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爱的呵护下成长 1960年,是中国人民最困难的日子。苏联老大哥背信弃义,撤走专家和设备,残酷 地制裁着中华民族的经济和自由解放的事业;国内,连续三年的自然灾害,把饱经 风霜的人民大众逼上了饥饿的死亡深渊;1958年“大跃进”的狂热,又将中国微薄 的经济基础引入了令人难解的迷雾当中。在恶劣的国际国内的环境和大自然的无情 摧残下,灾难深重的中国人民蒙受了极大的痛苦与悲伤。但是,不屈不挠的中国人 民,凭着一腔热血,凭着一颗爱心,凭着一双勤劳的手臂,在顽强地活下去。可敬 可佩的中华民族啊!他们决不会被困难所吓倒。他们在不断牺牲,他们在不断奋斗。 就在这一年11月2日的黎明前夕,一个六斤多重的婴儿,哭泣着闯进了这漫漫的长夜, 降临在一个普通的教师家庭里。这家的地址是山西省太原市坞城路建筑学校的一间 普通平房内。当时和接生婆同来的还有一位中年媳妇,她已经和这家夫妻讲好了。 如果生的还是女孩的话,就给了她们家。因为她知道,这家夫妻此前已经生了三个 女孩子。这次是第四个了。然而,一切都好象是上苍的特意安排。出生的恰恰是个 男孩。结果,一场精心安排的骨肉分离终于避免了。这个可爱的小亚当,那就是我 啊!父亲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母亲的心理总算是平衡了。全家人瞬间变得沸 腾起来了! 母亲不停地说:“这孩子属鼠,又是黎明前出生的。一个晚上的时间,老鼠该偷吃 的东西都偷吃上了。白天只管睡大觉吧,这孩子一生有福啊!”是的,谁家的大人 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活的平平安安?幸福健康?然而,我出生不久,第一个灾难就不 期而遇了。 由于国家经济的严重匮乏,大批的建筑行业必须下马停业。父母亲所在的建筑学校, 自然而然地关门精简,进行人员的分流。父亲被分配到太原市木材公司,母亲被分 配到太原市人民银行大营盘分理处。后来,建校的家属院又划拨给了山西省煤校。 我家只好搬了。可往哪里搬呢?当时,单身职工不分配房子是有规定的。恰好,父 母亲都是各自单位的单身职工。怎么办呢?于是,母亲只好又调到父亲所在的单位 来工作。这样,我家才从建校,搬到了太原市木材公司的家属院。 我三岁时,由于大人们都憋足劲为国家努力工作,力争早日甩掉贫穷落后的帽子。 所以,孩子们的学习和生活都无遐得到大人的照顾和过问。可不象现在的独生子女 被大人关怀的无微不至。可以说,在当时那个艰苦的岁月里,回家能吃上饭就已经 很不错了。更不象现在的孩子吃饭时挑肥拣瘦的,让大人们做了一遍又一遍。 一天,我正和几个小朋友坐在一个高高的黑板架子上玩。突然,我被掉了下去,右 肘关节恰好顶在一个三棱锥的木材上,我的胳臂断了。父母亲焦急万分,赶忙把我 送到山西省第一人民医院治疗。从X光照片上看,肘关节已全部摔碎。医生只好用石 膏固定住肘关节,直直地如同一根木棍,裹住了我的整个右胳臂,让它自然恢复。 几天过去了,由于一直疼痛难忍,使我整个晚上都无法入睡。父母亲决定,再去看 看其他医生。一个偶然的机会,打听到太原市南硝墙,有一位老奶奶特别会捏骨头。 于是,父母亲领着我去了。果然,她是一位神奇的老人,对人体各个部位的骨头了 如指掌。她让把石膏全部去掉,父亲找来一把锯条,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等锯开后 才发现,我的胳臂上被烧得一个个血红的大泡。顿时,父母亲的眼泪就象断线的珠 子,他们的心疼是无法用语言表述的。经过老奶奶数次的精心捏合治疗,我的肘关 节终于复原了。记得每次去捏骨头,我都非要母亲给买一碗大米饭和一盘过油肉。 要不买,我就坚决不去。说来也怪,只有吃上这东西,我才能顶住那种撕心裂肺的 疼痛。什么叫刺骨剜心?我算真正领受过那份独特的优惠待遇了。 母亲为了给我治疗,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与悲伤。后来我才知道,母亲因请假多,还 被扣除了一个月的工资。原本工资就少,这样一来,生活出现了拮据。父亲和三个 姐姐,为了我,省吃简用。曾去拔过野菜,拣过麦子……。我如今想起来,我欠他 们的实在是太多太多……。我将终生报答也不足以。 我在爱心的关怀下,不知不觉度过了两年。胳臂总算治好了。 可就在这年深秋的一天,我们一家人正在挖菜窖准备储藏过冬的大白菜时,我又出 事了。原因是我和前排邻居家的一个孩子玩摔交,一不小心,他把我的右小腿给扭 骨折了。这突然发生的意外,使刚刚平静下来的家庭生活,又掀起了一场更大的波 澜。父母亲惊呆了,又急急忙忙给我照了一张X光照片。花钱自然不必说了。疼痛, 更是习以为常的事了。万幸的是,好歹这次是骨头给拧劈了。捏骨匠老奶奶说,不 用大动干戈,给我小腿两侧夹上几块竹板,再用纱布绑上,就象八路军的裹腿那样, 就行了。她叮咛父母亲说,我需要多补充点钙,非要我吃那种,叫做“鞋底虫”的 虫子。也有的地方叫“白胡子老头儿”的。于是,父母亲和三个姐姐又忙开了。搬 开砖,一个个地抓,越潮湿的地方越多。抓住后,放在一个瓶子里,晒干,再砚成 面儿,就叫我喝下去。啊!真是一股原始鳖汤的味道呀。后来,我还喝过鱼肝油什 么的,总之,多啦。真可谓是神农尝百草啊! 难怪中国有句古话叫“祸不单行”呢?胳臂断了腿又断,真是对我说的!不信不行 啊! 腿坏了!不能出去瞎跑了,只好呆在家里。父亲把他用过的一把二胡取出来,手把 手地教我学。一开始,听起来觉得象杀鸡一样,怎么那样难听呢?父亲鼓励我说: “不要紧,练多了,就好听了。”我坐在床上,看着谱子,练了一遍又一遍。练啊 练!左手的四个手指尖,被两根钢弦磨得皮都发红了,指尖上一道道的痕迹凹下去, 半天恢复不了原形。累了,就靠在被子上睡一觉。醒了,再继续练。反正,一个人 在家里养伤也没事。功夫真的不负有心人啊!52弦,我不到六岁就运用自如了。 好不容易等到腿好些了,我就急着想出去玩。父母亲就是不让出去,说还需要养一 段时间。他们上班时就把门给锁上了。我在家里只好闲着,转磨发呆。忽然,眼前 一亮,窗户!我取出手钳子,把窗玻璃上的钉子一个个地拔下来,轻轻地取下一块 玻璃。啊!多么蓝的一片天啊!郁郁葱葱的绿色,清清爽爽的空气,温暖充足的阳 光,唧唧咋咋的小鸟。我毫不犹豫就钻出去了。刚跑两步,又一想,要是小偷进去 了可怎么办呢?我有点发愁了。只好和一群小伙伴在门口玩。父母亲下班回来了, 看见我玩得开心,也就决定以后不再锁门了。但我觉得,他们心中一定是无可奈何 的。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爬树。垂直挺拔的白杨,上去简直没问题。我们几个小朋友,经 常比赛爬树。或者是把一根根长长的杨树枝砍下来,把皮剥得光光的,顶替一把 “日本东洋刀”,再把剥剩的细枝和树叶编织成草帽,就象志愿军战士隐蔽用的那 样。然后,大叫一声“杀个鸡鸡”,几个孩子排成一队,胡乱地没有目标地疯跑一 阵。有时,我们几个孩子,一人爬上一棵大槐树,去摘洁白的槐花吃。啊!多么香 甜可口的美食呀!有时,我们正吃得津津有味时,大人见了就偷偷告诉我父亲说: “你孩子上树吃槐花了!”于是,我父亲赶忙走到树下,仰起头,面对着我,一边 招手一边轻轻地说:“下来,下来。我给你买个馒头吃。”我才慢慢地从树上滑下 来。父亲轻轻为我拍拍身上的灰尘,整理一下衣服。然后,领我到公司的食堂,买 了一个又白又大的馒头让我吃。好香好甜的馒头啊!可怜的父亲呀,你对我简直是 太好了!在当时的困难条件下,把细粮给我吃,我是永生难忘的。 父母亲的单位要搞文艺演出了。父亲决定让我也去参加,安排我的节目是二胡独奏。 台下无数双老少爷们的眼睛,使我好紧张呀!父亲看到后,摸摸我的头,鼓励我要 大胆拉。我拉的第一支曲子就是《东方红》,手风琴伴奏是我父亲。我们父子的演 出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在我幼小的心田里,就知道毛主席是人民的大救星。那时, 我虽然不十分清楚什么是大救星,但我明白,毛主席是好人,因为大家都这么说。 后来,父亲为了不让我上树玩,就给我买了一个绿色的大皮球。我高兴极了。整天 搂着个皮球玩,生怕它跑了。小朋友们也拿玻璃珠和我换着玩,还和我一起掏过麻 雀窝。有一次,我们几个上到大车间的房顶上去掏麻雀窝。当我们确定窝的位置后, 就去掀那一片片的大红瓦。当我们掀开最后一片瓦时,一条大青蛇正在吞咽一只麻 雀,吓得我们屁滚尿流地扭头就跑。真是太可怕了!结果,我们下来后,决定向保 卫科长报告一下情况。随知,反被他给逮住了,他狠狠地教训了我们一顿。 我小的时候,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看电影。木材公司真棒!每礼拜都演,我们早早 地就去占地方。象《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平原游击队》、 《打击侵略者》、《英雄儿女》、《铁道卫士》、《烈火中永生》、《奇袭》、 《战友》、《三进山城》、《小兵张嘎》等等,等等。在那个无由无虑的童话般的 世界王国,我们得到了许多的爱。 1967年冬天,我七岁了,父亲让我去上学。因为太原市木材公司在北营村附近。所 以,我就开始在太原市南城区北营小学上学。我每天自己背个大书包一个人去上学 的,不象现在的小孩老让大人接送个没完没了。教我的启蒙老师名叫赵芝兰。她大 约有二十岁的样子。人虽然长得不算太漂亮,但她“不比杨玉莹更差”的外貌,绝 对吸引着我们班里大多数的男孩女孩。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一位老师,才有个别班 的女同学非要转到我们班里来上课。结果,害得我们十几个男同胞,两人挤一张桌 子,凳子也不够坐,老师只好让我们每天带上小凳子去上课。那时候,我们是为了 想早早见到“漂亮的老师”而按时去上学的。 一年级的时候,我们几个男孩子,都特别“情愿”领受赵老师的批评。比如,我们 上课时,有意大声地回答老师的“对不对呀?”类似的表述。她每次这样讲解时, 我们就故意使劲大声地回答,“对”或者“不对”。并且将“对”字的声音拖拉得 老长,我们感到特别开心。每当我们把“对”字拖拉的特别长时,老师就用那对漂 亮的眼神开始搜寻。“是谁在故意大声拖长回答”呢。我们此时,心里突突突地跳 个不停,生怕被老师发现自己。间或,再来个180度的大转弯,回答“对”字时非常 地干脆有力,不留一点余地。但她,仍用那双迷人的眼神在寻找。“这回儿又是谁 在故意立刻停顿?”呢。我们男孩子就喜欢逗她生气,可能这是一种天性吧。她越 是生气,我们就越是暗暗地快活。奇怪的是,她却总能理解我们。有时,她快活了, 我们可能说不定就惨了。准是那个经常爱哭哭泣泣的小班长去通风报信了。果然, 下课后,我们几个就被赵老师“笑呵呵”地叫去批评一顿。有时,干脆在教室外面 “上一节旁听课吧”。 赵老师的语言充满着青春的感召力。我们挨批评时,心里老觉得怪痒痒的。她从来 不打人,语气也很温柔,如细雨缠绵,叫人不再“忍心”去犯错误。后来,我们也 觉得老逗老师生气是不应该的。可是,在那个年月里,谁见到她的音容笑貌能不动 心呢? 记得上二年级的时候,我们几个男子汉,又发现了她的一个秘密。她的知识面还挺 宽阔的,也懂得指桑骂槐。有一天,她教我们算两位数乘法。我们就是假装学不会, 专门把位数写错。非要她一遍一遍地多讲讲。我们主要是想多听听她的说话声。她 为了教育我们,下午放学时,把我们几个叫到办公室里。她说:“我们现在不学算 术了。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听吧。”我们一听讲故事,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老师说: “从前啊,有个书生,家境十分贫困。他和他的妻子过着穷苦的生活。一天,书生 偶然从书本上读到一句话。说:如果谁能得到螳螂捕蝉时用来遮盖身体用的那片树 叶时,谁就可以把自己的身体隐藏起来,不被别人发现。于是,这个书生想啊,要 是他能找到这片叶子有多么好啊。带上它,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反正,别人又看不 见自己的行动。他下了决心,整天在树上观望。望啊望,找啊找。找啊找,望啊望。 终于,在一天清晨,他突然发现了一只螳螂,这家伙,正悄悄地躲在一片树叶后面, 等待着机会去捕捉离它不远的一只蝉。书生高兴极了,他记下了这片树叶。连忙往 树上爬,小心奕奕地摘下来,幸福地拿着回家了。他想,这下有办法了。于是,他 拿着这片神秘的叶子,左看看右看看,并用叶子遮住自己的一只眼睛。故意问他的 妻子:你能看见我吗?妻子回答说,能看见。后来,书生就不断地问、整天地问他 妻子:你能看见我吗?问得妻子生气了。妻子就说:看不见了。我一点都看不见了。 书生一听“看不见”三个字,高兴地带着这片叶子就上街去了。他想,偷点什么东 西呢?先偷点吃的东西再说。他用叶子遮住自己的眼睛,悄悄地伸手去拿别人的吃 的,一下,就给别人抓住了。当他被抓到衙门时,县官一审,就哈哈大笑起来。于 是,又把他给放了。你们想想看:这个县官,为什么把他给放了?” 老师讲完后,笑呵呵地看着我们几个,说:“你们听明白了吗?这个笨书生的目光 太短浅了,他是被眼前的小事情给遮盖住了。他应该好好读书,树立远大理想,将 来才能为民办事。县官是可怜他的才华,不愿耽误他的青春年华!” 我们听着老师绘声绘色的描述,相互看了一眼,感觉到老师是在批评我们。虽然老 师没有直接说出:“一叶障目,掩耳盗铃,虚度年华什么的词语。”但我们明白了, 我们再也不敢在老师面前故意装糊涂了。 老师听说我会拉二胡,她让我给她拉一段儿。第二天,我就带着二胡去上学了。下 课后,我拉了一曲《刘阳河》,她高兴地说:“真好,确实不错!”同学们也围上 来嚷嚷,后来,我又拉了一曲《见到你们格外亲》。同学们又用劲鼓了一次掌。 三年级时,有一天我们正在上课,十几个附近村里的青年农民,怒气冲冲地闯入我 们的教室,拖住赵老师就走。我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老师已被揪出教室了。和其 他几个老师一样,排成一行,站在校园的操场上,等待着训话。我们不约而同地挤 在门口看着热闹。只见老师平静地站着,她美丽的长发看上去有些零乱,但在阳光 下的微风中依然显得潇洒飘逸。我们目送着老师被带走了,是被胳膊上带着红圈的 什么“纠察队”带走的。这伙家伙看上去,一个个吊儿郎当的样子,不象是好人。 当我们看不见老师后,我们同学里有人“哇哇”地哭出声来。于是,我们大家一起 哭起来,好象在无情地述说着“反抗”,也或是叫做一种“失落感”吧。这时,一 位带着红圈的中年人走过来大声说:“哭什么?你们老师是牛鬼蛇神!都坐好!” 我们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吼叫吓呆了,一个个不知所云。那天上午,我记不清是怎样 度过的。在后来的几天里,我们才知道,“工宣队进驻学校了”。 这时的电影看的是彩色的,象《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奇袭 白虎团》、《龙江颂》等等。后来越看越没意思了。结果形成:中国的新闻简报, 越南的飞机大炮,朝鲜的哭哭笑笑,阿尔巴尼亚的搂搂抱抱。 四年级来临了。当时我十岁,我也随着父母亲走了。据说是按照毛主席指引的“光 辉的五七”道路走的,所以,心里也挺高兴。目的地是到广阔的农村去插队落户, 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在此之前,我的父母亲也被抓了起来。说是让他们“坦白 从宽,抗拒从严”。我们家里也被搜查了一遍。每天,不让父母亲回家,说是住学 习班。我和姐姐们想去看看都不让。记得那年炎热的夏天里,别人家的孩子都穿短 裤和衬衣了,我们却没有。我和姐姐们就自己动手,把长裤一剪变成短裤,穿在身 上。好凉快啊!没有衬衣,我们就去买点布,自己裁剪,手工缝制。虽然看上去粗 糙,穿在身上也不合身,但那是我们自己的作品啊!我们只好敝帚自珍。 从那以后,我就离开了省城太原,回到了晋东南地区的老家高平县,再也没有机会 去聆听启蒙老师的谆谆教诲。 一晃二十四年过去后,当我的儿子也十岁的时候,即一九九四年的夏天,我有幸领 着儿子到我上小学的地方去看望我的赵老师。结果,真不凑巧呀。问了半天,才打 听出她早已调走了。具体调在哪里,他们也说不清楚。我感到好失望啊!老师,今 天如果你能看到我的这篇文章的话,请你务必和我联系一下。我这里把电子邮件地 址留给你。E-Mail:jc315178@public.jc.sx.cn 我多么想再见你一面啊! 回到离高平县城三十多里地的一个农村,在那里,我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两年的 时间,我都在思念着我的老师。日思夜想啊,这恐怕就是我们的缘分吧。我们只好 天各一方地消费着各自的生命烛光。 四年级在农村时,一位姓吴的女老师负责教我们语文。她一脸的横肉,同学们都很 害怕她。上课时,同学们都感到很紧张,因为她动不动就要求我们死记硬背。尤其 在放学时,我们最怕她点名。只要被点了名字的,就意味着这顿饭吃不成了。“背 吧,背不下来不许回家!”老师总是这么要求着。 老师叫吴文华,当时有二十四岁,是一位民办教师。虽然她的长相极差,但我要感 谢她的严格要求和坚强意志的培养。背诵虽然是一件苦差事,但正是由于先有了苦, 才有了今天的甜蜜。 老师教给我们的不仅仅是文化知识,最主要的,要算是吃苦精神和坚强的毅力。农 村的小学是极其简陋的。尤其是到了冬天,取暖就更是个问题。每年冬天,学校的 老师们都要组织四五年级的学生,到村外二十里地远的一个国营煤矿去担煤。当时, 村里连个拖拉机都没有。只能靠两个肩膀和一担箩筐去解决问题。我们空箩筐去时 信心十足,狠不得把整个煤山全担回来,所以,我们拼命地往箩筐里装。老师也和 我们一样,满满地担上一担,我们一起相伴着往回赶。起初,平路时我们走得很快。 等到爬过一道坡,绕过一个山头后,我们只好坐在山上休息。山上山下,羊肠小道 上,稀稀拉拉的担煤大军逐渐地开始崩溃瓦解了。有的,在憋着气弯着腰往山上冲; 有的,撂下担子,无蹄朝天懒洋洋地躺在地下;还有的,干脆把煤悄悄地倒掉一些。 我们走啊走,越走感觉身上的担子越重。汗水搅和着煤灰涂抹着一张张幼稚的面容。 一个个涨红的小脸在眼前吃力地晃动着。开始,我一个膀子担,走一会儿就不行了, 需要放下担子换肩膀。老师发现后,告诉我要行进中换膀子,越放越觉得累。她给 我一次次地演示着,我漫漫地模仿着她的动作,渐渐地学会了。她高兴地解释说: “你学得很快!两个膀子换着用,走起路来身体才能保持平衡。这样,力量才能持 续发挥。我们平时的劳动和学习是一样的,不能老想着一劳永逸,而要坚持不懈, 持之以恒,锲而不舍。这就是日积月累的作用。” 我是城里长大的,自然没有受过这样的苦。担煤时不光是肩膀疼痛难忍,人的意志 还需要特别的坚强才行。老师好象已看透了我的心思。在休息的时候,她有意识地 给我们讲一些激励鞭策的话语。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她的教导确实锤炼了我日后的 性格。 升到五年级时,老师家里的一些情况才有所了解。她的家境并不宽余。她是老大, 还有十一个弟妹。一家共有十四口人,最小的妹妹还不满两岁。在生活中的她担子 也是不轻的。她的母亲身体很好,一直有着旺盛的生育力。她的父亲除了种地外, 还会拉平车,一副铁打的身板。当时,国家没有实行计划生育政策,大家都听老人 家毛主席的话:“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于是,模范母亲 诞生了,比赛生育曾经在中国大地上红红火火地进行着。一张张红彤彤的奖状发给 多子的母亲们,标志着她们不仅为了自家更是为了国家,增添着无限的光荣和骄傲。 在中国广大的农村,多子多福的思想本来就占据着上风,再加上党的积极鼓励的方 针政策。一时间,城市和农村的人口在迅速地增加着。当年的七亿人民七亿兵,到 现在,短短的三十年内,人口实现了翻一番,已近十四亿。人口的过快增加,给原 本不富裕的中华民族带来了极其沉重的灾难。 那时,我们经常把老师的妹妹误当作老师去叫。原因是她们家有个规矩,服装的穿 戴和接力赛一样轮流进行。所以,分辨清楚她家的每一个孩子,并不是一件简单的 事情。听大人们说:“她家的孩子们到晚上睡觉时,是数数鞋子够不够,到底谁在 谁不在,爹妈,根本搞不清楚。吃饭也是一样,不知道谁吃过谁没吃过。可是,人 家的孩子们身体倒满结实的,虽然个个营养不良,面黄肌瘦,但是没有一个是有病 的,个个活灵活现。” 五年级的学习生活并不轻松。在我们即将毕业的前夕,一天,吴老师上课好象看上 去有点沮丧。放学后,我们大家都不走,悄悄跟着她到了办公室。她回过头来,眼 睛含着泪水,深情地说:“我明天,要和你们分开几天。不,也许,更长一些时间。 不过,你们每年,可以来看我一次。你,这个城里娃娃,一定要,来看看我呀。我 实在,不想和你们分开啊!老师,要出嫁了。但,你们,一定不要,把我忘了啊!” 我们听着老师的话,也不禁开始流泪了。我们知道,说什么反正也没用了,我们又 要失去一位熟悉的老师了。听说,吴老师是嫁到我们担煤的国营煤矿附近的一个村 子。听大人们说,那叫“换亲”。我们当时并不懂什么是换亲,只听说老师哭着不 想走,是被硬拖走的。 后来的日子里,我大学毕业时,偶然在城里,见到她了。她看上去比先前还好看了 一些,言谈中,她告诉我,她已改嫁了。先前的男人死了,是煤矿出了事。她和本 村的刘老师又结婚了。我一听刘老师,顿时想起来了,就是给我们带算术课的那个 刘老师呀。 难怪吴老师当年出嫁时哭得特别厉害,是因为她爱着刘老师呀。但她父母亲没钱, 只能用她的出嫁给弟弟换个媳妇回来。现在看来,那真是一庄无奈的选择啊!可是, 在过去的中国,多子多福的观念,人们拼命地生,作为她们的家长,又能怎么办呢? 她们的爱情只能是可悲的牺牲品啊! 五年级毕业考试是很紧张的。新换得老师叫李钢珍,她三十四岁,是个公办教师。 她很会指导学生学习。上任第一天就安排了一场考试,接着,她决定为我们调换座 位。她把学习好的同学周围安排上学习差的学生,并要求好学生一定要负责帮助差 的学生上进,特别在毕业会考中要体现团结一致、顾全大局的精神。她特别要求好 学生不能只顾自己考好成绩,要发扬集体主义共产主义精神,要考出水平,考出风 格。结果,我们的毕业考试顺利通过了!每个学生成绩都很好。我们圆满地完成了 小学的学业。 听大人们说,中国的林彪摔死了。形势可能要发生一些变化,父母亲预言我们家在 农村的日子快结束了。 上六年级时,我正好十三岁,那是1973年的春天,父母亲被调回县城里正式恢复工 作了。我也离开了那个小村庄和那所简陋的小学校。在县城里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啊! 我可以天天看电影了。我象一只出笼的小鸟,获得了自由自在的生活空间。象《火 红的年代》、《艳阳天》、《青松岭》、《战洪图》、《杜鹃山》等等。看了一场 又一场。 我的学校叫红旗小学,整洁的校园里,还有乒乓球台。我们一下课,就凑在一起玩, 跳高,跳远,做体操,捉迷藏,下象棋……。丰富的校园文化氛围尤如清晨的大雾 一般,陶冶着我的心灵。同学们学习都很努力,我更是生怕落后被别人瞧不起,所 以,那段时间学习特别用功。我们的语文老师叫靳全顺,他四十岁左右,一手漂亮 的钢笔字,真令同学们羡慕和骄傲。数学老师叫邢宝珠,他虽然,一只眼睛有些毛 病,但教学极其认真,可说是一丝不苟的。两位老师严格的要求,孜孜不倦的教诲, 给我们后来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的塑造,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使我们在团结 紧张严肃活泼的学习环境里,劲头更加高涨。 一天,上学的路上。我忽然发现了一个钱包,捡起来一看,里面有很多现金和粮票, 还有一些证件等等东西。一到学校,我就赶忙交给了老师。在随后的几天里,学校 的黑板报上以《拾金不昧的好学生------尚建中》为标题,刊登了我的先进事迹。 我一下获得了老师和同学投来的赞美目光。老师对我说:“一个人做一件好事并不 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你要继续努力,要象雷峰同志那样,把有限的 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去。”我记住了靳老师的教导。他为了鼓励我, 又送给我一本书,叫《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从那时起,英雄保尔的光辉形象就深 深地扎根在我的心里。 后来,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专门去看望过靳老师。他高兴的逢人就说:“只有 尚建中认识我啊!” 七年级时,正是邓小平大搞教育整顿的时间。学校也和各条战线一样,正在逐步恢 复着元气。这一年,我参加了学校的乒乓球队,并成为主力队员。我们参加了全县 中小学的乒乓球比赛,我个人获得了个二等奖。那时,我还是文艺方面的骨干。因 为我会拉二胡,人也长得挺帅。所以,学校的文体事宜一概由我们承当。我们编了 《三句半》、《舞蹈》、《快板》、《小合唱》、《样板戏联唱》、《配乐诗朗诵》 等等。总之,我们整天茫茫辘辘的,既要完成好作业,又要全面发展。 初中的学时是短暂的,也是充实的。现在想起来,那时是一个美丽的梦。 初中毕业时,我哭了。当我们一起照完留念像时,我们大多数同学都哭了。因为分 离的日子又到了。分离,是异常痛苦的。我经历过许多次的分离,象离开亲人一样 难过。我们依依不舍地祝福着对方,好好珍重吧,同学,老师!我们得到的爱是永 恒的!我们要把这份爱保留到永远! (第一部完)