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进化论 作者:阿草 (一) 希腊神话中,爱神丘比特为了向阿波罗复仇,将一支使人陷入爱情漩涡的金 箭射向了他,阿波罗疯狂地爱上了河神的女儿达芙妮;丘比特又将一支使人拒绝 爱情的铅箭射向达芙妮,使她对阿波罗冷若冰霜。当达芙妮回身看到阿波罗在追 她时,急忙向父亲呼救。河神听到了女儿的声音,在阿波罗即将追上她时,将她 变成了一棵月桂树。 在贝尼尼的雕塑《阿波罗与达芙妮》中,阿波罗的手在触到达芙妮身体时的 一瞬间,两人都处在乘风奔跑的运动中,身体轻盈而优美,达芙妮的下半部身体 已开始变成月桂树,行走如飞的腿幻化为树干植入大地,飘动的头发和伸展的手 指缝中长出了树叶,即使是她最柔软的双乳也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树皮。但达芙 妮的整个身体仍具有凌空欲飞的姿态,手臂与身体形成了优美的弧形。她侧着头, 目光已由惊恐变为麻木,使人怜悯,阿波罗眼睁睁地看到达芙妮变成了月桂树, 神情由惊讶转为悲伤,却无力挽回。他的一只手仍然放在达芙妮的身体上,另一 只手则向斜下方伸展,同达芙妮的手臂形成一条直线。 雕塑是静止的,看雕塑的人的心在澎湃着。 爱情就像那正在化为月桂树的美丽的达芙妮,在我们的无奈领悟中渐渐凝结 成一棵顽固的老树。当她在化为树的那一刹,那一点惊恐也许是对爱情的恐惧, 那一点麻木,却是将要远离这一切时的解脱。化为了一棵树的女孩,再也不会为 爱而烦恼,无论是恐惧还是向往,从此后都不会在记性里残留。她年轻时的梦想, 倾心过的诸神,一切成长的烦恼和理不清的愁绪,都将在这棵老树的身躯里埋葬 千年,而且永远不会再被人记起,真正的从欲望中解脱。丘比特若还留着同样一 支铅箭,真希望下一个幸运儿是自己。 (二) 一个男人同时爱上了三个女人,又同时离开了这三个女人。第一个女人痛不 欲生,她试图自杀,写了无数的信寄给他,夜夜醉生梦死,红肿的双眼充满了血 丝。她在城市里狂奔着找他,耳边响起《萨拉热窝的罗密欧和朱丽叶》的钢琴曲, 她拉着他的衣襟不肯放手直至他抚袖而去。她痛哭着求诸神给她一个解脱,自己 死,或者是找到他,杀死他。 第二个女人找了个房间把自己锁起来,喝一点Red Wine,放上一曲《Casablanca》, 忧郁地吸上一支圣罗兰。她也写了一些文字,不过最后都投进了火烛里。她在喝 醉的时候也会发出低低的哭声,她尽量掩饰不被邻居的耳朵听去。天亮以后,她 已能光彩照人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她甜美的笑容里有一丝淡淡的忧郁,她祝福他 时伸出的手有一点微微的颤抖,不过他们俩人都没有说出来。 第三个女人早起早睡,一如既往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他只是昨天偶遇的某某 人,名字也不太记得了。她已不听任何歌。在华灯初上时他们相遇在街头,他的 身边有个她,而她的身边也有了另一个他。他们热情地招呼着对方,带着欣赏的 目光注视彼此的新选择。他们只字不提过去的事,约好了其实不必赴约的下一次 聚会,他们便分开了各自消失在路灯下。 男人谁也不记得了,他只知道,十八岁女孩太狂热,二十八岁的女子执着而 不失理智,三十八岁的女人很性感。 (三) 失恋的准确定义应该不叫做“失”恋,而是暂别恋爱。他或她离开了,他或 她留下的痕迹却更清晰了,本来不是记念的记忆也都浮雕般地更加突兀了。拿着 打号机给每一件曾经共同拥有过的东西打上信物的记号,于是不知在自己身上打 下了多少这样的记号。既然是暂别了爱情,必然不久后就会再开始。这一次小心 翼翼,每发生一个记念就检查一下自己身上的记号,有没有重复的痕迹。待到新 的他或她又想暂别时,抱歉地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没有多余的地方可以打上新的 记号了。 他与她相遇在街头,如果不是他叫出她的名字,他们很可能就这样擦身而过 了。她请求他给她打一个电话,于是他在第二天打通了。她在电话的那头平静地 问,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他说不是你叫我给你打这个电话的么。她说是的,我 等这个电话等了三十年了,我一直在等待你给我打电话的那一天,我可以在电话 里冷漠地问你一声“你是谁”,然后我要从容地挂掉电话。她从容地挂掉了电话, 了却了这个三十年的心愿。 两个人没有感觉了,一整月一整月地互不联系。为了分手,准备了长达数十 页的讲演稿,历数两人世界里种种细小或剧烈的矛盾。一直在犹豫是选在阴雨还 是晴朗的天气里,如果太过悲伤应该是在热闹的餐厅里还是无人的公园角落里。 不可预期地突然在清晨的路上遇见了,冒冒失失一句“我们分手吧”,代替 了所有的言语,没有解释也没有质问。人离去后还有一点恍惚地失落,就这样结 束了么,花了十分钟来平定心情。 (四) 据说她当年因狂恋我们的语文老师而发誓不嫁。十几年过去了,那昔日风流 倜傥的翩翩少年如今已开始秃顶。一次偶然的机会让她坐在了他的课堂里。她托 着腮帮子出神地望着他,目光温柔依然如年轻时那般。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的语 文老师若无其事地上完了课坐在办公室里吸烟,她跟了进去大大方方地在他的面 前点燃一支烟。突然间让人想起当年她扎着小辨从大学里分配来时的样子,虽然 不漂亮却有着大城市女孩的气质。如今除了那看他的眼神里还有一点灵气,已完 全是一个皱老太婆了。很轶佩地走上前去说了一句,芮老师,很敬佩你的执着。 她尖叫一声,丢下手里的烟头,面目狰狞地扭曲着,吓坏了在场所有的人, 刹时间她又老去了十年。 称一称爱情有多重。 拿来一个天平,一些砝码。每个砝码都不一样重,有些轻有些稍沉。在天平 两边各放了一个,左边略下坠。于是在右边添上一块,天平开始右倾。再在左边 添上一块,自然又反转回来了。这样不停地加下去,一直没能平衡稳定下来。突 然天平从中折断,所有的砝码全掉在了地上,打碎了。原来全是玻璃做的。爱加 得太沉,自然是不负重荷,一旦破碎,也就什么没有了。 喜欢上一首新歌,急急忙忙跑到音像市场上去淘腾一番;喜欢上一首去年的 新歌,还能在卡拉OK里吼几声;喜欢上一首三十年代的流行歌,可以在网上去到 处查它的资料,甚至可能查到歌唱者家里的厨娘在当天晚上做的是水果馅的派; 喜欢上一首十年前的老歌,才发现自己真的老了。 (五) 灯为什么熄了呢?我用斗篷遮住它怕它被风吹灭,因此灯熄了。 花为什么谢了呢?我的热恋的爱把它紧压在我的心上,因此花谢了。 泉为什么干了呢?我筑起一道堤把它拦起给我使用,因此泉干了。 琴弦为什么断了呢?我强弹一个它力不能及的音节,因此琴弦断了。 ——泰戈尔《园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