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憨女儿纵酒夺火杯(2) 那女孩儿低声道:" 你身边再没有一个钱了?" 秦欢道:" 所有的家当都在 包儿里,谁知真个变成了碗儿!" 那女孩儿嗔道:" 俗语说' 不能够把蛋放在一 个篮儿里' ,你到底知道不知?可好!被老猢狲掏摸了。我是一个钱没有的,看 你如何处!" 秦欢道:" 也没好主意,只有跑了。" 那女孩儿忙点了点头。 秦欢就把包裹拴束得结结实实,高声向那伙计道:" 哥哥,我们有点风火事, 寄个包儿在这里,一会来算账时再来取!" 那伙计答道:" 放在这里不妨事,你 两个只管去!" 那女孩儿一把拉住秦欢,慌慌张张跑出平乐馆来。 那酒肆主人见他两个有些蹊跷,忙叫伙计打开包裹,一看吓了一大跳。那主 人跺着脚,指着外边骂:" 有心免你们的酒钱,偏生装有钱大爷,立逼着我磕头 叫' 傻爷爷' ,还掐我的脸!——还不把他两个拿下!讨不回酒钱,也要讨回三 声' 傻爷爷' !" 一面乱叫乱嚷,一面抓起一条门闩来,率领所有的伙计、厨役 出门追赶。 秦欢和那女孩子两个早飞跑去远,并肩坐在路边一块大青卧牛石上歇脚。秦 欢怔了一会,忽然哈哈大笑。那女孩儿娇喘微微道:" 叫人撵得屁滚尿流,亏你 还笑!" 秦欢笑道:" 那老货忒不仗义了,十分罕见,也不留下个金锞儿来还账! " 那女孩儿道:" 忒坏了!" 秦欢哎了一声道:" 我从小儿就没有一个钱,刚刚 手头宽裕些,又打了水漂儿了。倒也省了心了,我一向留不住钱,床头上有一个 钱没有花了,一夜都不能够合眼儿呢。" 那女孩子也顾不得听他咕唧,只顾扭头 张望,生怕债主儿赶了来。秦欢大笑道:" 你不是要做大盗么?怎么赖别人几个 钱,就很慌?" 那女孩儿攒眉说道:" 大盗也不好赖人家钱的。" 秦欢嘻着嘴笑了一会说:" 你擦一擦脸上的汗珠。" 那女孩儿便抬袖子擦了 一擦。秦欢笑道:" 没有手帕子?" 那女孩儿说声" 有的" ,从袖儿里掏出一块 绡帕来,帕角上有隐隐绰绰的花影,绣着小小的一枝梨花儿。那女孩儿便用手帕, 把面上淋漓香汗揩了一揩。 秦欢看着笑问:" 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儿道:" 我叫衣儿。你呢?" 秦 欢笑道:" 没有尊姓?" 那女孩儿道:" 我尊姓朱。你叫什么呢?" 秦欢笑道: " 原来是朱公子。" 朱衣笑道:" 许你叫我' 衣儿' ,我爹爹就这样叫呢。" 秦 欢也说了名姓,又说:" 叫我的名字也成,叫秦大侠也成。" 朱衣抿嘴笑道:" 你这样的大侠可没有。" 秦欢笑道:" 大侠该什么样子呢?" 朱衣道:" 譬如大 侠问人家姓名就该这样子。" 于是立起身挺着胸脯,两手抱拳,逼紧喉咙儿,扬 声道:" 不敢拜问好汉尊姓大名!" 秦欢呵呵大笑道:" 也好弄的。" 朱衣一蹲身坐下来,一手摇着绡帕儿生凉, 说道:" 还有呢。人家大侠坐如钟,立如松,你这么一歪一歪的,嘻皮笑脸儿的, 怎么使得!而且大侠欠了人家酒钱都不许撒谎,不能胡诌什么' 一会回来结账' ! " 秦欢笑道:" 一定要坐直了,不许说笑?" 朱衣道:" 大侠是这样说的:' 正 人先正己,君子自重方可服众' ,惜言如金,才一句是一句,才贵重。且' 君子 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 ,所以你至多做个强盗,你哪里知道' 大侠' 两个字是 怎么写!" 秦欢点头道:" 你是我的知己。" 笑道:" 君子不饮' 盗泉' ,我只怕连个 君子也不是罢?" 朱衣道:" 不知道你是君子不是。不过真正的大侠倒不怕饮' 盗泉' 的。" 秦欢摇头道:" 从前有个圣人君子,口又干舌又燥,来到清泉边, 谁知看见写着' 盗泉' 两字,嫌名字不正道,就不肯饮水了。我想,真正的大侠 只能渴死在盗泉边。" 朱衣摇头儿笑道:" 非也,非也!留着有用之身才有作为,不得已儿未必就 不能从权。" 秦欢道:" 提起' 从权' ,我很能从权呢。大侠真个不能撒慌?" 朱衣道:" 不能!" 秦欢道:" 哄歹人一哄,不好么?" 朱衣道:" 这个,我没 听爹爹说过。" 秦欢笑道:" 原来你是学你爹的话。" 朱衣忙道:" 不是。" 秦欢瞟了朱衣一眼,见她雪白的脖项上戴了小小的一块赤玉般的玲珑石子, 一条细细的嫩绿藤条穿着,就说," 我从前也戴了这么一个,你的这个和我的倒 像是一对儿。" 朱衣道:" 这是头年我在小溪里搬螃蟹耍子,擒到个大螃蟹,一 个大夹子里夹了这块奇石。" 秦欢道:" 我也爱抓鱼捞虾!大螃蟹的滋味也不赖 罢?" 朱衣道:" 大螃蟹送了我这小石子儿,我就放了它了。" 秦欢道:" 我从 前抓到个金鲤鱼,送了我一卷玉管书,我也放了它了。" 朱衣瞟了他一眼,觉得 秦欢爱撒谎,倒也不忍心戳穿他,怕他下不来台子。 两个又商量了一会正经事,都觉得自己至多能做大盗。朱衣正色说:"'盗亦 有道' ,大盗也不容易做,不可夺好人的东西,不可夺穷人的东西。总而言之, 为人是难的,干什么都不容易。" 秦欢笑道:" 那四个字不是这个意思。" 朱衣 道:" 还用你说!你别在我跟前瞎充明白人,别说你这样儿的,就是学堂里的教 书先生,也不敢和我赌学问呢!" 秦欢道:" 学堂里的先生有什么学问?有学问 的都被秦皇帝活埋了。" 又道:" 我从小做梦就爱抢人的钱,走到闹市上,一把 抢了就跑,就被好些人追,猛然我就往下掉,掉进了没有底子的井里似的。" 又 问朱衣:" 你做梦抢钱么?" 朱衣听说,一声不言语,过了半晌才说:" 我做梦 不抢钱,就有一回梦见天上扑簇簇下钱雨,我就忙端大盆子来接。" 便向秦欢道 :" 咱们两个都在梦里梦见过钱,腰里又都没有一个钱,正该水帮鱼,鱼帮水! " 秦欢呵呵笑道:" 你这打家截道的勾当做过几次?得过手么?" 朱衣道:" 还 没得过手。上回我在僻静小路,等候过往客商,从早起直等到日头西沉,也不见 一个人影儿,正打算明儿再来等,忽见有个大汉挑了担儿,嘴里唱着歌儿,一颠 一颠儿走了来。我蒙了面,从树背后一下跳出来,谁知那大汉儿的胆子忒小,不 等我说完话,就昏晕了。好不可怜见,害得我等了半天,一直等他苏醒,我告诉 他不消怕,盗贼被我撵跑了。他还夸我是大侠呢。" 秦欢笑道:" 心慈手软,干 什么也不中用。" 朱衣道:" 所以我们一定要狠下心来,千万别管别人死活。大 盗也是人,也要吃饭,你说是不是?" 秦欢笑着忙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