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非人类 听说幽坞沟山景不出,当地政府正开放那一带的旅游资源。我先是空手跑去一 趟,果然被那里风景和森林所吸引。于是,我决定打转再去一趟幽坞沟,并计划跟 那里的修路民工住上几天。 第一天夜里,我跟十几个民工还不熟悉,不但跟他们没有说过什么话;事实上, 一天劳累迫使他们吃了晚饭便躺倒睡觉。唯一有个绷着手的受伤小伙子陪我坐了一 会儿,他年纪虽然不大,可烟瘾却出奇的大,我的那盒纸烟被他一支接一支的抽得 精光。老实说,我不敢拿出第二包烟了。假使我在山里要待上几天的话,我得悠着 出手那条烟;不然,在这深山里短了烟火可不是滋味,即使有钱都无处买到香烟。 再说,民工们那些烟筒我吸不习,喉咙和舌头都受不了。至于戒烟,那是没门的事 情,我尝试过戒烟,但我发誓永远不提起戒烟的字眼;何况我已为自己抽烟找到一 条哲理性的解释:生命在于精彩的瞬间,而所谓寿命的长短。 这夜,我始终无法入睡,我本以为自己很适应的新环境;可同铺的十几个民工 发出强大的鼻息和鼾声;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完全湮没了整个山夜的动静;还有久而 久之传起的爹哭娘的疼痛呻吟声和呼天抢地的梦魇中呓语;压根听不到溪流而水声、 鸟声和风声;最令我真正头痛的是还有弥漫整个茅棚的令人汗臭和脚臭。直到快天 亮时。我在在种种不堪折磨的疲惫中睡去。醒来时已是晌午昼,茅棚里只剩下我一 人。 "起来了?昨夜好了吗?" 伙房的郭师傅说。接着,他给我端来一大碗毫无油水的面疙瘩。当大伙们来吃 午饭时,见他们吃得津津有味,除了一碗面疙瘩之外,每人还有吃两个硬梆梆的大 馒头;这分明是体力消耗和油水不足的缘故。再说,两元钱伙食费也不可有什么油 水可言。 饭后,包工头房师傅要伙房的郭师傅和那个受伤的小伙子下山去采购。起初, 我还以为他们为了加菜款待我这位远客,不免有些受宠若惊和过意不去,那知原来 准备交待前来察看工程的县乡干部。傍晚时,下山的人们不仅采购了烟酒,而且买 回了一只獾。这显然山下的农户逮来喂养在家,不然,这个季节一般难以捕捞这样 的野味,而且价钱不菲。应当说,獾也是国家二类保护野生动物,但对于靠山吃山 的山民而言,保护野生动物显得纸上谈兵。 晚饭还是清水面疙瘩和硬梆梆的馒头。大伙们看着板台上的烟酒和横杆上的野 味,不仅议论纷纷,似乎口水都要控制不住地溜下来;而且人人都显得异常的兴奋, 尽管白天的疲劳不堪,但还是连夜觉都不好睡了; 因为第二天就是干部进山察看工 程的日子,到时厨房里就要加餐了。包括我在内,只了吃一两天的面疙瘩便感到馋 死了。然而,包工头房师傅面对那些烟酒和野味而愁眉不展,可能心痛钱了。 因为高兴,人们开始跟我无话不说,人人都很好奇我的身份、职业、收入以及 婚姻状况。最后,我们话题很自然而然地转到女人的身上;这些老实巴交和禀性乖 顺的民工,但他们对女人的态度却是那些赤露和粗率,往往张嘴闭口全是"鸡巴的" 之类脏话。事实上,我也有说脏话的习惯,只是教育使变得文明而近乎虚伪的地步。 但与这些民工兄弟一起,我便放开嘴舌过把脏话瘾。这使得他们开始对我随随便便 起来,不再那么拘束和客套。 察看工程的干部来了。一共有七个人,两名是县旅游局的领导,其中一个是副 局长,这个工程项目的承办单位;两个是乡干部,也是本工程的承办单位的负责人 之一,其他三个是村干部和工程总包头。我的模样使得旅游局副局长感到意外了, 起初他还以为是了不得的不刺之客。经他打听,才知道我是个普通旅游者;不过, 当我得知我从北京来的,便主动介绍他在北京当过许多年兵。其实,我仅仅发程的 前站是北京,因为我不想与他提及我来自海外。 丰盛的午餐开始了。在我们开餐之前,所有的民工早早吃了加菜午餐便上了工 地,连往常的午休都取消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可能干给领导看,或者看着 领导吃吃喝喝不适合。当然野味没有民工的份,唯独小包工头房师傅陪了席。 "吃吃,古局长,这是我们特意弄来的獾。昨夜才杀的,很鲜着呢。来到这山了, 实在没有什么可吃的,请各位领带们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房师傅果然不愧是小包工头,很会说话。不然,他就干不了小包工头。 大腹翩翩的古副局长似乎滴酒不沾,对于野味则毫不推辞了。不过,我敢打赌, 官场没有不沾酒的,如果宴请上级领带的话,我想搭上性命也敬上几杯酒。当然, 面对美酒和野味,其他人便放开肚皮了,有钱那几个乡干部和村干部。尽管副局长 知道我是个没什么大来头,但他始终主动说话,当然谈到他开放幽坞沟一带风景区 的宏伟计划。此外,我们说了许多客套话。不然,这顿饭因为在场是大家感到索然 无味了。 大约在我们吃完午饭不久的时候。天突然下大雨,民工都回到茅棚里来躲雨歇 力。但把局长大人一伙人急坏了,生怕雨不停而回不去了,因为他们进山什么也没 有准备。前等后盼,老天爷偏偏跟他们不去了,不但雨愈下愈大,而且还雷声轰鸣。 看得出,雷声往后雨声使劳累的民工穆燃发愣地坐茅棚下那长凳上,犹如一排雕刻 的木偶。进山的客人却在不停怨天骂雨。终于,副局长按捺不住,如果他不起身就 意味着他留在山中过夜,毕竟民工的睡窝不是他所躺得下的。"有雨具吗?" "没有。古局长,真实在对不起!我早知道要下雨,应该准备些雨衣雨伞就好了。 哎呀,怪我没有想到那么多。"照房师傅的说法,天下雨是他的过错。 "你有雨具吗?"局长问我,大概看出我是旅行老手。 "有一件雨衣,可你们这么多人!"我说。 "不管,你把它借给我,我明天就派人给回来。" 当局长套上我的雨衣时,我担心他的大肚子崩坏了我的雨衣,但那滑稽的模样 儿叫我哭笑不得。不过,我还是借给他了。当他说一声"走"时,他的几个下级也只 好冒雨跟着他的屁股而去,谁也没有敢说半个"不"字,连小包头房师傅也风雨无阻 地送他们一伙人到山口外。 在这些离去那刹那间,大伙儿们象似发疯似地跑到板台来,抢过那些残留的野 味骨头便啃了起来,包括那些菜汤一滴不剩地舔得干干净净,象似刚刚洗涮过饭碗。 那一刻,我有些难为情了,我为自己以及中午上饭桌的人们感到害臊和内疚,一种 无法补救的罪恶感深深华入我的心中。 半个钟头过后,浑身湿透的房师傅回来了。他走进茅棚的第一件事情就想去抓 酒瓶,但发现早已空空乌有。于是,他当即大发雷霆,抓起酒瓶砸在板台上。"什么 人儿?他奶奶的!"大伙儿吓得不知所措,唯独伙房的郭师傅赶紧拿了干衣服要换上, 而且他象疯狗似的,见人就破口大骂。令我感到吃惊的是,没有一个人顶他的嘴; 没有一人跟他说话;没有一人敢接近他。包括我也被他这种火暴性情给吓得一大跳。 "别生气了,酒被人喝了就喝了。改日我出钱叫人去买上几瓶补上你。"我说。 "酒喝了就喝了,那又算什么呢?那得问看给什么喝。"他一边套裤子,一边仍 然骂个不停。"――什么鸡巴的东西呀!……," "不就是一点酒么,这些人还不是你自家的兄弟吗?你这人……怎么这样不够意 思?说!那些酒多少钱?帐我全认了便是。"我也生气起来。 "别误会,别误会!朋友,我怎么会生气他们呢。"他用手指了指在座的民工, 然后又拍了拍胸脯说:"我是那种人吗?" 这时,我才知道他骂的是刚刚离去的那帮人。房师傅也不再隐瞒了,说刚刚路 上那个副局长私下跟说,要从整个工程款当中再扣下五万元。我丝毫不感到吃惊, 在场的人们也如此。 夜里,大部分感到沮丧地睡觉了。房师傅却再不能安睡了,他跟伙房的郭师傅 反复在用笔算帐,其实一笔极其简单的账,连我坐在一旁都一清二楚了,可他们还 是在一遍又接着一遍地算来算去,象似一笔永远算不清的一笔天文账。大概这么一 笔账:工程款总额是四十万,旅游局回扣十万;乡政府回扣七万;旅游局副局长私 人回扣七万;正幅乡长回扣各自一万五;村支书和村长各自一万。实际工程款等于 十一万元,再扣除两万五千元工本材料费,仅有九万元开支工钱,以四千个工计算 的话,每个工分不到25元。尽管如此一笔的简单帐,但他们还是花了整整一宿,直 到精疲力竭才倒下睡觉。 一大早,我睁开眼睛来,发现睡铺上仍旧只剩下了我一眼。起初后,郭师傅又 上送了一大碗清水涮面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