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魂的老方头 作者:锦州丝竹 ——俗人的真事,真是俗人的花费司,发生在俗人身上的真事,也变得是件 俗事。不过在茶余饭后说来听听,倒也可以消遣一下。 老方头,本地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是我们单位的退休职工,今年已是年 过古稀。他是那个人们都不愿启齿年代的牺牲品之一。 在每个时代,都会造就一批英雄、楷模,也会使一批人成为时代的随葬品和 牺牲品。老方头当然是属于后者,是那个年代一个不起眼的、激不起半点浪花的 牺牲品。 不知是原因,老方头在一夜间就成了“右派”。在那时,其实也不要什么原 因,那些带红袖章的同志们都可以任意给你按上一条罪名。于是老方头就成了 “牛鬼蛇神”,成了“资本主义的苗”,是“反党黑帮分子”,于是就得思过, 就的一忏悔人生,同志们也采用各种方式来帮助他洗净脑子中残留的毒汁,还他 社会主义甚至是共产主义新面目。 老方头只不过是千百万中的一个,同志们帮助老方头进步的法子主要是戴高 帽子游街和批斗。让阶级人民往他罪恶的身上吐唾沫,用这带酶的东西去驱除他 身上的肮脏;让他天天背毛主席语录,用光辉的思想去笼罩他那丑恶的灵魂。当 然,还有很多很多方法。老方头和千百万人一样都忍受下来了,所以他就活到了 今天。 老方头今天的生活方式在我们小字辈的眼里可能显得有点怪。就拿住来说吧。 他这把年纪了,已经经受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想当然也应该是享福的时候了, 可他偏要远离子女,孤身一人住到城外四、五十里的郊区去。也许是一生坎坷的 经历使得他这样做,也许是另外的原因。 饱受苦难与挫折的人生何尝不苦呢?总会留下些痕迹的! 一、“咪咪”和电器 “咪咪”,这里指的是“咪咪”这种品牌的各类零食! “电器”,这里指各类家用电器。 不知是什么原因,老方头对“咪咪”情有独钟,真可谓有如长江之水,一发 不可收拾。他两室一厅的住房门背后都挂满了“虾条”之类的,就是在小摊上五 角钱就可以买到一包的“咪咪虾条”之类。他回到家,关上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 从门后撕下一包来品尝,而且品尝的速度极快,可以用快刀斩乱麻来形容,绝不 会超过三口。不管上外面酒足饭饱回来,还是刮风下雨,身着雨衣到家,就是双 手提着东西,他也会放下,做完他这一件认为到家的第一件事。 出门,他总要将“咪咪”装得满满的,带着走,不管是散步还是晨炼,都不 例外。只要碰到他认为的熟人,他就非得让你和他共享“咪咪”不可。不管你是 在做什么事,不管你对“咪咪”过不过敏,还是刚从WC里出来,,连手都来不及 洗。开始,人们还是善意地轻品一下,后来渐渐着他便要绕道或是快得只打一声 招呼,连他拉住别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孩子们却是越来越喜欢这位爷爷了,有事没事总要在他经常出现的道路上 玩玩,老方头却乐此布不疲,嘴里虽骂着“小鬼头”,脸上却是笑得很是开心。 有几次明明不需要走这条道的,他还要绕到这儿来一趟,甚至专门在那儿等候那 些“小鬼头”的出现。 说到电器。他有一个怪癖。只要见到市场上新出现的一些小玩意,或是他经 济能承受的大玩意,他都要把它们往家里搬,来陪伴他。 前阵子,市场上出现了一种专门厕所服务的烘干机。老方头特地赶了四、五 十里路到家电市场把它买回来,安装在他的厕所里,有事无事总要去洗洗手,试 试机。到后来他给的评价是:既费电,又慢,还不如毛巾或餐巾纸来得好使。 他最宠爱的电器当属电视机了。他有四台:一台小的放在厕所里,客厅一台, 两个房间里个一台。他说,如果厨房里有空间的话,他也要放一台 .每天起床前, 总先打开电视看一些流行节目;洗脸刷牙看小电视;而后一杯茶,一支烟,坐在 客厅里看一会儿,便开始一天的生活。当然出门时电视忘了关是常有的事,客房 里的电视有没有用过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晚上回来,甭管多迟,必看电视,直 到双眼非得用牙签支撑为止,才肯睡觉。当然,第二天睁眼就能观看电视节目的 事也不足为奇了。 二、灵堂般的客厅布置 人们常说,人越是年纪大,就越忌讳“死”字,甚至和“死”有关的许多东 西。就像晨练吧,公园里,小山坡上,见到的大多是一批批的老年人。天蒙蒙亮 就去太极,一直太极到太阳当空照,不在被窝里睡好觉,图个什么呢?不就是为 了要多看会儿社会主义美景,在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上多走会儿吗? 走进别人家里,客厅当中挂着的要么是些“松鹤延年”、“寿比南山,福如 东海”之类图吉利的年画或者是其他画。这是人之常情,谁不图个吉利,谁想自 己倒霉呢?人生能长寿是最幸福的事,钱、财、名、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全都是一场空,一寸光阴方是一寸金。 老方头的心里是如何想的,我不知道,可从他的客厅的布置我却知道他和一 般人想的肯定不同的。第一次走进客厅,第一眼看到的景象,着实让我吓了一跳。 墙上有一张老方头二十四寸的黑白半身照,用极好的镜框装着,这样的大厅里的 这样的照片,一般都好似遗像,可他却出现在老方头的客厅里,而老方头就站在 我的旁边。照片两旁有幅对联,左联是“人生自古谁无死”,右联是“多魂现在 是最真”,横批“顺其自然”。照片正下方有一张太师椅,太师椅的两旁各有一 只茶几。老方头说,这张照片是他最满意的一张,那太师椅他每天都要坐一坐, 坐在那儿看电视,坐在那儿安排一天的生活。 我问他,天天对着自己的照片,心里不悸吗?他说,有什么好悸的,万一他 哪天睡着醒不来,别人谁会知道,现在就没有关系了,像这样,活着是个有一个 人的家,死了就是有一个人的灵堂,省事多了,别以为老头都怕死,我什么没有 经历过,死算得了什么! 我不知道老方头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我只知道自己是怕死的。难道老方头真 的是大彻大悟了,随时随地准备坐化?谁也不知道! 三、一个保姆和一条狗 雨天,乘坐三轮车的人很多,车夫的生意很是好。我刚下班,又没有带伞, 准备乘三轮车回家,可就是在这种时候不见平时来来往往的这些不起眼的三轮车。 耐心等候,这是没有办法的。过来了一辆,车上有两个人,一个男的,一个女的, 很亲热的样子。近了,仔细一看都是老年人,定睛一看,男的却是老方头,心头 疑问突起。 老方头的家就住在我的上面,于是带着以为内回到家,想碰到他时问个明白。 可是过了两三天,他却始终没有露面,而那个女的却是天天上上下下的忙个不停。 带着疑问大概过了有六七天吧,天天不见老方头。我想大概是他的晚春来了吧, 默默地祝福他吧! 有一段日子过去了,下班刚回到楼下就碰到老方头,他好象是在那儿等我的, 一见到就说请我吃饭,他有一肚子的话和气要对我说,正好我也有个事想温暖他, 就来到了一家下餐馆。 开始谁也没有说话,突然间老方头狠狠地捡了口菜,塞进自己的嘴里,拼命 地咀嚼着,猛咽下去,又喝了口酒,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 摇摇头说,这是什么世道? 原来,老方头的一位麻友告诉老方头,他现在请了一位保姆,舒服得想9 神 仙一样,只有用“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什么事都没有,惟有享受”来表达他此时 的生活。老方头听了心里就不舒服。第二天就去找了个保姆,就是前面提起的那 一幕,和老方头坐在同一辆车里就是他请的保姆。 开始几天的生活是比较和谐的,各做各的,相安无事。一段时间后,老方头 发现了几件事。他的“咪咪”日流量很大,越到后来越厉害,简直到了供不应求 的地步了;他天天早餐吃的是稀粥加咸菜,而保姆却是天天豆奶、小笼、鲜肉包; 客厅、厕所的餐巾纸、卫生纸。三天两头要买;本来客厅里摆着的小玩意,日渐 稀少。 老方头就询问保姆,着是怎么回事?保姆说,着内什么了不起的,要是她搬 得动,她要把电视都搬了去卖了,说老方头这把年纪了,要这些东西也没有什么 用了,不如救济别人的好。老方头着是气得七孔冒烟,冲进屋里,把保姆的所有 东西一捆,一下子就扔到了屋外,还没等老方头说话,保姆又开口了,她说自己 会走的,要老方头把这个月的工资付给她,她马上走人。老方头已经说不出话来 了,抽出钱给她,朝她挥挥手,转身,用力把门关上,而后就像瘫了似的坐在太 师椅上,好长时间都没回过气神来,还生了好几天的闷气。 老方头说,这也叫享受,这是在花钱买气受,请这样的保姆还不如去买一条 狗! 他真的买了一条狗。 一条小花狗,取名叫“咪咪”。 我们都知道狗可不是好养的。 现在的狗比人的架子还要大,要是吃得好,住得好,要天天洗澡,天天吹干, 要每天带着它——让它走在前面溜达几圈,要每天到狗场里去见见它的异性朋友。 只要稍有不满足的地方,它就给你来个罢工——它不吃了,装着可怜的样子“呜 呜”直唤;它不睡了,一晚到天明地狂吠,让你的耳朵受尽折磨;澡不洗了,在 你的床上乱滚,不用几天,虱子、跳蚤便会和狗一起走进你的生活,让你求生不 能,求死不得,比“四十二”里的刑罚、细菌实验还要来得残酷! 老方头当然受不了,没过几天,他又请我吃了一顿炖狗肉。 他说,这人是什么玩意儿?看着别人的总是那么的好,保姆照顾得无微不至, 溜狗的那份悠闲劲,可一旦到另外一个人身上,却是花钱买罪受,花钱买气受, 这世道,这是什么世道? 是啊,同一件事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会产生各种不同的结果,这也许就是 生活。 如果是千篇一律,那是在克隆生活,不是真的生活,生活就因为充满无奈、 不平,才显得生活的引人与妙趣横生;只因为生活中有出人意料的结果,才会使 人孜孜不倦地用一生去追求着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目标,自己的理想,才构成了 多姿多彩的世界,丰富多彩的生活,才使人生着、活着! 四、“潇洒”背后的悲哀 “潇洒”,这一词对不同的人来说,有各种不同的认识,甚至任何一个动作 和行为都可以被一种人称之为“潇洒”。当然更多的人可能认为一掷千金那才是 真正的潇洒。 今年上司老方头的七十大寿。在七十大寿之际他要了却自己的一个心愿! 老方头结过两次婚,又离了两次婚。第二次离婚时,妻子已将临产,为了保 住孩子,为了妻子不和他一样任人辱骂,在哪个年代中,老方头滴着心头的血强 行与其脱离了关系,但却从此也未见到那孩子一面。这一次他要了却的心愿就是 能在之际见上孩子一面。 为了这一次的事,他召集了几个比较近的儿女,布置了任务,将事物全权委 托给大女儿。他拿出了全部的积蓄,要女儿在城里的大宾馆里在他七十大寿那天 摆上三桌,让那未见面的孩子和家人一同前来,也算是个见面礼,也算做父亲的 一份歉意。 老方头的此举在单位与宿舍里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震动。众说不一,但归根结 底,人们给老方头的评价是——够潇洒! 老方头对此反映平平,当他决定了这件事的后的几天里,总是眉头紧锁,脚 步蹒跚,更多的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坐在那张太师椅上,默默地抽着烟,喝着 茶/ 谁能了解老方头的内心呢? 心愿总是会了的,只你心诚,可逝去的时间却是永远也追不回来了。不管用 什么方式弥补那也只是一种徒劳而已,最多获得的是一种内心的安慰,或是安心、 心安;心愿总是会了的,只要你出自诚心,可感情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培养的, 即使在这一朝一夕里有了感情那也像黄昏的炊烟,稍微有一点风便吹得无影无踪; 心愿总是会了的,只要你契而不舍。可老方头会因此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吗?会 因此而改变对这个时间压抑长久的看法吗? 我想是不会的。老方头还是原来的老方头,还是会孤身一人住下去,还是会 用他的人生社学生活着,还是会用他固有的眼光看世界! 在老方头的“潇洒”中,我却丝毫体会不到他的快乐,更多的是他内心深处 的悲哀! 五、多魂的老方头 老方头全名方多魂。 名字是他自己改的,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为自己取这样的名字。也许就因 为名字,才使得他在这变幻莫测的世界中存在到了现在;也许就因为他的名字, 才使得他有了自己的人生哲学——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是为自 己而活,管别人怎么去说;也许就因为他的名字,才使得他有了自己的金钱观— —千金散尽还复来,多魂现在是最真;也许就因为他的名字,生活中才出现了这 个方多魂。 每个人都是要老的,生老病死是自然的规律,任何人都无法与之对抗。老年 人的生活是有些枯燥单调的,他们何曾不想和年轻人一样生活着,但毕竟岁月不 饶人,皮肤起皱纹,有点力不从心。老年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都有自己的人 生哲学,那是他风风雨雨几十年总结出来的最适合与自己的生活方式。老年人都 有自己的价值观,那是他纵观社会几十年的变化,阅人无数而求得的。 一件事的正确与否,只在从哪个角度看而已。 生活总要面对太多的无奈。娘要嫁人,天要下雨,都事实没有法子的事;有 的人赚钱如探囊取物,有的人赚钱如乌龟跑步,都是没法子的事;事如春梦了无 痕,此情只能成追忆,让人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花开花落,人散人聚,都是非 人力所能阻挡的。 世界上有太多的事都是这样的,我们不能不了解,不能不面对,不能不忍受! 夜已深了,大街上的灯在老方头眼中闪烁,他的眼中已失去了原有的光彩, 大雨就仿佛是一道一道密密的珠帘,隔断了行路的人,也隔断了行人的路,外面 的世界虽精彩但老方头终究还是要一个人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