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电车去 今天早晨收到了一封朋友的来信。 那是我上小学时的朋友,感觉上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算一算也只不过是 七年而已。 信写得很简单,就象是每天的例常通报。 “隆博你好吗?我很好。一搬到新家就马上写了这封信,信纸的背面有我新家 的地址和电话,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有空来找我玩啊! 阿浩那个时候,阿浩似乎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彼此住得很近,又是上同一家 补习班,所以我们每次补习后回家的路上,总是一手拿可乐,一手拿汉堡,搭乘同 一班电车一起回家。 “阿浩,你看那个网球场不是每天9 点钟就关闭了吗?可是听说在黑暗中还是 有人在打球呢!于是有好奇的人靠近仔细看清楚,才发现......原来是一个 骷髅!哇啊,结果看到的那个人后来就死掉了!” “哇!不要说了,这一来我以后根本不敢看那边了。” 那个胆小的阿浩,每次都被我编的鬼故事吓得哇哇直哭,不过那是七年前的事 了......不过那小子一点都没变,还是一样很迷糊。 “嗨!早啊!”少年微笑的打着招呼。 “哦,早啊!”隆博回应道。 “唉,手里拿的什么?”少年有些疑惑地问道。 “啊!一个老朋友寄来的,这地址好象是在你家附近?” 少年接过隆博手中的信,看了看喃喃道,“说的也是,大概是在那一带吧?” “真是的,我七年前就知道他搬家了耶!害得我还一直等他的新家地址,哪有 人在别人都忘掉他的时候才寄出来的?”隆博拍拍脑袋,有些不满地看着窗外。 “你们感情很好吧?” “我们是上同一家补习班。因为学校不一样,所以也不是天天都能见面的。” “唔,嗯?” “怎么了?”隆博看到少年一副奇怪的表情不禁问道。 “真羡慕这小子嗯!知道小时候的隆博。” “你啊,说些什么吗?”隆博的脸不由自主地红起来,“可是相对的,他并不 知道长大后的我呀!” “哎?说的也是!”少年微笑起来,脸上有些嫉妒的表情也马上不见了。 真是个单纯大王,那小子为什么可以那么不害臊地说出那种话呢? 隆博看着一脸笑眯眯的少年有些懊丧地这样想。 “要不要去找他?”少年突然冒出一句话。 “对嘛!先不要通知他,让他吓一跳,另外再向他收取不足的邮资。 那小子小时候的迷糊,我看现在一点儿也没变,连寄封信都会少贴邮票。“ “这封信我总觉得怪怪的!看起来好旧啊。”少年注视着有些发黄并且皱巴巴 的信纸。 “大概是用剩下来的旧纸,阿浩就是这样漫不经心,连字也都......他 的字真是一点也没成长呀!长这么大,字还是写得那么烂。” “嘻!哈哈...!” “喂!你笑什么,刚才我讲了什么很可笑的东西吗?”隆博大叫着,脸部因为 紧张汗珠一滴滴地滚落下来。 少年仍然笑个不停,看到隆博因为气愤或是害羞涨红的脸颊,一有什么事就在 脸上表露无遗,是个一有什么事就会被人看穿的家伙,如同孩子般。 隆博大概 就是这样吧!换而言之我就是喜欢这样的隆博吧! “阿隆,我......”男孩木然地站在隆博的面前,头垂得低低的,让人 看不清他的表情,嘴唇一张一合地蠕动着,似乎在说着什么。 但是耳边只是响着咣当咣当的电车声,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见。 隆博大叫着:“阿浩,你说什么?” “我......我要搬家了!”男孩悲伤地吐出这几个字,脸上戴着的眼镜 片有些雾雾的,并且脸颊边好像闪动着什么。 “啊?”隆博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是吗?你要搬到哪儿去?” “是福生区。”男孩依然低着头,略带着哭腔回答道。 “啊!搞什么嘛?离这里没多远嘛,害我吓了一跳。”隆博拍拍阿浩的肩膀, 安慰着他。 “可是我不会再来补习班了!” 隆博愣了愣,想到将来很难再与阿浩见面,心情也似乎伤感起来,不再说话。 没有几个人的车厢仿佛比平常更拥挤。轰轰作响的电车中,两个小孩子彼此面对面 站着,动也不动。 “我不想搬家,好讨厌啊!我一点也不想搬家。” 那个时候,总是安安静静地阿浩突然握紧拳头大吼起来。 那个晚上,电车带着一车灯光向着远方驶去,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 阿浩,阿浩,我最喜欢的阿浩。 你现在在做什么?我可是每天都过得很快乐唷! 咣当咣当的电车向前疾驶着,窗外的景物犹如一幅幅画般向后急速退去。 隆博与少年一起坐在电车中,彼此沉默地看着窗外。 “哦,对了,你要我录的曲子都录进去了,要不要听听。”少年拿着随身听问 道。 “唉,那就谢了!”隆博拿起一只耳机塞进耳朵,令人舒服的旋律柔柔地流淌 进身体,“啊,真不错,谁唱的?” 少年拿起另一只耳机,缓缓地说:“强尼.强普林。” “好,只要是他的歌,全都录给我唷!”如河流一般轻缓的声音似乎令人看到 两个小孩子欢叫着在公路上奔跑,好怀念的感觉啊! 晚间的车厢中,喝醉了的上班族,张着嘴睡着了,我们偷偷用伞尖伸进他口中。 张大嘴打哈欠的大学生,内裤都被看见了的高中女生。我们一起搭上电车,只要是 两个人在一起,哪里都敢去,连圆圆的地球尽头,我们也都敢去! 那个时候,无论是春夏秋冬我们总是在一起,只到那一天。 “要写信给我哦!要来找我玩哦!一定哦!”阿浩满脸泪水地隔着车窗玻璃一 个劲儿地挥手,长长的电车走出老远老远,我都看得到阿浩那小小的身影。 那时我好象也哭了吧!已经记不清了。 “一定要写信哦!一定哦!” “喂,隆博,下车了!”少年拍拍隆博的肩膀,车厢里已经是空无一人,耳机 里发出沙沙的声响。电车到达了终点站,随身听中的磁带也转到了尽头。隆博拿下 单侧的耳机,同少年走出了电车。 “按照信上的地址,应该就在前面第一个街口。”少年用手指了指左边。 隆博的心突地一种没来由的紧张。长一副胆小样的阿浩,是不是有一点儿改变 了。还是他仍然跟我印象中的阿浩一样?无数种疑惑一股脑地全涌上心头。 毕竟已有七年未见了。 隆博的手指有些颤抖地伸向门铃,但又马上缩了回来。他用求助的眼神看了看 少年,少年那种看好戏的表情令隆博有些生气,他吸了口气,手指放在了门铃上。 “嘟。”通话器响了响,“请问哪位?”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出来。 “啊!我,我叫隆博,小学时和阿浩念同一间补习班的,我接到阿浩写给我的 信。对不起!突然来打扰,请问阿浩在家吗?”隆博满脸通红地一口气说出这一大 串话,紧张地盯着通话器,通话器的那端沉默了片刻,那个女人有些迟疑地说: “请......请等一下。” “我儿子寄的信?”女人倚着门框用一种奇怪地口吻问道。 “啊!是的,昨天我才收到的!你看,你看,就是这个啊!”隆博连忙从口袋 中掏出那封信,递给女人。 女人拿着信,苍白的面颊上泛出惊诧的神情,浑身微微地战粟着,眼眶里似乎 闪动着什么亮晶晶的东西。空气中异样的气息令隆博有种压抑的感觉。眼泪无声的 自女人苍老的脸庞滑落,润湿了地面。 “请......请......请问,您怎么了?"隆博不安地问道?” “真的很高兴你来了......请进。”女人用手擦了擦眼睛,“请到里面 坐!请进!”女人领着两人来到一扇房门前,缓缓地推开那扇门。 隆博的心一阵抽紧,有点害怕的握紧双拳。虽然只是一扇门,却似乎是隔了两 个世界。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连自已都搞不清楚。 “阿浩,你的朋友来看你了哦......”随着女人轻轻地声音,隆博慢慢 地抬头,一股很沉旧的空气向他迎面扑来,就象七年前他和阿浩共同呼吸的空气。 昏暗的房间中,阿浩正对着自已微笑,一如十岁时的那种常对我的那种表情。 只是那副笑脸被一个黑色的镜框圈住。 “已经七年了呢...搬来这里之后没多久...出门说要寄信给朋友,结果 在回家的路上发生车祸......”女人用着依然淡淡的口吻,一脸回忆的喃喃 自语着。 “ 要写信给我哦!”阿浩大声地对着自已喊道。 “要来找我玩哦!你一定要来哦!”阿浩一笔一划写好的美丽期待,满怀幸福 的永远走出了家门,向着绿色的邮筒寄出了那封给隆博的信。 “要写信给我哦!要来找我玩哦!你一定要来哦!” “那封信,为什么到现在才寄到呢?” 少年呆呆地看着隆博寂寞的背影,默默地站在他的身边。 隆博用手托着脸,看着空空的站台。“我是听说有这种事,没想到真的会遇上。 听说有的信,在寄出20年之后才到达......却一点也不知道原因。邮局也 真会做这种缺德事。我们只是在一座城市里啊!”隆博淡淡地说着这些,没有一丝 表情。 可为什么空气中会蕴酿着伤感的情绪呢?少年担心地看着隆博,他依然淡淡地 说着,平静的有些可怕。 “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打开信箱,每回看着空空的信箱我就会想,怎么还没 寄来?阿浩到底在做什么!我就象白痴一样,他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了,我却一直都 在想他。” 电车吼叫着驶进了车站,两人走进了车厢,随着车门‘砰’地一声在背后合上, 电车缓缓地启动了。 对了,那个时候,阿浩要搬家的前一个月,我也搭上电车,从起点站到终点站, 来回好几趟在这个城市穿行。就象现在一样。 阿浩一直和我在一起,陪着我从起点站到终点站,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的陪 着我。 那是......是我最喜欢的爷爷去世的那一天。 阿隆,阿隆,小时候的阿隆,我最喜欢的阿隆。 阿浩,你在天国里时,看着地上的我,心里一定希望着。 阿隆,阿隆,我最喜欢的阿隆,希望你不要被连续别离的哀伤击倒。 直到你有勇气面对这件事的时候......你一定是施了个小小的魔法,就 如那个时候一样,虽然没有一句安慰的话,只是陪在我的身边,可心里不知什么时 候变得不那么悲伤了。 这一定是魔法的威力。使信延迟了七年才到我的手里。 直到你有勇气面对这件事的时候,再告诉你......一只手轻轻的将隆博 揽入怀中,少年的体温自他的身体传到隆博的体内。坐在空空的电车中,虽然现在 是冬天,却异常的温暖。 眼泪按下去又拼命的涌出来,海的浪潮般涌起涌落,等待着心情的平伏。少年 沉默着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扶着隆博的肩膀。任他在自已怀里哭泣。 白天南下的电车,吹来一阵风。 在我身旁坐着的人,我想,你就是那个使我有勇气面对任何哀伤的人吧! 阿浩,现在的我找到了我的守护神! 隆博拿过少年耳中的一只耳机塞入耳朵,从单边的耳机中,传来强尼的声音. .....“我们可能明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所以如果有别人发自心中来爱你的话,最好在你还有能力的时候接受。 ‘爱’要在你活着,有能力时,勇敢的接受......“ 我们去搭电车吧! 带着所有的快乐悲伤,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 带着你最喜欢的人......到任何地方......“下一站是莲花湖站, 请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下一站是莲花湖站,请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售票员的 声音一遍遍的响起。 隆博站起身来,回过头看着少年,微笑地说,“谢谢你了!广海。” 少年看着隆博,也微笑着和他一起走下了电车。 再见了!阿浩...... 2000 年4 月24日完稿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