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二零零一年最后一天做了什麽? 作者:霍艳 我在二零零一年最后一天做了什麽? 2001.12.31.23 :16我问自己? 父母在隔壁的房间里看萃永元主持的新闻回顾节目。 我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完了安妮宝贝的《彼岸花》。 随身听里的音乐是陈奕迅的《全世界失眠》。 一个人失眠全世界失眠无辜的街灯守候明天幸福的失眠是因为害怕闭上眼如 何想你想到六点如何爱你爱到终点我很少失眠,因为那不是一种好受的滋味,唯 一的一次,头脑里冲斥着化学反应方程式,然后第二天发烧,第三天带病坚持上 课。 我试图回忆今天究竟做了什麽? 今天是学校的联欢会,记得小学的时候天天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因为可以 拉着妈妈买很多好吃的,然后拿到学校与伙伴分享。 四年后,同样的时间,我站在超市,提着购物筐面对玲琅满目的商品却不知 所措,只是对一排啤酒略感兴趣。从超市出来,很勉为其难地拿了一包趣多多, 一袋乐事香浓红烩薯片,五根真知棒棒棒糖,总价值不超过十元。没有拿啤酒, 只是怕被父亲发现,他一向反对我碰酒,却忘了自己天天与酒精为伴。 我十一点上床睡觉,睡到今天早上六点半被父亲叫醒,这是一年终为数不多 的几次睡眠时间接近八个小时。 我执意要用夹子取代头绳固定头发,固执的下场是最喜欢的夹子由于用力过 猛变成碎片。 我捧着它,什麽也没说,也不知该说些什麽。 今天是一年中唯一不用穿校服的一天,所以显得格外重视。 我用长长的毛线围脖,配上墨绿的外套和深蓝色的仔裤,并不显眼的装束, 却很灰暗,如同今天就是世界末日。 公车在路上一直堵着,我不住地看表,确定自己在联欢会开始前两分钟到达 会场。 我把头扭向窗外,一辆灵车从我旁边驶过,车上人的表情凄凉。偌大的花圈 用黑色表达着亲人的哀怨。 我微笑,在二零零一年最后一天有人选择欢笑,也有人选择离爱他的人远去。 而我的选择又是什麽? 我不紧不慢地走入教室,沿途和熟悉自己的朋友打招呼,彼此微笑,彼此祝 福。 教室布置得很俗气,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因为布置教室的人不是我,于 是有权力攻击别人的劳动果实,虽然很卑微,却也真实。 我坐在很隐蔽的角落,和一班所谓的朋友在一起,他们在三年中给过我欢笑, 经验,也给过我痛苦,回忆。我不知道他们在背后是怎麽评价我的,是不是指着 我的背影说,“丫成天把自己想得跟朵花似的,其实没人愿意搭理她。” 班上这样评价我的人应该很多,我从初一入学就表现出了太多的狂妄,对社 会的愤世嫉俗,对爱情的看破红尘,对老师的不屑一顾。 这种情况在我十四岁时,稍有好转,那时因为父母在三叮嘱在初三最后一年 不要在惹出些许事端。 但血液中不安的因素还在流淌。 空气中还充满着忧郁的气氛。 我始终是生活在暗地的孩子。 发出腐败的气味,封闭在阴暗的角落。 发现自己在这个班越来越不合群,同学拿着喷雾剂对着对方的身体发泄,所 有人都尽情享受在胡闹带来的快感。有个男孩喷脏了我的衣服,我愤怒地盯着他, 不说话。 他应该是讨厌我的表情,我的行为,不住地咒骂我。 我握紧了拳头,想挥上去击碎他的鼻梁,让丫闭上臭嘴。 但是,突然想到,父母的在三叮嘱。和为我操劳而布满额头的皱纹。 我不忍再去伤害他们,带给彼此痛苦。 我松开了拳头,转身离去。 空气就此凝结,喷雾剂带来的水蒸气就好像母亲晶莹的泪珠。 他们感动于我学会了克制自己的情感,不再随便跟人打架。 于是我也笑了。 不知从哪弄来了一个蛋糕充当他们的玩具,扣在别人的头上。看对方狼狈的 样子是带给他们欢乐的唯一途径。八十年代的我们一次又一次重复着七十年代玩 剩的东西,没有进步。 我想我不能再忍受了,散开了头发,用梳子简单整理了几下,拿起路上买的 燕京啤酒旁若无人的离开了会场。 我是今天唯一敢喝啤酒的孩子,不只是该为自己的勇气而喝彩,还是为自己 十四岁就已苍老的心悲哀。 蹲在六楼一个废弃的女卫生间里,那时学校唯一没有奶油、喷雾剂的地方, 却布满泥土,飘扬灰尘。 我在打开啤酒时,由于用力过猛,被聚积多时而迸发的啤酒泡沫喷溅了一身。 很多事情命中注定,我劫数难逃。 我闭着眼睛喝啤酒,并不喜欢那类似马尿的味道,只是想喝,痛痛快快的喝。 我在别人诧异的目光下离开了卫生间,回到班里,发现这毫无意义的联欢会 已结束。 我在选礼物时,毫不犹豫地拿走了那份无锡酱排骨,那个被我称作超超的男 孩很聪明,知道什麽东西能吸引我们的注意。我们对那些破风铃、像框早已提不 起兴趣,也许放上一截从橡皮手套剪下来的手指我们会更加兴奋。 我们的思想已太过复杂。 我还不能离开,因为我横竖也算一个副班长。班委是要留下来做值日的。被 他们搞砸的东西,却要我来补救。 我麻木不仁地扫着地,移动着桌椅,一言不发。 两个小时后,我被获准离去。这时,班里已经没有人了。 真正的活动时间不过一个小时,却要付出两个小时的代价扫除,这样做值嘛? 我问自己。 没人回答。 想起了王菲的一首《单行道》,很喜欢,却学唱不来。 一路上有人坐在地铁张望擦身而过的广告有人怕错过每段躲不过的新闻报导 一路上有人能白头到老有人失去青春少年有人在回忆中微笑也有人为了明天而烦 恼一路上有人付出虔诚为不认识的陌生人祈祷有人过了一辈子只为一家几口每天 都吃饱一路上与一些人拥抱一边厢与一些人绝交有人背影不断澎涨而有些情境不 断缩小春眠不觉晓庸人偏自扰走破单行道花落知多少跑不掉每个人都是单行道上 的跳蚤每个人皈依自己的宗教每个人都在单行道上寻找没有人相信其实不用找一 路上有人太早看透生命的线条命运的玄妙有人太晚觉悟冥冥中该来则来无处可逃 一路上有人盼望缘份却不相信缘份的必要一路上那青春小鸟掉下长不回的羽毛 我们都是单行道上的跳蚤,无法改变。 我和朋友约好去看《大腕》,吊着我胃口的贺岁片,期待精彩,更期待改变。 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露出微笑了,嘴角僵硬,神经麻木。 我们在街上对穿短裙的女孩吹口哨,她们有光滑的小腿,ONLY的裙子,CD的 香水,帅气的男友。 和她们相比,我一无所有。 好在我还有清醒的头脑,可以用文字承载我的思想,用语言派遣我的寂寞。 朋友突然异常严肃地说,你今天散头很漂亮。 我说是吗?谢谢。没有喜悦。 我们到达电影院的时候,11:30的那场电影已经开始半个小时了。 于是我递过去两张学生证和三十块钱。 一点半的《大腕》,谢谢。 朋友看着我在小吃街上吃完一碗方有足够辣椒的担担面,本来对吃辣十分自 信的我,却在第一口时,后悔自己不是纯正的南方人。 我提议去楼下的书店消磨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朋友欣然前往。 我从来不在一本书面前停留超过五分钟,我是很喜欢书店这种气氛的,却只 是鄙视那些坐在小板凳上的书虫,如果真的喜欢一本书,就应该买回家,而不是 放在柜台上任人折角、损坏、偷窃。 这也是一家音像店,不但播放着王力宏的《唯一》。 Baby你就是我的唯一两个世界都变形回去谈何容易确定你就是我的唯一独自 对着电话说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Baby 我已不能多爱你一些其实早已超过了爱的界 限我走出去,供顾客休息的长椅上坐满了人,因为它正对着不断播放MV的电视。 忽然画面一闪,戴着棒球帽的任贤齐在唱《唉呦,我的天》。 忽然笑了,记起在十一月的时候,在一辆空调车上,坐着一个胖嘟嘟的女孩, 她Walkman 的声音开得很大,放的就是这首《唉呦,我的天》。 唉哟~ 我的天太阳快融化我的脸给我一瞬间让我Cool down 在天地间(喔喔) 她的手指,不但抚摸着统一冰红茶上任贤齐的照片,甜蜜的微笑始终洋溢。 我想,她是感受到了幸福。 只是,我的幸福又在那里? 《大腕》应该只适合给中国人看,冯小刚的黑色幽默也只有中国人能够理解。 这就不难解释为什麽日本人认为《大腕》太过含蓄。 我和剧院的人一起微笑,没有克制。 如果再克制自己的情感,我将变得麻木不仁。 《大腕》得主题曲被王菲演绎地惊世骇俗。 哪怕没有办法一定有说法就算没有鸽子一定有乌鸦固执无罪梦想有价让他们 惊讶甚么海角甚么天涯明天我要攀越喜玛拉雅甚么高楼甚么大厦钢铁能炼成最幸 福的家我们不傻我们不傻我们伟大我们不傻昨天比明天要更好没错啦是明天要更 好是我唱错啦我们大家光明正大来张开嘴吧嘻嘻哈哈劈哩啪啦只有天才听懂了我 的话呼噜哇喇咿咿呀呀乌鸦的嘴巴从不说脏话嘻嘻哈哈劈哩啪啦你们以为我们骂 谁来呀莫非我们的嗓子太邋遢 然后发现我们每个人都是白痴。 我也不例外。 毫无怀疑今天做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就是试图控制一场火灾的蔓延,结果却 是无能为力。 我们步行在王府井商业街,街上的喧哗让习惯孤独的我们很不适应。 是我看见那个垃圾桶在冒烟,白色的烟雾如仙境描述般缭绕。 我在它前面停留,猜测是一个寂寞的女人还是一个急躁的男人百未熄灭的烟 蒂毫无眷恋地扔在里面。 父亲为我准备的纯净水被啤酒所代替,如果它不发挥它能灭火的作用,将会 被父亲用来冲洗马桶。 我揭开瓶盖,细谁长流般地浇在白烟上面。 周围的眼神不是赞许,而是诧异,或是鄙视。 他们认为火灾是我造成的,然后试图补救。 我不作解释,继续倾倒。 直到水没有剩余,白烟还在继续缭绕。 突然发现,有些事情,一直无能为力。 我和朋友在学校门口话别,然后离去。 欣喜地在车站上遇见外校的朋友,拥抱,互祝新年快乐。 然后在温暖的空调车上,彼此给对方带来欢乐。 继续告别,继续相遇,继续带给对方心灵的慰祭,继续离去。 生活就像环形地铁,在到达终点的时候,猛然发现,也是最初的起点。 九点依然上网,QQ里在线的好友很多。 他们都一样寂寞,我想。 Angel 兴奋地告诉我她有喜欢的男孩了。 我说是吗?恭喜。 Angel 羞涩地说男孩一直陪着她,给她披上自己的校服,然后亲自看她过完 马路方肯离去。 我说这是任何一个男孩都应该做的。 Angel 一脸无辜地说,可是只有他一个人对我这样做过。 看着Angel 甜蜜的话语,我不忍再说什麽带来伤害的话,让一个女孩第一次 彭动的心受挫。 只是想起,自己写过一篇文章《十四岁的我们不懂爱情》,有一段话一直记 忆深刻。 14岁的我们很早熟,在父母害怕电视里的相吻镜头影响我们身心发育时,却 不知我们懂得做的远比他们想象中可怕。 14岁的我们也学会了反叛,没有人在听从父母、老师的教诲,秀出自己才是 我们生活的追求。 14岁的我们早已谈到了“爱”,爱情的种子好像已在我们心田播种,但是我 们没有能力分清喜欢和爱的区别。 喜欢= 爱?不是。 在我们胡乱爱来爱去的时候,我们所谓神圣的字眼其实应该用“喜欢”来代 替。 因为十四岁的我们不懂爱情。 母亲催我下线,受不了她一遍又一遍地唠叨。 开始看安妮宝贝的《彼岸花》,阴暗的封面上写着放给陌生人看的电影来自 你灵魂深处。 合上书,发现内心未愈合的伤口,再一次加深,而变得不断恐惧。 …… 等我写完大部分段落的时候,发现新年的钟声刚刚敲过。新的一天也宣告来 临。 然后放下手中的笔,关上台灯,躺在床上,发现自己已无法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