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缺 很多时候我都是独自一人。学校里,街上,旅途中,异乡。 我不喜欢和不熟的人独处。敷衍的谈话中渗出来的陌生气息会将我窒息。我惧 怕这种感觉。 大学毕业,我放弃了一家外资公司的高薪聘请,也拒绝了父母安排我出国的提 议。在还没准备好开始另一种生活时,我选择了安于现状,于是,留在国内继续升 学。 只是一个人待久了,连人的体温都感觉异常的陌生。 冬天,南方沿海的冷风让人根本无法抵御。我不是一个容易忍受寒冷的人,却 固执地迷恋着肉体被冷风刺痛的感觉,不是对自己不好,只是认为习惯了极端就不 容易受到伤害。我用一种特别的方式保护着自己。 好友从另一个城市挂来电话,说,她要结婚了,就在下个月。新郎是那个腼腆 的不会说话的男生。她终究还是决定嫁给他了。当爱情变成生活时,我们开始向往 云淡风清。清楚记得当年的她是多么渴求刻骨铭心,不仅是爱情。她曾无数次宣称 要离开他,波澜不惊的生活会将她扼杀。可她最终还是被他的温情和细心所屈服。 平静的生活求之不得的。我在电话里祝他们幸福,我听到了她真心的笑声。 百年老校的校园总是静瑟的。我喜欢在安静中体会心情,于是,经常让自己浸 泡在校园里,只是行走,不停止的走。心中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肿胀的双脚,它们是 无罪的。 穿过树林,听风吹落叶的声音,曾经有一个人陪我听过一季这样的声音,如今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一个人的。我没有停下脚步。 傍晚,起风了。透过寝室的窗玻璃,看到疾步逃离的身影,忽然很想念远方的 母亲。给家里挂了电话。妈妈说:“如果觉得累了,就回家吧!”我和窗外的天空 一同哭泣。我不是一个不幸的人,所以我放不下家人的羁绊,做不到了无牵挂。 雨水模糊了窗玻璃,我看不到外面的景色。城走的那天,晚上也下过如此的倾 盆大雨,肆无忌惮,仿佛要冲刷掉所有的留痕。我知道城会在那边生活得很好,然 后回来,娶他的女友。 第一次见到她,是城飞澳洲那天,在机场。一个异常清瘦的女人,有着不合年 龄的成熟和脆弱。 我的不约而同让城不知所措。我笑着一拍城的肩膀:“阿威今天有事不能来了, 他叫我一定来送你。” 阿威是城的好友,她知道。 城感激地对我微笑。我在心里苦笑自己的愚蠢,也终于明白了城对她的感情。 你可以让我安心地放你独自生活,而她不行,她是一触即碎的,城说过。我哭 了,他不会想到:断线的风筝虽然能飞离人们的视野,但它终究无法逃离地球的引 力。城吻干我两颊的泪水,他能做的只有这些。 电话铃突然放肆地响起来,是上星期和我在操场怒目而视的那个男生。当时我 无所顾及地穿越他们比赛的球场,他在防守中为了避我,让对方前锋捡漏进了一球, 结果他们输了,比分0 :1.“雨下得这么大,你一定还没吃饭吧。我替你买了便当, 快下来拿。”我跑下楼梯。他站在宿舍门口,全身湿透。见到我,他从怀里拿出用 塑料袋包得严严实实的饭盒,笑着递给我:“本来是买给自己的,没想到半路遇上 大雨。正好路过你们寝室,看到你的灯亮着,我想你应该是被雨困着,还没吃晚饭, 就打电话给你了。” 多么牵强的“正好”啊!我刚刚止住的泪水又被引了出来。他手足无措。我擦 掉眼泪:“很久没有体会被人关怀的感觉了。谢谢你。”饭盒留着他的体温躺在我 的手心。我们不曾说过一句话,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寝室,又怎么打听到我的电话号 码!我被这个不会撒谎的男生感动了。 周末,难得好天气。阳光照在身上,懒懒的。很想出去骑单车。城在的时候, 他会载着我去郊外,听风流动的声音,他知道我喜欢。城走后,我再也没有坐过单 车,两年了。 打电话给他,问他可不可以载我去郊外。他答应了,很高兴。 我环着他的腰躲在他的身后。他骑得很慢,和城一样。城怕骑得太快,带起的 冷风会把我冻着。也许他也是这样想的吧。我怕从他身上看到太多城的影子,就叫 他骑得快点,他没有质疑,照做了。我的长发开始狂烈地舞动。我紧紧贴在他的背 后,看着城市从我眼前不断后退、消失。我大声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半侧头大声地 回答我。我终究没有听清楚他的话,只听到一个“明”字。我决定就叫他“明”。 他将我带到一片长满油菜花的空地。大片大片的黄色在风中摇摆。我们坐在田 埂上。我将双腿双臂伸直,停滞在空中,心里忽然有了不着边际的恐惧。就像每次 远行。独自蜷缩在拥挤嘈杂的车厢,周围是陌生的脸孔和冷漠的表情。昏黄摇摆的 灯光下我与世界失去联系,只剩下火车急速行驶时的啸叫。我以前经常这样放肆, 关掉手机,任驰骋的火车带我到遥远而陌生的城市。只想再开机的时候听到城慌乱 绝望的声音,知道自己被惦念着,有了继续生存的价值。 他在我身边一直没有说话。 “你想知道那天我是不是故意捣乱,是吗?”我说。 “你是故意的吗?”他问。 “有的时候我只是讨厌一些无缘由的暴力。足球的归宿就是球门,人们却要千 方百计地阻止它奔赴自己的目标,它的痛楚只有它自己知道,我只是在帮它。”我 说。 他没有再开口。和单纯的人在一起,生活也会变得简单许多。可我一开始就选 择了与简单背道而驰。此刻,我只想与眼前的油菜花一同静静呼吸。 明还是会想各种理由来找我。我不想他的天空因我而阴霾。他比我小五岁,他 应该有属于他的正常生活。明说,这不是理由。我被他说中了,我的生活中是没有 理由的。只是城走后,我将自己的生活空间收缩得太紧,多一个人就会把它撑破。 我不想暴露自己,也不想伤害他。也许我已经伤害了他。 很想看深作欣二的《大逃杀》,城陪我看过。在一个个残杀镜头前,他抱着不 停哆嗦的我,给我讲人性真善美的故事,他害怕我受伤。 我在音像店疯狂地寻找,最后是明把它递到我面前的。他带我到他家,说,陪 我看完这部片子,以后不会再来烦我了。 影片里,42个中学生被困在荒岛,强制完成一个游戏,要求互相残杀,直至剩 下最后一个。欢快的圆舞曲音乐衬着溅血的场面在屏幕中心酸的上演。抛开猜忌、 怀疑、不信任,我们又何尝不是这样自己孤立着自己。因为害怕受到伤害,所以拒 绝所有生活的、爱情的对手,出演只有一个人表演的独幕剧。 明安静地看着片子。现在我与他并肩而坐,以后我们是彼此的陌生人。我的眼 泪不可遏止地往外涌。明依然没有说话。他是没有义务承担我的情绪的。当然,他 也不会知道城昨晚打过电话给我。城不想女友因思念他而持续消瘦,已将她接到澳 洲,他们结婚了。 我们都在彼此的生命中空缺着,为下辈子的再次见面制造理由。我不可以太自 私。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