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人生 那是一个暗月的夜晚,天空中不时有几颗微星探出云层。踏着早春二月的寒意, 朋友许新带着我走向一幢普通的公寓楼。许新说那儿会有一个动人的故事;那儿有 一段我不忍不写的有关一个人的遭遇;那儿有一些不太明媚、不太晴朗,但却无比 真实的打工生活。也许,总是因为我的好奇;也许,是因为近来无所事事的困惑。 便在这个夜晚,我跟着许新去敲开一扇门,去探寻一个打工女的心灵深处的某些情 结。 摸着廊道里楼梯的扶手,高一脚低一脚地走上五楼。我粗略地看了一下,好象 这是一幢一梯四户的旧日楼宇。总也有十几个年头了吧,灰沙的墙面驳落了不少, 有些地方已显出了内层红砖的模样儿。几近子时的楼道幽幽暗暗,淡淡星月那时有 时无的光照让我心生惴惴不安。我曾问过许新为什么不在白天、而偏要在这漆黑一 片的时辰来相访,哪知许新笑道:"你总也得等人家下班了吧,否则人家的生计怎办? "我顿然哑口…… 按下了廊道顶端那扇小屋的门铃,在一片不很喧闹的脉冲音频里,屋里的白炽 灯亮了。透过门上面的玻璃气窗,在寒夜里衢升起一点暖意。正当我们在搓手顿脚 的当儿,门轻轻地向内开了,灯光下站着一个红红的身影。夜凉如水,门内的人好 象有点儿不胜凉寒的瑟缩,这在不经意间便令她缩了下脖子,但随即她便拉大了门 儿。就在她热情的招呼下,我们踏进了屋里。 小屋的构建是老式的二室一厅格局,在充作客厅兼饭厅的正中,摆放了一张实 木桌子。主人拉开桌边的坐椅,让我们坐下。许新忙着招呼我抽烟,才点上火吸了 一口,穿红衣的女主人便从厨房里端了个竹制的托盘出来,里面摆放着白瓷的茶壶 茶盅。看着她殷勤地沏茶,我忙起身,随口道:"麻烦你,都这么晚了还来打扰,太 不好意思了。" 哪知她笑了一下,转过头对我说:"怎么会?正盼着你们来呢!前几天,许新还 拿来你以前写的几篇文章给我看呢。说真的,写得还真好。"她看了我一眼,接着说: "所以我让他把你给请来,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吗。你知道许新这人,他可不擅交友, 是吧。可只要是他交上的,都是很不错的,这我信。" 说着话,那女子(估且把她叫做阿花好了)已烫过茶盅,缓缓地从壶中倒出茶 水来。那茶红红的,有若酱油的色泽,我端茶在手,轻抿了口以驱寒意。那茶性温 温的,好不爽口,不由笑道:"好道乌龙,茶韵浓实……" 阿花听此便笑开了:"你还真懂茶呢!正是乌龙。外面天寒地冻,够冷的。这乌 龙温热,不比那绿茶的清意;不比那红茶的睡意,应该是最合适的了。"才说完,我 们便一起笑起来了,许新还向阿花翘起了拇指来,却是不发一言,只因他口中犹有 茶水未曾入肚,是以不敢开口罢了。 慢慢地品着茶,阿花从房里又搬了些瓜子、水果之类的东西出来,满满地摆放 了大半张桌子。屋小人多,加上紧关着屋门,渐渐屋中便暖意融融了。我将外衣脱 下,挂在了椅背上,如同卸下了个大包袱似的,浑身便自在了许多,随即又自口袋 里掏出支笔来。 阿花看到我的举止,便问:"真的要写我吗?"但当看到我肯定的神情后,她便 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到处流浪打工,又有什么好写的?象我这样的人可太多了呀。 " "那就把你这几年的甜酸苦辣翻弄一些出来,全不用斟酌些什么,只当是和老朋 友聊聊天,行不行?"我启发道。 阿花终于欣然同意了,她将身子坐在了我对面的椅子上,正襟危坐,便一如小 学生的上课一般,等待着我的提问。而我一再叫他放松些,根本没必要那么严肃, 可她就是不听。就这样,在她滔滔不绝地叙述中,便有了以下的故事。 一 . 走进广州 那是九二、九三年那阵子,在老家的许多青年男女都向往着出去打工挣钱,那 时的流向选择南方挺多的。我们那儿离广州也近,坐火车差不多一天一夜的行程也 就到了。只是那时车票挺贵,三十多元钱一张绝不是个小数字。在我们那儿就算城 里的工人一个月也挣不来的。但我总想要去闯荡一下外面的世界、感受一下外面的 气息,也就东挪西凑地弄了二百来块钱,又叫上同乡的小诸和她的男友。一行人, 终于择日出行。 南下的火车很挤,连过道里也塞满了人。这是硬席车,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选 择的余地。在车上很多人也就是和我们一样的,只是怀揣了一份憧憬就奔了广州。 只要是能挨到目的地,其余的一切便都不太重要了。整个车厢里气味混杂:汗味烟 味掺和成难以表述的古怪空气,窗门又关着,这空气也就不再流通,就好象是能触 摸的形态,固定在各个区域内。由于人多车挤,大多时间里我们只能在原地勉强地 挪动一下身子,以活络渐行僵硬的肢体,没多久也就汗透重衫。湿湿的衣服粘在了 身上很不舒服,但我们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好在大家对旅途的不便都有一些粗略的 估计和认识,也就不再计较什么了。 列车穿过重山峻岭,终于在次日的午前呼啸着驰进广州火车站。同行中有认识 的人便大叫了起来:"到了!到了!"我便忙向窗外望去,却好象也看不到几幢想象 中的摩天大楼的矗立与存在。 广州,中国南方的第一城市,在我眼里,却没能找到出自在外多年的老乡言谈 起的那份辉煌。 下了车,在关口检了票,我们三个穿过显得臃肿而庞大的候车室,肩背着那几 包的替换衣衫,踏出了车站,踏进了全新的生存氛围。 在傍临车站的一家小旅馆里,我们租了两间房,抓紧时间冲凉洗浴,以卸下那 一路辛苦的征尘。清凉的水从水喉处流下来,流泻过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滋生出一 种从未曾感觉过的舒畅。全身上下顿若活化过来一般。那些本因湿汗粘结成的,那 种有若被包裹于混凝土似的感觉,渐行消逝。同时将那份发自内心而又涵盖全身的 疲惫,也携带而去。 冲罢澡,身体便仿佛轻快了许多。我换上一袭干净的衣服,约上他们一起去浏 览广州市容。广州很大,极可能比我们的省城还大。而其实更令我心怡的还在于它 的繁华。那是一种超越了我所在地域的富庶:大街小巷,一家接一家地比邻出许多 商铺,就连狭如瓶颈的巷子深处也毫不例外地滋生出不少的地摊儿。货品云集,琳 琅满目,足以让我这个才走出乡村的女子顿生万千感慨。那种景象绝非一蹴而就, 总要有那历经多年的沉积、商品意识的发展而得以成型。慨叹之余,我也似乎找出 了老家省会与广州的区别之处。 匆匆忙忙地走马看花,最终让我们走失了自我。在城市的边缘,我们找不见回 旅馆的路了,最后还只得叫了辆三轮电拖,才回了住处。这一回东西也没敢买什么, 却坐三轮化去了十来块钱,够我们几个心疼一回的。 挨到傍晚在旅馆附近找了家小店随便要了几碗面条下肚,又用去不少钱,这下 所余可真是不多的了。三个人翻遍口袋也凑不了五十块钱,便说定明天一早就去找 工作,好歹也得将饭钱宿费给赚回来。 在广州,那一回的浏览对我的印象之深,至今犹不能忘。那是我初次走向另一 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重筑起了人生风景的新的起点。这起点让我感悟今生,领 略了人生旅程的全新主题。 第二天一早,我们便匆忙起床。稍事漱洗后,我到外面找了旅馆老板进来。那 人稍黑的肤色,长得瘦瘦小小的个子,手上却戴了个很大的黄耀耀的镯儿,颈上也 有那么一根。只是身上的衣衫不怎么样,皱巴巴的与那一身珠光宝气怎么瞧着也不 相融洽。据他自报家门,说是姓沈。于是我们就沈老板沈老板地叫个不停,小诸的 男朋友孟志国也将包中携带的,原本想要自己享用的那上包上好的家乡嫩茶芽送了 给他。这沈老板人倒也还真不错,在明白了我们的意思之后,便为我们指点了几处 正在招工的地方。 根据沈老板的关照,我们就在广州人开始一天工作之际,准时地踏入一个招工 场所。那是一个专门制作彩灯的私营企业,半人高的围墙里有着好几排的大房子。 我们走进门房,那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