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座小城恋爱 作者:陈富强 新昌这座小城本身的名字不那么典雅,但她在历史上却是有过说不尽的风雅 清韵的。现在留在小城县志上的,依旧有“唐诗之路”的记载,倘若没有,应当 补记。而更现实地留在后人视线里的,则是那座连绵起伏,浓浓淡淡的天姥山。 有了这座天姥山,小城就一下子鲜亮雅致起来了。 我去过好多次小城了,去过小城周边那些有名或者当时没有名,后来又有名 的景区,惟一没有去过的,就是那座天姥山。每次到达小城,我都只能远远地站 在沃洲湖边,眺望着群山在我的眼中层层叠叠。 小城最初的扬名是因为一座大佛寺,寺院一向香火很旺。我最初去拜谒大佛, 整个景区的布局还是比较原始的,保留着原先的大部分样子,参天的樟树将行道 遮成一片绿荫,一些在林中已很少见的松鼠在樟树的枝头快乐纵情地欢跳着。这 种在树下行走的感觉很好,去拜佛,就需要有这样一条林荫道,先将俗人心中的 浮躁功利之气洗净了,那些存活了几百年的古樟是可以承担起这个职责的,然后, 带着一颗净化了的心,再去和大佛说话。 大佛面壁,微笑着沉默了有一千年了吧?有谁能有这般耐心,一千年就这样 一笑而去了。佛前的焚香正旺,我很有些担心,大佛若是有灵,接受了人类那么 漫长的顶礼膜拜,还能忍受这样朝朝暮暮的烟熏火燎么。我登上与大佛面对的一 处高坡,可以更清楚地看到佛寺的建筑,与佛一起历经岁月的沧桑,为佛挡风遮 雨的飞檐,青瓦和椽梁,依然坦然面对着自然的侵蚀,我忽然明白,对佛真正忠 贞不渝的,是这些看上去没有生命的建筑,由于它们的存在,大佛经历风霜雨雪, 电闪雷霆而安然无恙。 我对佛教文化缺少研究,但我不缺乏对佛的尊敬,所以,每次来到大佛的面 前,我都要规规矩矩地站立一会,然后才轻轻地离去。 与大佛不同的是小城的其他几处景点,说是景点,只不过是人为的取名而已, 作为自然的产物,它们在山间田野里的生长,要比这座小城年长无数倍。穿岩十 九峰如此,千丈幽谷也是如此,还有沃洲湖,更是如此。 去穿岩十九峰,先要经过一道宽阔的溪流,溪上只搭一座窄窄的木桥,只容 一人行走,若是桥上有两人需要交会,就只能侧身而过了。人在桥上行走的时候, 支撑着木桥的人字形木柱子,会出现轻微的摇晃,桥面上的行人一不小心,就有 掉落溪中的危险。我不晓得有没有人掉入溪水中,但要经过这样一座桥,对于大 多数外地的游人来说,是一桩既刺激又恐惧的事情。我在走过这座桥并且回望它 的时候,在庆幸之余,倒是有一点联想的,就是说,要看到或者得到一样美好的 东西,是必须要先经历一些艰难的,比如这座溪上的桥,如果我没有勇气跨过它, 那么,我就只能远眺着穿岩那些玲珑的十九峰在我的视野里起起伏伏,而永远也 无法走近它,甚至于用手抚摸它古老而坚硬的山体。 十九峰从相对平坦的一块平原上突兀而起,颇有些惊天动地,它们有点像舞 台上的模特,虽然没有太多的空间可供它们走台,但她们只要在台上一站,就显 出她们与众不同的体形和高贵的气质来。十九峰也是如此,一峰有一峰的姿态, 峰峰各异,高低错落,远看,就如一群仪态万方的模特,定格在以原野为背景的 舞台上,千娇百媚,十九双明眸,更是顾盼流转,勾人魂魄。 穿岩的峰原本是些坚硬无比的石头,应当比喻成男人更贴切一些,但它们站 成的姿态,却是曲线玲珑,更多些女人的柔情。一位小城的朋友告诉我,其实, 沃洲湖倒是像一个男人。我去看了沃洲湖,就发现,小城的山像女人,湖倒似男 人了。去沃洲湖要先沿绕山公路盘旋而上,路边,可见曲曲弯弯的水渠,哗哗地 流淌着清澈的水,这水就是从沃洲湖里流出来的,清的有些碧绿,跟渠边的树融 成一色了。沃洲湖是一个人工水库,但它的湖面很宽阔,库区四周的植被十分完 好,这与湖水的滋润有关。舟行湖上,水就在舷外唱着歌,我想起这湖,小城人 把它比作男人,实在是有些不太妥贴,向来说女人似水,男人如山,这水总是围 着山在转,小城人要与传统唱反调,或许是小城人的一种性格了。 在沃洲湖能眺望天姥山,无论是站在湖畔,还是坐在缓行的船上,都能清晰 地看到,天姥山苍劲的身影在远处蜿蜒,它距离小城很有些路程,但能够望见它, 并且逃不出小城的视线。在天姥山的眼里,小城一定就是一位沉鱼落雁般的绝色 女子,它与小城相依相偎,终生相许,这一湖的清水,是不是从天姥山间流淌而 来?倘若是,那么小城人把沃洲湖比作男人,是多么地充满了智慧。 而我,眺望着天姥山的时候,想起许久许久以前,一个天才的李姓诗人,在 梦中插上了双翅,飞到天姥山,他看到了无穷的美景,令他陶醉,让他神往。我 只需要沿着他的梦境,去寻找那里的青山绿水,我相信,我可以找到比他梦见的 更了不起的宝物。 有山有水的,是千丈幽谷。这个名字是后人给取的,山耸立在两边,中间是 一道山谷,谷中有溪流潺潺。幽谷是一个好名,它似乎是穿岩的一个余音,从穿 岩下来,走不远,就可进入幽谷。穿岩作为一群模特,自然是挺拔的,幽谷则相 对要娇小一些,她一路潜行,除了水声,悄无声息地,很似一个羞涩的小城女子, 美的纯粹而天然。溪上有巨岩,形状奇特,怪模怪样,溪水只好贴着巨岩绕行, 好在溪水总是柔顺的,就算有调皮一些的,也只是在卵石间跳跃几下,溅起一些 水花,就又乖巧地前行了。溪旁的树很密,若是春天,就生长着鲜艳的映山红, 竹林是四季常青的,在山脚下呈一条线沿溪生长、翠绿。行至一处山岩前,抬头 望去,可见两块岩石紧挨在一起,呈凹状,形成一个中间宽,两头窄的图形,图 的周边,又长满了绿草,平缓而柔软,紧贴岩壁。路边的景点指示牌上写着的是 “生命之门”。这时,看者才恍然,这图案太像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轻易言传的人 体器官了。大自然在这幽静的山谷间长出这么一个只有人类才固有的物体,太令 人不可思议,惟一的解释是,大自然其实是通人性的。当人与自然融为一体时, 看上去没有思想的大自然也是可能出现人类的生长形式的。 我无法猜测唐朝的李白在梦见了天姥山时有没有进入这条幽谷,如果是,那 么他一定也会看到这个在崖壁上孤独地等待了几万年或许是上亿年的图案了。那 些青草绿了又黄,青了又枯,但她的等待却从来没有停止过,我们现在必须以仰 视的姿态才能看见她的形状,这正是我们对人类繁衍生殖的一种敬仰。 幽谷是神奇的,进入她,就意味着进入一种生存的方式。她裸露身体,更裸 露情感,面对她亿万年的等待,人类只能以跪式向她示以仰慕,并向她身下的小 溪致敬。 与幽谷间神奇的图案一样让人叹为观止是另外一种物质。它的学名叫木化石, 为小城独有。那是一种上亿年的森林,因为地壳的运动而沉入地下,并长睡不醒。 经过了无数个世纪的淹埋,森林在地下变成一种化石,它像石头,却又不完全是 石头,后来,考古学家,地质学家,应当还有植物学家们考证,这不是一般的石 头,它是一种稀有的化石,是木头的化石。这些化石,有的粗如参天大树,可以 想象,它沉入地下时,已经在森林中生长了几百年。也有的,细如竹枝,这些化 石,无疑就是那些新生的树木,它们和大树们一起,埋藏在地下,成为小城历史 的见证。就像很多古迹的发现一样,木化石的发现也相当偶然,是山里的农夫在 劳作时发现了这种看上去有些发黑的物质。我无法思想,它们是如何从地下又泛 到了地上。面对这些化石,农夫们是想不到它的价值的,更想不到,原来他们世 代居住的地方,在上亿年前,曾经是一片无际的原始大森林,林间,生活着现在 已经灭绝的动物如恐龙,这不是我的想象,有小城边上找到的恐龙蛋化石为证。 当然,也会有更多的稀有动物,在森林中和睦相处。动物们一定意想不到,有一 天巨大的灾难会降临到它们的头上,在某一个清晨或黄昏,地壳开始了无情的不 可阻挡的运动,它们和森林一起,在一瞬间就灰飞烟灭了。 现在,那些珍贵的木化石有相当多的数量散落在民间,有的已经无可挽回地 永远地消失了。收集起来的,有一些放置在大佛寺,供人们参观,这些化石是以 树林的形式放置的,当人们触摸着这些化石的身躯时,会产生一些联想。这是必 要的,人类不能忘记曾经有过的历史。我看着这些木化石时,觉得将它们放在佛 前,是比较适合的,能与木化石一样永恒的,是佛的光芒。 而在我的心里,有我对这座小城的热爱。我很想与这座小城谈一次恋爱,与 她的恋爱,不光是因为她的绝色美丽,更因为,我是在与有着上亿年的化石,幽 谷,和唐朝的诗篇,清澈的湖水恋爱,如果小城点头了,需要我的一个承诺,那 么,我要跟她说,我对她的爱,与木化石,与佛的光是一样的,时间的定义是永 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