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这世界上不存在谁离开了谁就活不下去的事儿。 只不过是一个角色。 想扮演?随你,没人会管你。 不过,好死不如赖活着。 真理。 我百无聊赖,我寂寞难耐,我想大喊,我更想打架。 手背上的刺青花蔓一直爬上肩背,黑绿色,后备是一只鹰。在幽暗的光线和疯 狂的金属乐混合物中扭曲,活的一般,不停的爬。 周围的人在大喊,兴奋的喘不上气似的,一群神经病! 他妈的!我气的有点牙疼。我一激动就牙疼,我一牙疼就想打架,我一想打架 就手痒。句洋被我打残废了,我进了劳教所,依然不思悔改。死猪,本来就不怕开 水烫。 谁让他背叛我。 手正痒,脚却一疼,一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踩了我脚,我偷乐,算你倒霉,今儿 个陪姐们练练。我的跆拳道好久没用了,再加上糟糕透顶的心情,哼! 一把揪住他衬衫领子,一脸凶相:“想死啊!我操,敢踩我?!” 谁敢相信我是堂堂正正的大学本科毕业生? 那男人高我一头,我揪着他,有吊着的感觉。等着吧,只要他开口骂,我一拳 头就挥过去。什么样的反应我都做好了准备。 我跃跃欲试。 周围的人都见怪不怪,老相好了,继续他们的DISCO.“什么?你说什么?”低 下头来,一张年轻漂亮诚恳的笑脸:“哦,我踩到你脚了,是吧?对不起,真对不 起,待会儿请你吃冰请罪,好吗?” 怎么会是这种反应?我有点呆,一旋而过,没松手,更没松口:“不行!”我 摆明了是挑衅,怎么着?周围的人若无其事的跳远了点,给我腾出地盘。 他脸上的笑容没了,好,上路子!预备——“女孩子不该这么凶的。”他握住 我的手,好似没费什么劲儿就从他领子上摘了下来。真邪门!接下来更是不对劲儿, 他牵着我,二话不说向门外走去。好,外面打也行。我也不出声,却忘了把手抽回 来,这个人物,好象不似他的笑脸那么单纯。一刹那,我突然想起了句洋。 外面,不那么吵。他松开手,我立即全身戒备。“怎么?想打架?对不起,我 从不打女孩子。”他竟有点不怒自威的样子。哼!吓谁啊? “少恶心,我是女人。” “年纪这么轻,为什么不懂珍惜?” “说教啊,好,你打赢了我,你让我怎么着我就怎么着。” “好。记住你说的话。” 我恶狠狠的扑了上去。 自始自终他没怎么还手。 结果我输了,我被他擒住了手反剪到背后,要多狼狈就多狼狈,好象是我无理 取闹似的。 “我输了,”我承认。架也打了,气也消了,牙也不疼了,不过输的不大明白 :“我不明白为什么。” “你可真狠,刚才若是让你打个正着,不死也得残废吧。你和我有仇?”他擒 着我的手不松。 “没仇,想打架。”我简简单单的答,脾气好多了:“我输了,但我不服气。” “你在哪个馆学的跆拳道?” “常青。” 他突然松开了手,扳过我的肩,让我面对着他,一本正经:“我告诉你你为什 么输了。”他掏出工作证。 警官学院教官。 我讨厌警察。咬牙切齿。我更不服了,我非要打趴下他不可。不过不是现在。 “十天后,晚上十点。鹿尚海边。我要和你再打一次。”说完,我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知道他在身后瞪着我。 三天后。星期六。 对我而言,没有星期六休息日的概念。我蒙头大睡,昨晚玩的太晚,三点多才 回来。 手机响,我不接。可它锲而不舍。我真被它打败了。 “喂!谁啊,想死啊!尽早!滚!”我脾气不好,众所周知,狐朋狗友们不会 来惹我。 “是我,我想见你。” 我睡意全消,不经大脑思考,我一下就听出了,那个警官。 “你变态啊,现在打电话?我在睡觉。”我说话有够毒。 “现在是下午三点,还没醒吗?”他很懂礼貌。 “没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吗?”我很不耐烦。 “不能。” “那好。反正你神通广大,都能打听到我的电话,你一定能能找到我的窝。” 我毫不客气的挂了电话,倒头又睡,不烦那么多。 五点钟,觉得饿。我爬起来打着哈欠去门口取牛奶。开了门才想起来因欠钱已 半个月没牛奶喝了。正想关门,却见那个人坐在台阶上。我一转身进了屋,他也跟 了进来。 “带上门。” 他盯着我看,一脸要放大,欠扁的笑容。 “看什么看?!没见过蓬头垢面穿睡衣的女人?”我一见他就火大,再加上饿, 牙又开始疼,手又开始痒。 他咳了一下掩饰,想笑又不敢:“只是没想到你穿这种卡通睡衣。” 我有点心虚,脸红,被人看穿心思似的。刚要骂他,却被他适时的加以诱惑: “饿了吗?一起去吃饭?” “好。”有饭吃!我牙不疼手不痒了:“等我五分钟。”刷牙,洗脸,套上我 的皮衣皮裤,理了一下一头乱蓬蓬的烫发。临走点了枝烟:“走吧,老相好。” 很安静的餐厅。很干净。我吃相不雅,狼吞虎咽。我真饿了。而他几乎没动筷 子,好象在抽烟。终于吃饱了,我扔下筷子抬起头坦然面对他:“我没钱。” 他看着我,不知在想什么,突然问了一句:“你平时怎么过的?” “有钱多吃点,没钱少吃点,哥们姐们救济点,完了。” “没钱时怎么办?” “没钱时?卖啊——”我拖长腔,一脸的不正经。 她脸上立即变了颜色,真的,我发誓。 “不许说胡话。”他怒道。 “衣食父母。”我耸耸肩,装模作样的叹口气,心情因吃饱饭而出奇的好: “好,真的,在酒吧里帮帮忙。还有,我运气特别的好,买六合彩什么的都会中奖, 虽是小奖但一直不断,就这么混呗。” 他摇摇头,又摇摇头。 “少来那副恶心模样,好象我怎么着似的。告诉你,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反正 活着。”我也点上一枝烟,站了起来:“好了,吃饱了,我要走了。最近钱紧,谢 谢你的一饭之恩了。”我打了个口哨,晃出门外。 星期天。 下午五点。我是被门铃吵醒的。骂了句粗话,抱着我的睡枕心不甘情不愿的去 开门。 “又是你?讨债啊?我可没钱。”看在他手上大包小包的份上,我决定该谄媚 一点:“太好了,进来吧,想死你了。” 他厨艺很好,三下五除二,一桌子丰盛的菜,天啊,感谢上帝! “我不管,你得保证六天后我和你决斗前不被饿死。”我一边吃一边厚着脸皮 游说他。 “你这里东西怎么那么少,除了床和一个柜子,什么都没有?” “卖了,为了吃饭嘛。” “你为什么不找工作?” “不想,”我不想告诉他以前刚从里面出来时试图找工作时自尊心受伤的事。 哈! 我这种人还有自尊心:“说不定哪天就翘辫子了。” 我们是两个世界里截然不同的人。 “为什么不嫁?” “你管不着,关你屁事。滚吧,我要出去了。”我象受伤的蝎子。 门在他身后关上,我突然后悔。 不知明天还有没有饭吃。 我简直要跳起来了,直想扯着脖子大吼几句,我乐不可支。昨晚六合彩中了两 千,打了一晚上麻将就变成了五千。哈!哈!哈! 只是脖子有点酸,一天一夜的打法,实在不可取。 到超市抱了一箱啤酒,买了点熟食,总不能老吃人家的。今天我回请他!上午 十点。 他坐在我家门口,很生气的样子,也很疲惫似的。我莫名其妙。 “你怎么一副要死了似的摸样?” 他跳了起来,语气冲人:“你昨天晚上上哪儿去了?彻夜不归?手机关机?!” “在朋友那儿过的夜。”我打开门:“我有钱了。” “男的,女的?”他亦步亦随。 “你神经病啊,我们几个打了一夜麻将。操!我做什么关你屁事,你算老几! 我去卖又怎么着!”我也火了:“好心想请你喝啤酒,瞧你那狗屎样!” 他脸涨的通红:“算我神经病!”转身冲出去,门重重的摔上。 “你他妈的本来就神经病!”我一罐啤酒狠狠摔过去,仍不解气。这种莫名其 妙的鸟人!我最恨别人管我,虽然可能他昨晚在台阶上坐了一晚。又不是我让他等 的! 第七天,第八天,第九天,第十天。 他都没来,但却叫了外卖送来。哼!我不吃他这一套,但我不跟吃的过不去。 天黑了,七八点了。换了套适合打架的衣服,我有点兴奋。 镜子里的我一身白,有点象学生。 我突然想起了大学时和句洋一起的日子。三四年前的事,遥远的一如上个世纪。 他现在瘫痪在家。那时候我最喜欢穿白。 九点整。我骑上我的破机车,向鹿尚海边冲去。 我终于明白我是打不过他的。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比我高不止一个级别!我 浑身解数都使出来了,却耐他不何,可我死缠着不肯收手。再认输是很丢人的事儿! 他抓住了我的双臂,我涑然一惊,手臂一伸抱住他的腰,脚下使绊儿想摔倒他, 怎么也得垂死挣扎。一个不稳,我们双双摔倒在沙滩上。他压在我身上。不说话, 他只是看着我。急促的喘息,呵气拂面。 我突然紧张,莫名的,很陌生很遥远又很熟悉的一种感觉。我想说些什么,却 不知该说什么。 “闭上眼睛。”他哑哑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 我脸红了,肯定的,但我抗议的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看着他吻了我。 坐在沙滩上,谁也不说话。 我心里有一些很柔软又很愚蠢的东西在蠢蠢欲动。 刚才的事情——“为什么废了他?”他突然问我。 我从未和任何人提过,但我想告诉他。此时此刻,我竟有了倾诉的欲望。我掏 出一枝烟,他给我点上。 我和句洋是大学同学,同班的。他是搞体育的,很吸引人那种。他不花心,他 始终爱着我班另一个女孩,音子。不象我这么张狂的。温柔的,我的上铺。但音子 有男友,关系很好。我爱句洋,爱的发疯,我执着于他,谁讲也不听。大四的时候, 我终于得偿所愿,成了句洋的女朋友。我用我的全身心去爱他,一向个性张扬的我, 成了句洋的附属品。我迷失了我自己。可他始终抑郁的,优柔寡断的,习惯性的, 又离不开我。那时我却一直以为他也爱我,真的。毕业后,他没找好工作,我靠着 我的收入维持着他的体面。一直这样。直到有一天,我回家撞见他在我的床上和另 外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很象音子。他召妓。 我在家里痛哭了三天,我觉得什么东西在心里被打碎了。那种自欺欺人的美好, 终于决定放手了。我好累。心也好痛。约他出来后,没等我说,他先开口了,说他 终于得偿所愿了,他愿意和我结婚。我彻底傻了,他根本不在乎我,这份感情里, 我只是一个跑龙套的。我从来没发现他竟那么丑陋,卑鄙,也从来没那么恨过自己。 我歇斯底里的大叫,疯狂的大打出手,根本忘了他不懂拳道,根本忘了要及时 收手。 结果他被我打废了。我进了劳教所,两年。在里面什么颓废的我都学会了,出 来后我就这样了。 外边的人没人会瞧的起我,我曾经想重新开始,可所有的脚都踩向我,所有的 口水都吐向我,所有的衣冠楚楚的禽兽都认为我是个婊子。 我他妈的是学不了好了。 我曾经一度以为没有他我会活不下去。后来才发现,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谁 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事儿。所有的痛不欲生,伤心欲绝,只是对你自己的哀悼,可 怜自己。人都是自私的,却又都不愿意承认,何必再那么虚伪,没劲儿! 他不讲话,紧紧的握着我的手,好疼。 我竟开始想他了! 过了两三年没心没肝的生活,我以为我早已刀枪不入了呢。没想到竟然又有人 闯进我的生活,还是个警察。我还真是没出息。丢人!怎么还有爱的能力?不怕吗? 昨天打电话,他说给我找了份工作,打字员。他说希望我能从过去走出来。约 好今天在展览馆门口见。下午五点,他下班后。 七点了。下班的人潮早已消失殆尽,我伴着初放光芒的路灯。初时那种约会的 紧张,喜悦,忐忑不安慢慢变冷,我形容不出我的愤怒,我本无心!我冷冷的笑, 耍猴吗?我不会为他找理由,我不是那种人,整整两个小时,杳无音讯,躲在哪里 偷笑吧。 笑我这个自作多情的婊子! 低头看着我一身可笑的服装,长袖的白色雪纺连衣裙,白色高跟鞋。恶心!我 怎么这么下贱! 我又被摆了一道!扔下手中快翻烂的报纸,毫无目的的向前走。我只想打架, 想打死他! 我招谁惹谁了!我没不要脸的跟在他屁股后求他接近我。我怎么就这么愚蠢, 自作多情!他根本不是认真的,可怜你罢了,接触一下另一个世界堕落的人,满足 他的好奇心罢了。两个世界的人! 我牙疼,头疼,手疼,脚疼,心更疼。我怎么会如此不堪! 我发誓:下次再见到他,我会找人作了他。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路上人来人往,路边的商店里电视正播放着新闻。我呆呆的站在那里,瞪着屏 幕,没有思想,头脑一片混乱。哈!我竟然还知道这是新闻! “最新消息:下午五点二十二分,桥东路发生银行抢劫案。六名歹徒一死四伤, 一人在逃。据警方事后调查,当时歹徒冲出银行正要驾车逃跑,一名过路男子奋不 顾身上前与众歹徒搏斗,争取了宝贵的时间等待警察的到来。可他本人身中七刀, 身受重伤,在送往医院途中不治身亡。警方正在展开进一步调查,有知情人士请速 与警局联系……” 嘁!傻子! 我不知道怎么回的家,怎么睡着的。 醒来后是空洞的吓人的寂静,疲惫不堪。我打开电视,前两天发笔小横财时买 的二手货。又是新闻。 “昨天的银行抢劫案中牺牲的神秘男子现今身份经查明为东城警官学院教官陆 严。 警局为他授予烈士称号,并追加一等功。“ 哼,人都死了,还搞他妈的这套东西干嘛,虚伪!不值! 屏幕上转为陆严的相片。我脑袋被捅了一刀似的。是他! “陆严烈士的追悼会定于本周日在西山烈士纪念堂举行。” 我呆住了。彻彻底底的呆住了。 我明白了。 天色阴的吓人,我在路上走。狂风吹的飞沙走石。路人在跑,回家吧。如果我 这种人死了,恐怕也不会有谁哀悼吧,我茫然的四下里看着。 其实这样也好,我不用再咬牙切齿的去恨他,想作掉他。 其实这样也好,他没有被车撞着,成植物人,生死不由己,现在还成了烈士。 其实这样也好,没有人再来管我,反正我习惯了不受约束的日子。 其实这样也好…… 我笑了,脸上热热的。下雨了吗? 一张年轻漂亮诚恳的笑脸。 “女孩子不该这么凶的。” “是我,我想见你。” “饿了吗?一起去吃饭?” “为什么不嫁?” “算我神经病!” “闭上眼睛。” …… 不能再想,不争气的,心竟会疼到如此地步,无以复加。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他 了,今生今世。他死了,我才知道他的名字,陆严。 陆严,陆严,陆严,陆严。 我还得活着,我的堕落。 这世界没有谁离了谁活不下去的事儿。 回家吧。我叹口气,又叹口气。竟象他。 门口的台阶上,空荡荡的。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