如上所言,刘并刀的风评在江桥小区这一带是相当不错的。谦恭,有礼,学 历高,有爱心,留过洋,在高档办公区工作,虽然长相并不出众,但在这附近,刘 并刀仍然是不少待嫁少女心目中不折不扣的白马王子。 “哟,老刘,来上班了啊!”当刘并刀啃着做早饭用的馒头经过街角的时候, 有人不失时机地向他热情招呼。刘并刀看过去,独门独户的小院内,穿着有点奇怪 衣服的燕香正闲适地站着,张开两臂任小雀在他身前身后忙来忙去。 “啊啊,公子,你穿这个真是太好看了!小雀早就说了,如果公子玩COSPLAY 的话,绝对会让人惊为天人啊!!” “噢噢,怎样都好,我什么时候能吃早饭啊?” “啊呀,不要急,这里还没弄好呢,公子你再忍耐一下吧。” 就是在担任MODEL 或者说木头人的过程中,无聊打哈欠的燕香看到了刘并刀, 向他热情地打了招呼还挤了挤眼。 “呃……早。”刘并刀有些尴尬地打了声招呼,匆匆地从那家门口走过去,远 远还能听到燕香无赖哭饿的声音。 在这个博美集里有些“人”是惹不起的,燕香就是其中的一个。 博美集是个汇集了太多古怪家伙的地方,并不仅仅是妖、怪、鬼、魅、神,还 有许多无法归类的族群,多数情况下,这是个和平的地方,但是并不排除在某些情 况下,会有人蓄意挑起争端祸及弱校 燕香就是那些个可怕族群中的一个,刘并刀不知道他的底细,甚至无法区分出 他到底是人是妖,是神是怪,刘并刀只知道自从四百年前他来到这个集市开始,无 数的人就告诉他,不要惹燕香,千万不要惹燕香!!他也曾经亲眼目睹某个得罪燕 香的妖怪是怎样莫名其妙地从这个集市消失,从此音讯全无。刘并刀对于燕香抱持 着能躲就躲,能装瞎子就绝对不说看见的态度,不过大概是刘并刀过于老实( 好玩? ) 的缘故,燕香似乎很喜欢找他的麻烦,这是刘并刀对于目前这份工作,这个上班 地点唯一不满的地方。 就像你猜到的那样,刘并刀,或者说并刀· ;刘,并不是一名人类男子。 他的真实身份是一只修炼成妖的螳螂。嗯,没错,就是因为他的真实身份,所以他 才有了刘并刀这个名字。拥有双刀的螳螂给自己取名字叫并刀,这不能不说是一种 纯文学性质的飞跃!刘并刀是一只非常聪明的螳螂,这与刘并刀的母亲从小就给他 找些人类四书五经的残片来阅读不无关系,良好的幼年教育让刘并刀拥有了超出一 只普通螳螂应该有的智慧,这也使得即将成年的他在某一天意识到了自己处境的不 妙。 如同作者同辈的人大概都有过如下的经历,打弹子,翻洋片,跳皮筋,还有, 痴迷《黑猫警长》。某天当刘并刀趴在人类的窗台上晒太阳时,窗户内的小孩正在 看《黑猫警长》中相当有名的一集,吃掉丈夫的螳螂。刘并刀一辈子大概都没体验 过那么恐怖的感觉,当随着剧情的进展,谜底被一步步揭开时,刘并刀身上的冷汗 也随着越出越多。剧集播完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刘并刀都没能从那个可怕的真相 之中抽身出来。在那一刻,刘并刀猛然顿悟了自己的可悲未来,那是他那温柔美丽 的母亲从来没有告诉过他的可怕事实,有一天,当他娶媳妇的时候,他的媳妇为了 孕育后代会将他杀死,然后一块一块地吃掉。 刘并刀当时觉得自己的整个天都黑了,在那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本来活泼好 玩的少年刘并刀陷入了旁人所无法理解的情绪低谷与自暴自弃之中,直到有一天, 他在某个垃圾桶内翻到了一本破旧不堪的书籍,那书籍上记载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口 诀和法要。初始也许只是为了排遣心中的恐惧,刘并刀开始阅读那本书,然而随着 他越读下去,他却越无法抑制自己不看那本书,同时刘并刀发现在不知不觉中自己 的身上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刘并刀开始理解更多更多以前自己无法理解,而 他的同伴则永远也无法理解的东西,什么是日升月落,什么是山鸣地吟。春过夏至, 秋去冬来,刘并刀的同伴们一个一个死去,新的同伴又一个一个出生,刘并刀却始 终存活着,长久长久,久到当初和他一起看《黑猫警长》的孩子长大成人,结婚生 子,老死归天,直到有一天,在刘并刀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情况下,他突然发现自己 长出了如人一般的四肢,那一天距离刘并刀第一次拣到那本书已经过去了整整一百 五十年。 此后,刘并刀开始在人类社会闯荡。他曾经登上前往法国的飞机在那里住了很 久只为了学习怎样才能做出世界上最好吃的慕司蛋糕,也曾经为了看一眼世界最高 处的风景,独自爬上珠穆朗玛峰顶,在不同的年代,刘并刀变换不同的身份,唯一 不变的是他的职业,刘并刀是一名非常出色的厨师。 可能是由于修行的关系(在刘并刀修成人形大概五十年以后,他才从各方打听 知道自己当初从垃圾桶里拣到的那本书是有心人整理的《彭祖经》复本),刘并刀 本人通常都吃素,但这并不妨碍刘并刀本人成为一名出色的厨师。无论是中式菜肴 还是西式餐点,多么难做的菜肴,多么难调理的滋味,对刘并刀而言都不过是小菜 一碟。刘并刀热爱这份工作,就像热爱自己的双刀一样,这两把与生俱来的利刃是 刘并刀切斩垛削的最好工具,有的时候,刘并刀会想,上天让他成为一只螳螂就是 为了让他成为一名出色的厨师吧。 有点扯远了,事实上我想说的是,刘并刀是个妖怪,刘并刀的职业是名厨师, 刘并刀在博美集天馔阁工作。刘并刀每天在博美集从早上八点工作到晚上十点,刘 并刀有一个很大的厨房,最近还开始带几个小徒弟,主厨大叔对刘并刀寄予很厚的 期望,刘并刀本人也很有上进心。刘并刀没有喜欢的女孩子,他把所有的兴趣都放 在工作与修行之上,但他并不排斥有一天遇到自己心目中的那个“她”。此外,虽 然刘并刀每天都修行,但他只是把这当作修身养性的一种手段而已,他从来就没有 想过要修到多么高不可攀的阶层,跳脱目前的生活。 刘并刀是个生性恬淡的人,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与别人争这争那,所以小区里的 人都喜欢他,刘并刀每周工作六天,剩下的一天他会在家中看看碟上上网或是偶尔 出去逛逛书店。 刘并刀的一切都很好。工作很好,客人们多数都对他的手艺赞不绝口,完全不 知道自己将付出一点点的寿命或是运气、健康作为交换,人际关系很好,同事老板 都相处和睦,除了燕香偶尔会来捣乱。刘并刀实在喜欢现在的生活,喜欢到老是觉 得心里有个人在呵气,痒痒的,暖洋洋的。 很久很久之前,刘并刀学会一个词,这个词被他一直沿用到今天。 幸福!刘并刀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人。这样想着,他用沾满面粉的手擦了擦脸。 小徒弟在旁边惊呼:“师父,你又把自己的脸刮破了1 嗯,幸福,有的时候也会趁你不注意偷偷踹你一脚呢!^0^ 将心换心 这是『异物易物』超市老板言商过去的故事…… 言商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还没有形成诸如生育,诸如世界,诸如自我之类的概 念,当然那时在她的脑中( 那时她也根本没有“脑”这个概念) 所直接反应的一些 思想也自然还没办法概括形成抽象的思维或是语言。事实上,直到现在,过去了将 近千年,她仍然对于自我和生育这两个词藻充满了疑惑,并始终对人类这种动物充 满了好奇和不可理解的情绪。 当时,甫出生的言商睁开眼睛第一眼所看到的就是一片华丽到妖异的血红色天 空,冲天的火光与血光嚣张地奔涌开来,将深蓝色的夜空妆点得如同深宫中争奇斗 艳的女人们唇上眉间的嫣红,漂亮得令人心悸。 小小的言商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漂亮的东西啊,她在口中发出咿咿呀呀的欢喜叫 声,努力地向那漂亮的东西伸出手去,毫不顾忌地将挡在自己跟前的障碍物清除。 那些软啪啪或是已经僵硬的沉重的东西,有些还带着温度,大多数都已经不再动弹, 维持着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姿势,还有和天上一样漂亮的红色液体流出来。 这就是『异物易物』前任老板槊菊第一眼见到言商时的情景。一个小小的女孩 儿光着身躯,在一堆尸体堆中奋力地前进着。她看起来似乎是要到天空的那一方去, 因为她是如此高兴地仰着身子,一直往尸堆的最高处攀去,胖嘟嘟的小手抓着死去 人们身上的衣服或是头发之类,一直一直往上爬。 女孩有一张非常漂亮可爱的脸孔,虽然那张脸孔上此刻已经沾满了各种各样的 污渍,血渍,泥土,尸油,各种各样令人作呕的痕迹在她纯洁新生的躯体上留下印 痕,却丝毫没有动摇女孩初生灵魂的洁净与纯白。她就如同一株摇曳在战车轮边的 纯白雏菊,这就是槊菊看到言商时的第一印象。她们如此相象,不论是那洁净的灵 魂,还是那污浊的出身。只肖一眼槊菊就知道,这个女孩子便是自无数屈死亡魂的 鲜血中孕育而生的魔物。 “要不要跟我回去?”槊菊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下了这个决定。战火连年 的岁月中,人类用自己的愚蠢与执着推翻一个王朝,建立一个王朝,再推翻一个王 朝,建立一个王朝……在无数的鲜血与尸体中人类塑造着辉煌,破败,再辉煌,再 破败的历史。整个人类的发展过程,在那些活了许久的非人,诸如槊菊看来是不可 思议而可怕的诅咒,一辈子也跳不出这个环套,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然而平时在 槊菊看来是如此弱小的人类却能够在这个宛弱无间炼狱一般的轮回道中一路前行, 享受得津津有味。 人类,是难以理解的生物! “咿?”被突然抱起的小女孩不满地发出声音,小手胡乱挥舞着,想要挣脱槊 菊的怀抱。干吗阻止她呢,她还没到那里呢,那个漂亮的地方,红灿灿的。她不满 了,开始乱蹬乱踢想要摆脱槊菊的钳制。 “你想去那里吗?”槊菊丝毫不在意女孩子踢在他胸膛上的那几脚,依然和颜 悦色,“我带你去那里。” “咿1 在槊菊跳跃到空中的时候,小女孩发出了惊叹的声音。虽然她无法理解,但是 她至少知道,这个高度是刚才的自己无论怎么爬也到达不了的。 他们现在离天空是那么的近!红色的火光已经被他们远远地抛在了下面,纯净 的天空还原为本质的深蓝,无数银色的星星在他们身边调皮地闪烁着。她咯咯地笑 着,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想要抓住那些小淘气们的尾巴,却总是被它们灵巧地躲过, 只抓到一个虚空。 如此几次了以后,小女孩似乎是生气了。她嘟起可爱的小嘴巴,嘴里发出如同 动物生气时才发出的咆哮声。 “想要?”槊菊注意到怀中小女孩的情绪变化,伸手摘了一颗星星给她,“拿 好,记得等会要放回去,我们不能打乱既有的轨道。” 小女孩发出欢呼的声音,小心地将那颗发出银亮光芒的星星合在两掌间。小小 的星星在她的掌间发出忽明忽灭的光彩,如同一只被逮住的小小鸟雀。原来它们是 那么小,那么温暖啊,小女孩好奇地观察了一阵,轻轻地摸了又摸才依依不舍地松 开手。才刚刚开了一条小缝隙而已,那小星星便嗖地一下从缝隙中一窜而出,重又 跑回自己的同伴中们去了,它还在不远的地方对小女孩做了个星星们才懂的鬼脸。 “还要玩吗?”槊菊低头问怀中的小女孩。 小女孩摇摇头。 “那么,要不要跟我回去?”槊菊再次问。 这一次,小女孩愉快地点了点头。 “妈……妈妈……” 在槊菊下降的时候,小女孩突然开口说话。 “不是妈妈,是叔叔哦~ ”槊菊纠正她。 “妈妈……妈妈……妈妈……”小女孩还是没有改过来,反而一口气叫了三声 “妈妈”。 “没你办法。”槊菊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提醒自己回去以后要记得好好教养这 个小孩子。 床头的铜铃清脆地响着,将言商从梦中吵醒。 有三分钟那么久的时间,她没办法区分梦和现实,直到她转头看到床头搁置的 一樽精美的玉雕金丝菊。她睡在槊菊的房里,她又不知不觉跑来槊菊的房里睡了。 像很多年前,槊菊还在的时候那样。 那个时候,槊菊总是会宠溺地给她讲许多睡前故事,会温柔地哄她睡觉,会替 她掖好被子;那个时候,她还不叫言商,她的名字是小丫;那个时候,她也还不是 『异物易物』的老板;那个时候,是她最快乐的时候。 槊菊……一切都只因为槊菊。 然而,在一个天气好得令人不敢相信的上午,槊菊离开了『异物易物』,离开 了博美集,离开了小丫,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是言商隐隐知道槊菊不会再回 来了。之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言商每天告诫自己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槊菊这个 人了,一边自我催眠着一边继任了『异物易物』的老板之职,一晃也已经过了百年。 只是,偶尔,她还是会在彻底放松的时候不知不觉梦游到槊菊的房内,如同以前的 习惯那样。 “阿姨,请问你要什么吗?”揭开帘子的时候,言商已经将自己的情绪调整到 生意状态。 “吓?”在超市内东张西望的倪爱霞在听到言商的声音时吓了一大跳。她跟许 多来到博美集的其他人一样,并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只是烦恼着自己的烦 恼,无意中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这个集市,来到某家店。 呼唤与回应,这是博美集客人纷至沓来的真实原因。 “阿姨,你需要什么吗?我们这里什么都有。”言商招呼着引倪爱霞看货品, “……因为实物可能有点吓人,所以你可以先看下目录。” 看到倪爱霞怯生生的样子,言商不自觉地同情起来,这个女人如果给她看实物 的话,说不定会昏过去,还是临时更改为看型录好了。 『异物易物』,一家出卖人体器官的超市,什么样的器官都能在这里找到。这 些器官有的是精美绝伦的替代品,由巧匠作成,还有一些,则是过去与客人交换得 来的真正器官。不论哪一种,都能满足人们的需求。言商看得出,这个女子显然正 渴求着自家的货物。 “这……这些……”看到型录上的货品名称,倪爱霞还是吓得一个颤抖,将型 录掉到了地上。厚厚的型录掉在冰冷的花岗岩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意识到自 己的失态,她慌慌张张地弯下腰去拣那本型录,一个不注意又把案几上的花瓶碰翻, 清水与白菊的花瓣刹时散了一地。言商皱起眉头。 “对……对不起。”倪爱霞畏畏缩缩地道谦,有点不敢看面前这个看起来也就 是七、八岁的女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有点怕这个小女孩。 “阿姨,我开门见山跟你说吧。”言商叹口气,尽量将表情放柔和,“我们这 里不是普通的店你已经知道了,你会到这里来一定是因为你有什么需求,所以你只 要告诉我你要什么,我就会根据你的需求告诉你要付的代价,你拿你的货,我拿我 的报酬,事情就这么简单。” “我……可是我没钱。”倪爱霞哽咽地说。如果有钱,她就不必为儿子的病那 么烦心,如果有钱,小军的病或许早就已经治好,虽然匹配的肾脏不是说找到就能 找到的,但是至少有了钱,小军存活的可能性会更大。 如今,家里的亲戚朋友能借的都已经借了,单位里的补贴捐助也早已花得一干 二净,她实在已经没有办法可想了……倪爱霞想着想着鼻子又酸了,为了小军她已 经拿掉了一个肾,可是谁能想到呢?之前配对的时候根本没有出现异常现象,连医 生都说成功可能性很大,结果移植到小军身上后却又突然发生排异,现在小军危在 旦夕,要她上哪里去找另一个肾给小军? “我可以给你想要的器官。”言商看了倪爱霞一眼,决定速战速决。不知道为 什么,这个女人让她觉得心里闷闷的很不舒服。 “你要肾脏对不对?” “你……你怎么知道的?” “你不用管这些。”言商走到冰柜前看了一眼,“正好有适合你儿子的肾脏, 我会安排到医院,你儿子几天后就可以动手术了。” “那我……我应该给你什么?”倪爱霞有点不敢相信好运来临得这么快,仍然 还有点木然。 言商上下打量了倪爱霞一番。常年劳作,忧郁成疾,她自己的身体也不好,看 来不会活很久,值得交换的器官…… “我要你的视力。”言商作出判断。虽然相比肾脏,视力的价值要低一些,但 是倪爱霞身上已经没有多少可以用于交换却不会严重影响到她生活的器官了。 “视力?”倪爱霞惊恐地看着言商。 “对。”言商别过头去,尽量不去正式倪爱霞那双清澈的眼睛。那双眼睛太干 净,让她觉得不舒服。 “可是,如果没有视力,我就不能看到小军,也不能照顾他……你可不可以拿 我其他的东西,我可以给你我的手,我的腿,或者其他什么都可以……” “你有严重的关节炎,手和腿都不值那个价钱,要你的视力已经算是我让步了, 你自己盘算一下也应该知道,视力和肾脏哪个更值钱。” 听了言商的话,倪爱霞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阵,她才抬起头 来:“好,我给你我的视力,但是我请求你让我看到小军康复以后再拿走它,可不 可以?” “……” “我求求你。”倪爱霞不顾尊严,跪倒在言商跟前。 “随便你1烦躁地甩下话,言商再也不看倪爱霞一眼,离开了店堂。这是第一 次,她不敢去看一个客人,她不知道为什么。 再看到倪爱霞已经是一年半后。虽然和第一次相见有了很大的不同,言商还是 一眼就认出了倪爱霞。她如同之前约定的那样瞎了,而作为交换,她的儿子复原神 速。照理,她至少应该快乐一些,然而倪爱霞却比之前更瘦,更憔悴。 “是你吗?”听到脚步声,倪爱霞转过身来面向言商。 “小军复原的很好,我想再过不久他就可以做一些正常孩子可以做的事了,我 要谢谢你。”说着,倪爱霞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言商的心窒了一下,自己不过一个等价交换的店家,虽然救了她儿子的命但也 拿走了她的视力,为什么她还能对自己露出那么真心的笑容。而且她……言商不意 外地在倪爱霞的身上看到了冥界的刻印,这个女人活不了多久了。 “你……” “呵,你看得出我活不了多久了是不是?”倪爱霞笑笑,“医生说我肝癌晚期, 寿命不超过一个月。” “你想跟我交换肝脏?”言商摇头。没有用的,这个女人浑身器官都已经破败, 就算顺利治好肝癌,也一定会因为其他疾病早早离开人世。人啊,就是那么脆弱的 动物。 “不。”出乎意料,倪爱霞竟然反驳言商,“我是打算和你交换东西,但是我 要交换的不是肝脏,换来的器官也不是我自己使用。” “你的意思是……” “我要用我的心跟你换一颗正常的、慈爱的、充满父爱的心,麻烦你将那颗心 换到我丈夫身上1 “小商,该睡了哦,都忙了一天了。”倪爱霞搓了一把毛巾,递给正在伏案算 帐的言商,“嗯,还是妈妈给你擦吧。” “谢谢妈妈。”乖巧地将脸仰起来,言商享受着温暖的毛巾接触脸颊的舒适感 受。 十多年前,倪爱霞用自己的心换来她嗜赌丈夫的浪子回头,将儿子交托丈夫后 辞世。而现在,她在这个博美集继续着新的生活。 “妈妈,今天晚上你要继续给我讲故事哦~ ”言商蹭到倪爱霞怀里,汲取着温 暖。 “小商今天要听什么呢?让妈妈想想噢~~~~” “嗯!” 其实呢,只要是妈妈你讲的故事,小商都会喜欢呢~ 言商从倪爱霞的怀抱中偷眼望去,窗台上,一枝白色的栀子花已然悄悄绽放… … ---------- 中文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